张阿克的诗
2018-01-17张阿克
张阿克
看一只黑鸟飞越太湖
它从我们起船的矮山一侧
起飞。一双宽大的
肉体的引擎,持续扇动
不知疲倦
此时节令入秋,苍穹退居高处
这让我们感觉美好,也让我们感到
——借助外力,有时
暗含着某种不耻
一只鸟,硬要飞越一整片水域
让人怎么也揣不透
它的动机:湖面太宽而
它的身体太小,下面随时候着一个
流动的水葬馆
就是这样一只黑鸟,用身躯
一点点划开湖面的空寂
却懒得对自己的行为
做出解释
日光里,这样一只独飞的黑鸟
让人不免生出
一丝隐隐的担心
过去的事物总会在另一些地方闪现
我记得我们是在黎明时动身
赶往黄昏一个不明就里的所在
每个人都怀揣一面铜镜
和光阴的盘缠
我们经过那么多事物
它们有着一致飘忽不定的属性
这一刻出现,下一刻溜走
或是偷偷变换着鬼脸
而当我们走远,这些过去的事物
总会在另外一些地方闪现
你能看见,但触摸不到它们
像常年在我们头顶明灭的
星辰的微光
过北方
北方辽阔,赶路人穿过巨大的荒芜。
冬日暖阳泛滥,撒遍人世,不夹带忧伤
和千百年来的雷鼓杀伐。
路边,枯枝间有鸟巢,像我们
散落的小小的家。而我们
像苍穹之下孤零的过客。
日月微曛哦,谁在此刻有轻微的倦意。
光阴缓慢呀,没人急着要把我们带走。
河流,或清明
暮晚,河流收留归舟、倦鸟
水草的摇摆心,以及对岸隔世的灯火。
一条河,一生奔突,激情
终被某件偏执的事情掏空。
此刻经过河边的,是一群
穿越风霜的人。
看上去,他们脚步迟缓,
内心灌满光阴的沙砾。
节气顶着雨水赶来,提醒来临者
保持必要的肃静。墓园里,有人在踟蹰,
和近旁的河流一样:朝着
某个未知的方向。
四月
四月守时,如同钟摆。没有人愿意
错过春光携带善意的回访。
桃花已经开过。柴门里,面若桃花的人,
跟随流水去了南方的城镇。
麦苗渐壮,在田陌间一天天挺直腰杆。
看上去,像一个人若即若离的祖国。
乡下老家,双亲迟暮,枯守着上好光阴。
小城里,有人虚度,抱紧无用的诗歌。
蝴蝶八行
展开双翅悬于花朵之上的,
不是你,是你的影子。
将苏醒的欲望刺入花蕊内部的,
不是触须,是你的昨日。
那时百花齐放,薄翼如幸福。
整个尘世陷于春天。而眼下
花朵和你都已脱身。留下的
只是幻象,和你的过往之壳。
过湖州给友人
落日无真心。渐趋黯淡的群山
夹带着敷衍。这不像对一个远道而来之人
应有的欢迎。
此刻,我正在高速路上
次第亮起的灯火宣布暮晚的来临。
车窗外,有上弦月,有矮房子
有依山而建的小面积楼群
它们,都不属于我。
也许,我可以厚着脸皮留下来。
也许,我们可以蘸着月色,在山麓下
共进一顿带有海鲜味的晚餐。而
那又怎样?聚散如烟火。
我这一生有着奔波的苦命
只能在路上,无法
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停留。
这奔波的苦,你有着同样的体悟。
至于我们偶尔拥有的
短暂的乐,只是这趟单程旅途的陪衬
和少许的安慰。
过湖州给友人之二
这一回,落日掩盖于雨声。
车窗外,群山落寞。和雨声一样
犯迷瞪的,还有草木,工厂,矮房子
以及挤满青色作物的农田。
偶有农人在田地里耕作,像你
在灯盏下修改诗行。
偶有黑鸟在雨水中盘桓,像某个人
留恋失散的家园。
一个人究竟能抵达多远?
最终,他能携带的,不过是这张旧皮囊
包裹的肉身。这副肉身,经流年冲刷
日渐老旧,布满衰败的征兆。
在湖州与在台州,并无什么不同。
在苏北与在浙北,也没什么两样。
车速飞快。也罢……就让湖州南空着,
湖州北,也空着:权当我没有经过。
给你
给你一副好身体
给你一段没有心事的时光
给你一辆上个世纪的旧卡车
给你一条一个人走的高速公路
给你一个新到的春天
给你一顶蓝得出神的苍穹
给你苍穹下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
给你土地上返青的草木和麦田
给你溪流、河塘、风和一切可以流动的事物
给你平原上无处安放的高山和丘陵
给你没有方向四处乱走的碎步
给你一生中走过的所有的道路
给你一座升起炊烟记忆垒成的村庄
给你村庄旁削平又新添的坟冢
给你黃昏、夕阳和日渐加深的暮色
给你摇头、哑笑和没有尽头的睡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