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淮韵咏古今
2018-01-17徐建东
徐建东
[摘要]音乐声腔是戏曲的灵魂。戏曲音乐声腔的萌发、形成与浓厚的地方文化底蕴有着密切的渊源。淮剧的音乐声腔源于江淮大地的民歌、小调、时曲和说唱。[香火戏]、[门叹词]及古老的徽戏、京剧对淮剧音乐声腔的艺术构成都具有历史性的重大影响。
[关键词]淮剧;音乐;曲调
淮剧的曲调丰富多彩,其中[淮调]、[拉调]、[自由调]始终占据着剧种三大主调的历史地位。
淮剧的音乐声腔因地域文化的影响,形成了[东西路]、[南北派]的艺术特色。而诸多艺术家凭借才华、勤奋和灵感又创造了异彩纷呈的唱腔流派,致使淮剧唱腔既有飘逸富丽、舒缓柔美的韵味,又具有高亢激越、朴实自然的风格。
淮剧这一深具江淮大地风貌的戏曲艺术起始于民间,是源于当地的民歌、小调与时曲、说唱,并接受徽戏和京剧的影响而产生的一种“俗唱”艺术,因而具有其持久民间性的鲜明特点。
清代是我国民间小曲形成与发展的一个重要时代。如今,淮剧音乐声腔里尚隐约存留着这一时期些许“山歌号子”及“盐阜五大宫曲”的音调原型。尽管这些质朴、淳厚的民间小曲并不是构成淮剧声腔曲牌的直接因素,但它们那些艺术形态为淮剧声腔曲牌的萌发提供了条件。
鉴于淮剧原为“门叹词”(亦说“门谈词”、“门弹词”)与“香火戏”合并而成的“江北小戏”,又名“三可子”(亦叫“三伙子戏”),淮剧的声腔曲牌自然是从说唱香火唱腔(即“僮子腔”)衍化而来。含有杂曲成分的“门叹词”及“僮子调”几经发展后,实际上已初具淮剧声腔唱调的艺术结构,开始由浅显的说唱形式向更高级的文化形态(戏曲音乐文化)推进。
沿着“香火戏”这一表现形式,淮剧由于历史悠久,地域广阔,形成了许多独立的语言分支,故其音乐唱腔也随之向东西两极拓展。东路依旧与民间小曲、[僮子调]相近,独树“下河”舒缓柔软之曲风;而西路则与[淮调]相近的“嗬大嗨”相掺和,构成“上河”独咏淮腔且高亢激越的另路声派。
显而易见,淮腔之风格声调源自这清新粗犷豪放之遗响,淮剧艺人多行效其歌,后世[淮调]则胚胎于此。
19世纪末,由于徽剧支脉“里下河徽班”向江苏北部延伸,许多香火戏艺人纷纷加入徽班学艺,从此淮剧进入“徽夹可”阶段。香火戏艺人除了向徽剧学习了大量的袍带戏、靠把戏、红生戏及花脸戏外,又吸收了不少[老徽调]、[高拔子]声腔,将其与[下河调]、[南昌调]的特性旋律糅合于一体,发展起曲性刚劲粗犷且有表现力度的淮剧[靠把调]。这一破除固有的老套程式、触及曲体改变的情势体现了淮剧音乐声腔质的变革。
20世纪初,里下河多有京、徽合演的班社在流动,其皮黄声腔同样为“香火戏”艺人所袭用。与此同时,淮剧开始流入上海,并有相当多的香火戏艺人因避水灾逃荒去沪,仍以“搭墩子”、“拉帏子”、唱茶馆、演会戏谋生,顺将淮口流行的原生态[淮调]带入上海,夹在[僮子调]、小调、杂曲、徽剧老调中一并演唱。更有不少淮剧名伶如陈为翰、谢长钰、筱文艳、何叫天等进而转向京剧乃至昆剧、梆子等剧种,至此,淮剧又进入了“皮夹可”即“京夹淮”的阶段。京剧那独特的音乐思维、语言风格及创作技法的有机融人,极大地丰富和拓展了淮剧音乐个性化的表现手段,提升了淮剧剧种品位,为建立淮剧自己的声腔体系开辟了新的路径。
1927年,当西路[淮蹦子](亦叫“淮梆子”)与东路的[下河调]处于相对的发展阶段时,南路淮剧艺人谢长钰以自己擅演徽、京的优长,与琴师戴宝雨合作,并在演员何孔标、陈为翰的辅佐下,于《关公辞曹》一剧中,借鉴京剧唱腔模式,创制了一种用丝弦(四胡)伴奏的新腔,名为[拉调]。该调于苏州起创,于上海成形,加速了淮剧声腔由曲牌联套唱腔结构向单曲体的板式变化唱腔结构的过渡,为淮剧声腔的发展注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
此间,[悲调]唱调也应运而生。
至1939年,淮剧面对着一个急速变化的新时代所导致的旧有艺术样式与新的社会生活不相适应的矛盾,便又重启自我改革的步伐,产生了以筱文艳为代表,且有何叫天、筱云龙参与演出的《七世姻缘》、《三请樊梨花》首创的新腔——[自由调]。这一基于淮剧音调语言,且在[拉调]基础上的再创或重构,一改淮剧音乐原型调性的单一平淡,添加更多审美意义的线条和色彩,同时促进了男女同弦、行当分腔、声腔流派及板腔结构体系的进一步完善。
尾随在筱文艳之后,何叫天所创之“连环句”、马麟童所创之“三截调”,以及后来叶素娟在[自由调]的基础上所创之[大悲调]及此后衍生的[小悲调],均凸显着海派风格的声腔样式,奠定了淮剧的另一声腔体系,很快唱响了淮剧领地的所有角落,从而铸就了淮剧音乐发展史上最有光泽的里程碑。
抗战岁月,随着中国戏剧的进一步民族化和现代戏演剧体系的建立,一大批剧作家、音乐家转战盐阜大后方,坚持文艺走大众化道路,致力于以“旧瓶装新酒”,发展新淮剧为抗战服务。凡一、钱璎、方徨、范政、杨正吾(无忌)、钱相摩、顾鲁竹、曹耀南等众多知名淮剧作家所创之《王大进冬学》、《绝頭路》、《生死同心》、《懒龙伸腰》、《照妖镜》、《求解放》、《干到底》、《射阳河畔》等现代淮剧如阵阵艺术狂潮席卷盐阜大地。而黄其明所创《照减不误》、《渔滨河边》两剧,由章枚整理、雪飞演唱的[淮北调](即“拉调”)[大红花调](即“悲调”)来演绎,直接借用新歌剧的表演和演唱方法,更给了新淮剧以更多的色彩。这种戏剧形式(既是大众的艺术形式,又是高度政治的艺术形式)是因其自身所承载的内容而作出的“改造”选择,不仅增加了淮剧声腔的艺术含量和审美高度,而且为淮剧音乐表现现代生活提供了有力的参照和有益的启示。
总之,从清代中叶到抗战前夕,淮剧曾有数十年繁荣发达的极盛时期,而这段时期最为关键的几个阶段,恰恰是创立新腔最集中的时期,也是淮剧剧种音乐根基夯得最为牢固的时期。
建国后的17年,中国正处在一个激情洋溢的年代,也是文艺界在短暂时期内处于各种政治运动中苦苦奋战的年代。尽管淮剧受过那些“戏曲大跃进”、“以现代戏为纲”、“写中心,唱中心”等等错误口号的损害,但淮剧音乐依然以它自身的传统和对新生活的感受,努力从各种各样的新领域中寻找生机,在逆境中寻求突破。endprint
淮剧音乐的文化特点,一是注重传统,力求承认传统的价值,有选择性地利用传统,取其有用的艺术要素,转化为自身的力量。二是凭借新的技术,在艺术表现手法上大胆探索和创作,使淮剧音乐声腔的原态通过创新显现出包裹在时代新风中的传统魅力。从而以淮剧艺术研究考定的创意,挖掘了大量淮剧传统曲牌和锣鼓谱点;涌现出一批在戏曲音乐改革与创新方面取得优异成果的剧目,如《一家人》、《王贵与李香香》、《刘老庄战斗》、《活人塘》、《海港的早晨》、《党的女儿》、《换良种》、《民运队》等;扩充了乐队编制,采用了多声部伴奏的作曲手法,丰富了音乐的色彩,增强了音响的厚度,扩展了艺术表现力;整理出版了《淮剧曲调介紹》(续集)、《淮剧锣鼓研究》;扭转了观念形态上某种反传统的表达,取得了审美的认同。淮剧音乐工作者带有社会责任感的创作激情,以及对传统的思考、对个性的追求、对创造力的渴望,始终是这段历史时期淮剧音乐的主流。
淮剧音乐多向化的创作思维及其流变贯穿着对核心音调、唱腔旋律的着力革新,适应了戏曲音乐现代化的发展进程。
声腔的改革由粗放到精细,以彰显自我个性为基点,规范曲牌声腔,规范唱念语言,最终规范了剧种音乐风格,规范了淮剧声腔艺术的审美要求,实践了“戏曲元素,淮剧风格”的品质超越。
声腔艺术流派进一步衍展。新生陈派(陈德林)、梁派(梁伟平)流派声腔以其独特的音调和色彩留给观众不同的审美享受,突出了淮剧流派艺术家们的个性底色,维护了淮剧音乐声腔整体的多样性。
新一代具有不同审美追求和艺术风格的曲作者频频涌现,其音乐创作,从演员自行设计唱腔,到由琴师、演员、音乐设计人员三位一体共同研创唱腔,再到今天“唱腔、配曲、配乐”由作曲者一人完成而实现一体化的架构新腔,表明淮剧音乐在发展思路上、专业人才培养上亦有着一定艺术深度和创新的追求。
长期的艺术积累和审美积淀所构成的“都市新淮剧”的海派风格、保持自然线条和色彩的西路风格、兼融南北音乐文化气质的东路风格均以不同的艺术追求,完成了其音乐风格的定位。它们同在改革开放的文化背景下,始终不脱离淮剧声腔的规范,竭力为坚守淮剧本源、追求现代品位而努力寻找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
三十年来活跃在淮剧舞台上的《打碗记》、《奇婚记》、《哑女告状、》《爱情的审判》、《母与子》、《牙痕记》、《十品村官》、《祥林嫂》、《吴承恩》、《板桥纪事》、《西楚霸王》、《千古韩非》等精品力作无一不包含美的声腔,都是张扬现代音乐因素的淮剧范本。
历经十年失落后的新生,淮剧通过改革开放所唤起的新的艺术观念加速催生着风格迥异的艺术创作,以传统和现代的多种元素共同打造出新世纪三十年淮剧的多元化样态。
前进中的淮剧、发展中的淮剧不仅根生江苏,而且花开全国,香飘世界。甘肃、西安、湖北、安徽、新疆、宁夏、青海、台湾都留有淮剧的足迹。朝鲜、日本、美国也都飘动着淮腔的回声。这种跨地区、跨国界的文化艺术交流置淮剧文化于强势地位,不仅给淮剧从业人员以应有的文化自信,而且让淮剧在更为广阔的戏剧舞台上留有一席之地。总之淮剧声腔在戏剧舞台和观众心灵这两个层面上所产生的巨大震撼力让人们感受到淮剧音乐的艺术魅力与独立的音乐品格,意会到淮剧音乐的改革开放事业就此迈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从漫长历史岁月中走过来的淮剧,变原本通俗浅显的戏曲声腔为凸显自身独特审美气质的腔系,始终处在传统与现代的分裂之中,由其在沪地面临挑战。淮剧踏着上海文脉前行,饱受海派文化熏陶。随着审美主体的位移,淮剧音乐声腔包含着时代性的质变:既有高亢激越的气质,又有抒情细腻的情韵。这一切足以使我们感悟淮腔淮调所具有的魅力和旺盛的生命力,并倾注激情去延续、享用和传承这一令人神往的淮剧音乐文化形态。
淮剧音乐在发展历程中,尽管曾把戏曲唱腔技术化,倚重用现代性来包装自己,甚至淡化了剧种音乐的个性和可听陛,但其主流依然在坚守淮剧音乐文化内涵,重在主体音乐语言的文化神韵,因而,它以不可磨灭的个性特征成就了在戏剧舞台上的独特地位和影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