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之后
2018-01-16杜会玲
杜会玲
办 公室的美女同事桃子,每天早晨在家吃 完早餐之后,路上还要再买一个饼子。每次看着她捧着一个夹菜饼大快朵颐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感慨:真能吃,真是年轻啊!我只能羡慕,因为我已是“中年后”。
中年以后的我,饭量跟着食欲一起减退,同时减退的,似乎还有物欲。每每看到衣柜里挂得挤挤挨挨的衣服,真的很奇怪那些年怎么会那么热衷买衣服,还专爱买那些时髦的流行的衣服。眼光不仅“高”还挑剔,商场里的均码衣服看不上,路边地摊上的衣服根本就不看。
是的,那些年我把大部分工资都送给了商场里那些装修得高贵华丽的专卖店。从春到冬,生怕来不及了似的,左一条短裙右一条短裙。伴着短裙的,是毛衫、衬衣、外套、风衣、大衣、围巾,真丝的、羊绒的居多;左一双鞋右一双鞋,矮靴长靴,高跟低跟。还有头发,一直垂于肩下,每年都得烫一次,始终保持卷曲蓬松的状态。
年轻时暴露在外面的一切,始终是时尚摩登张扬的,而一颗心呢,却是贫瘠枯寒的,时常东张西望,孤独寂寞冷,渴望着爱与被爱,终日漂浮在眼花缭乱真真假假的俗世里。是啊,过分地耽溺于外表的修饰,过分地在乎着别人的言论,哪里还能空出心思来加强内心的素养。
好在人总是一年年地成长着,容貌慢慢变老的同时,心思也在悄悄改变着。不知是从哪一天突然变化的,目光开始低垂,话语开始减少,心开始往回收。再也不做异想天开的梦,再也不想浪费时间。不想再刻意地走近谁,也不想再强求一些东西。但该远离的,毫不犹豫地远离。该放弃的,坚决放弃。不会再讨好谁,也不想再委屈自己。中年后的自己,变化看似简单、突然、毫无征兆,但其实也是自然而来。
半生过去之后,衣服减了又减,也简了再简。衣柜里的衣服逐渐朝着简单舒适大方发展。牛仔,棉麻,偶有真丝。白色,灰色,少有艳色。宽,松,“扬长弃短”。鞋不是球鞋就是运动休闲鞋,一点跟都不要,对样式也不苛责,只要脚舒服。头发再也没烫过,且越来越短,越来越短,终于,短成了“五四青年”式发型,刘海更短。面对别人讶异的目光,居然也可以不置可否。管他呢,我舒服我喜欢就好。也不爱一家家逛那些衣服专卖店了,更懒得试衣服,嫌麻烦更嫌浪费时间。听见店员热情洋溢的介绍推荐本能地反感抗拒。
中年后的大部分时间,喜欢宅在家里,打扫卫生,整理内务,修剪花草,琢磨一道菜的做法。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了,没有看过电视。已经习惯了没有电视的生活,也习惯了一壶茶一本书的日常。每当我抱着一本自己喜欢的书,不知今夕何夕地窝在沙发里时,我的心安静又清明、简单又稳妥。不看书的时候,就听戏听歌听朗读听书。塞了耳机一个人在路上默默地走,傻傻地微笑或呆呆地注视什么,目光似远似近,看似茫然,实则涌动着无限风景。
从前看见那些美丽的饰品,金的、玉的项链手镯等,总是爱不释手,心心念念想要,别人都有,我为什么不能有?好像没有那条项链那只手镯,自己就活得没有底气一样,多么可怜可悲可怕的想法。如今再碰到自己喜欢的饰品,虽也心动,但更多的只是欣赏,不会再有强烈的想据为己有的想法。明白再美丽的首饰也只是身体外表的一点点缀。何况拥有太昂贵的饰品本身也会成为一种心理负担,担心丢了坏了过时了。也觉得把一大笔钱投资在这些东西上的不值得。有一天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是我可以带走的呢?那些曾被我钟爱的“奢侈品”又将何去何从?
半生之后,开始相信缘分和命运。人与人之间就不用说了,相信人与一朵花一枚草一件器物,也都是有缘分的。一件东西,一段感情,一份友谊,你拥有了,那是你和它(他)们的缘分,不必狂喜或得意。無法拥有或失去了,那也是缘分,不必捶胸顿足地追悔难过。
从前不喜欢那些五颜六色的瓷器,中年之后,忽然发现那些钧瓷真美,太美了,简直无与伦比,怎么自己以前就没有发现呢?大概也是缘分未到吧!或者说,是自己的审美和爱好还处在一个世俗低级的阶段,看不到一件器物美好。对一件几百元的衣服可能会犹豫再三,但对一只几百元的茶碗茶壶,却出手大方到迫不及待,奢侈到不管不顾。就好像突然爱上了一个人,所有的心思和念想,排山倒海般都倾倒给了它。但也不贪多,太多的物品同样也是负担和累赘。数只就好,都是自己千挑万选得来的,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那些杯、碗、壶成了我的心头好,无论我欢喜还是忧伤、繁忙还是悠闲,它们都日日陪伴着我,慢慢地静静地陪我继续中年然后变老。它们不发一言又似有万语千言,我们懂得彼此目光里的深情和欣赏。
又开始穿旗袍了。其实,我是有旗袍情结的,年轻时就有。结婚时请专业技师定做了大红缎面长款旗袍,一拃长的腰围,长及脚踝。这件旗袍如今静静地深藏在一个纸盒子里,成了过去某个场景的见证和纪念。三十岁左右,有一次去兰州出差,特意买了红咖两色相间的横纹棉麻布料,回来请裁缝做了一件中长款旗袍。我穿着这件旗袍上班,早上去提开水,曾被人误以为是隔壁小学的老师(我们和学校共用一个开水房)。后来还在银川买过一件酒红色仿丝绸的半长旗袍,面料厚实,夏天穿了不透气,其实一点也不实用。穿了几次就不愿再穿,但也没舍得送人或扔掉(扔了那么多衣服,唯独这件旗袍没扔),至今还在盒子里,偶尔整理衣物还会打开看看摸摸。去年有一次去万达理发,在理发店隔壁看见一件中长款真丝旗袍,暗绿色,胸侧有大朵牡丹,亦是暗色。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般,两眼放光,心潮涌动。迫不及待试穿,竟好像量身定做般地合适妥帖。
我喜欢旗袍的传统和妥帖,也喜欢它的优雅和知性。半生之后,我才终于明白,这么多年走走停停、寻寻觅觅,什么才是我心里一直想要的,什么才是我一直不愿也不想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