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的祖母
2018-01-16李路平
李路平
零七年仲夏,二姐出嫁前一天,我们一家为婚礼忙碌,沉浸在喜悦里,却传来祖母去世的消息。
父亲脸上的愉悦,瞬间被一团灰云取代,松开没多久的眉头,又紧紧拧在一起,恢复到往常沉默哀苦的样子。即将成为新娘的二姐,眼泪止不住从脸上流下来,就像断了线的玻璃珠子。母亲悲苦难当,不禁悲愤地咬紧牙关,说祖母怎么那么不懂事,死也不选一个好的时间。我知道这是多么痛苦而无力的语言,除了咒骂,还有什么能够疏解犹如晴天霹雳降下的悲情呢?
我们整理好情绪,在父亲的带领下,来到三伯父家,在一楼的偏房里,看见了地上扭曲僵硬的祖母。房间里只有简单的床铺,一床年久变色的席子歪了,用来驱赶蚊虫跳蚤的药片磨成了粗细不一的粉末,洒了一地,还有一股弥散的尿骚味,地上湿漉,有呕吐物,祖母就是在这样肮脏的地方,极尽痛苦之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不轻易落泪的父亲脸庞早已濡湿,我们更是哭得不像样子,跪在祖母面前,磕下或轻或重的头颅。不久,火葬场的车子就开到了门口,几个人把祖母安放在担架上,又抬到当作殡仪车的面包车厢里,感觉不多久就到了火葬场,排队等候火化。当时跟车前往的人,有父亲,姑父,三伯父,还有我。
婚礼如期举行,作为弟弟,依照当地的风俗,我要在祠堂挡门,收到新郎红包后再打开,然后还要将二姐背出门,这样闹一闹,显得欢乐和喜气。那年正好高考,我首次填报的志愿皆未录取,婚礼结束后,正好是补报志愿那几天,我来到县城,住在二姐家里,未曾回家参加祖母的葬礼。我忘记了当初的心情,但还记得,我特别不想出现在那样的场合,虽然她是与我有骨肉血缘的祖母,一个被病痛折磨、被家人嫌弃而又渴望快乐的老人。
祖母的突然离世,让我想起二姐结婚前,她曾说自己没有钱给二姐压红包,我曾觉得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果她能够出席二姐的婚礼,坐在酒席的上位,带着甜甜的酒窝注视着成为新娘的孙女,那便是二姐无上的幸福。谁又指望没有收入来源的祖母,还会掏出一笔钱寄托深切的祝福呢。但她并没有成全二姐,没有见证对孙女的一生而言,极其重要的一刻,而是选择了在她婚礼的前一天,吞服杀虫药片,让自己在痛苦不堪的境地中死去。没有道别,也没有尊严。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选择,或许是被迫,死好像可以消弭一切,把一切矛盾与斗争的焦点化为零,也消除了一切好转的可能。往事回想起来,不禁感慨一切消逝得太快,还未等我们真的可以承担,便已成为不堪回首的过去。
也许是死者为大,也许是不愿再多想,一个家族都想尽快息事宁人,仿佛这种自戕行为,并非发生在我们身边,仿佛纯良美丽的祖母,安详地死在温暖洁净的床上。
而我总是忘不了这个场景,我已然回避了十年,但每每有人提起祖母,或者自己忽然想起她时,首先浮现在脑海的不是她佝偻双肩,背着手走着,脸上展开慈祥的笑容,而是她毫不体面,在地上僵硬挣扎的样子。
我无数次自问,这是我的祖母吗?尽管她有不堪折磨的慢性胃炎,不停吃药,咽喉就像一个风箱咕噜噜响;尽管两个儿子像踢皮球一样将她踢来踢去,在这里住一个月,在那里待一个月,两边都有床铺,却两边都没有家;尽管婆媳关系一塌糊涂,不断争吵,咽下不堪的谩骂与羞辱;但她仍然是热爱生活、疼爱我们的祖母,她珍惜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洗那一头银白的头发,晾晒她的衣物和唯一的皮箱,她会偷偷拉住我们,把别人送她的吃食塞到我们手里,甚至我们哭闹着从她手里拿到钱买零食的时候,她忍不住也会被我们逗笑。只是,为何这次她却选择如此决然的方式,折磨自己,也折磨后人。
这或许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祖母。她把自己隐藏得那么好,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如此虚弱的人,竟然还有摧毁一切的勇气,当我面对这一幕时,首先感到的是刺痛,尖锐的痛苦闪电般击中内心的最深处,随之而来的却是疑惑,吵吵闹闹那么多年,是什么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也像他们一样,尽量不去回想她,哪怕她曾是我们餐桌上的一员,坐在主席位上,如今依然如此。每到年节时候,简单地准备好酒肉祭品,尾随着父亲来到牛牯岭,在平缓蔓生杂草的山坡上,在一些新墓间找到那座老墓,除草,压纸,焚香,祭拜,烧纸,点一挂爆竹,看着墓碑上逐渐变模糊的字迹,然后转身离去。夜晚准备正餐时,主席位上摆一双空碗,放好竹筷,摆上装酒的杯子,便算打破了生死间隔,满家团圆。这些避免不了,因为每年都如此,每年都有固定的时候回想他们。
这种软弱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逝者如所有消失不见的事物一样,离开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哪怕在偶然翻开的旧相册里,也难觅他们的踪迹。他们的音容笑貌、癖好和缺点,由立体而平面,由平面而抽象,由抽象而死亡。这是最后的死亡,犹如《寻梦环游记》里所提醒与暗示的,当活着的人不再想起某个逝者,逝者将无法获得永生,他将在死后经历第二次死亡,被一张万劫不复的口所吞噬。这将是我们永远的罪过。
我不知道祖母死去后,是否后悔,后悔于那个轻率的决定,也后悔于这种被遗忘的命运。她生前所有的东西,床架与床板,被寝和衣物,甚至漱口杯、小皮箱、鞋袜以及她收集的一切,都被后人一点点从房屋里搬出来,丢进某一口池塘,任其浮沉漂流,水体涌动,仿佛正加速溶解她的一生。
在我的记忆里,祖母是只有后半生的人。
她还没有选择走最后一步时,家人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讲述她的过去。当时最为人所知的,是她如何吃苦耐劳,如何在祖父丧生后,没有带著孩子改嫁,而是宁可守寡,将子女拉扯成人。
事件的讲述者通常都是大伯父。也许是长兄如父的缘故,也许他和二伯父对这个家也尽心操持,酸甜苦辣在亲人团圆的饭桌上,冲击着大伯父的心胸,每当他说起那一段艰难岁月,说起祖母所受的辛苦,声音便哽咽起来,然后泪流满面,桌上的人无不因此而放下手中的筷子与酒杯,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接着是父亲或者另一个人,就会试图安慰如孩子般哭泣的大伯父,这样的时刻会持续半个小时,直到心绪难平的大伯父重又拾起筷子。
大伯父是一个感性浓重的人,我在这个家族中尚未发现第二个,但因为生活的重担压在肩上,他没有时间抒情和惆怅。只是到了晚年,当矽肺让他呼吸困难,被困在单位所属医院的三楼,无处可走时,他才流露出浓烈的感伤色彩。一切都是因为祖父离开得太早。
我心里总是在默默推算时间,因为祖父缺席得太久了。这种久早已超乎可以接受的范畴。在父辈们的叙述中,祖父只有一个影子在我的眼前晃动,甚至没有一个清晰的影像。我想父亲的脑海里这种影像差不多也消失了吧,毕竟在他尚未记事时,祖父就已坠入江中,永不复返。那是赣北的一条江河,当时祖父正值中年,在第一段婚姻里有了大伯父与二伯父两个儿子,当时都已成年,祖父在铜矿站稳脚跟后,就开始了打算,一步步将大伯父与二伯父接了过去,成为国家工人,当他准备将三伯父与父亲也接过去时,因为一次外出捕鱼,最终葬身江底。
一切来不及美好,一切也来不及团圆和幸福,祖父的生命便戛然而止。
从此,一个家分成了两部分,后来又分成了三部分,然后更多。大伯父和二伯父分别在矿里做矿工和牙医,他们在赣东北相依为命,而在赣南乡下的祖母,带着几个孩子在田里挣工分,在地里刨食,因为没有主心骨,在村里总是被人看低,要强的小姑也是在那样的环境里,养成了男子般的性格,在村子里无所畏惧,忍耐刚强。
这段历史早已被时间的尘埃所掩埋。偶尔会从大伯父或者父亲的口中听到一些零碎的言语,然而只是只言片语,无以继续的求学路,过早投入繁重的体力劳动,梦想与抉择,渴望与生存。每个人都在放弃,但每个人都在隐忍,都在默默承受生活的鞭笞,尤其是祖母。
在时间沉闷的重压下,父亲变得犹如一头牛。他少言少语,紧闭嘴唇,以不知疲倦的方式,为这个家庭默默奉献自己的体力。父亲写得一手好硬笔字,但他只有体力可以出卖,也只有出卖体力能够让一家人生存下去。年幼失父,生活又如此沉重,父亲变得沉默无言,祖父在他心里,究竟有怎样的分量,是否曾为他的突然离世,感到愤愤难平?为何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我几乎从未在他口中,听见他说“我父亲如何……”
而记忆又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因亲人间彼此缺少沟通,也因各人成家后,之前的那个家逐渐在心中变淡,地理上的距离感带来了心灵上的距离感,然后变得生疏。我们这个家里,大姐读完小学就在外地当学徒,后来又去了广东打工,二姐读完初中,考上了卫校,然而也放弃了继续求学之路。我读初中时,家人只有过年才能团聚,后来祖母离世,我外出求学,家里只剩父母亲。
他们原本就沉默少言,因为贫穷,也矛盾迭出,母亲总是隐忍的一方,甚至想过寻死。然而这些年,父亲又是如何承受的呢。他尚未懂事时就已失去父亲,忍饥挨饿,无法求学,前途一片昏暗,这几十年,他是靠什么支撑过来的?我曾想,也许父亲也是感性的人,我曾翻见过他与姐姐们的通信,作为一位父亲安慰她们,劝勉她们,然后将它们仔细珍藏。可就像大伯父一样,他只能克制自己这种无法理解的哀伤,把所有力气都兑换成汗水,以换取疲累和酣眠。
我有时候无法理解母亲,她把早年的怨恨积蓄至今,仍然在不如意的时候,毫无顾忌地倾泻出来。我也曾苦心劝慰,语言却苍白无力,就像一阵风,无法撼动一棵树。是怎样的仇恨或郁结,让两个携手共度一生的人彼此折磨、消耗,什么时候才会停止?我甚至因此害怕婚姻,害怕伤害,我想我难以忍受留在那个生我养我的故乡,留在他们身边,也与此有关吧。
但父亲无疑是个孝子,每年年关将至,我都要和他一起去上墳,他的身影在我面前,由高大变为瘦小,头发由黑变白,步履也不像早年那么稳重有力了。而山坡上的坟墓,由一个人也变成了两个人。只有那段时候,才回想起祖母的容貌,她的声音却总是无法清晰起来,似是而非,令我苦恼。父亲不会主动言谈,我也不知从何处问起。那些未曾想起的部分,就像这山岗间茂盛的杂草,不经意时早已蔓延芜杂,遍地丛生。而我们的回忆也与其如此相似,每年在相近的时间里上山,在茅草间踏出一条细微的通道,在祖父母的坟头拾掇荒草,被遮蔽的,总比显露出来的要更为广阔,被想起的,总是那么少。
我不知道父母在家里单独相处时,提及日常琐事之外,是否还会回忆。然而回忆总是奢侈的事情,是多愁善感之人的抚慰剂,也是温馨家庭的润滑剂。我难以想象他们两人在茶前饭后,或在同床共寝时,会回忆过往时光,回忆祖母或祖父,也许会有一些记忆翩然而至,飘入他们的脑海,然而他们也会像以往一样沉默,兀自将它压进心底。
独自漂泊在外,令我牵挂的只有父母,即便远方衰老的伯父伯母,我也很少联系。我的世界变得极其狭窄,而我似乎也已接受这样的狭窄,陌生人不痛不痒,一个人自由自在,仿佛这世间,唯一能够让我心绪起伏的,便只有生我养我的血亲了。
祖母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我为没有参加她的葬礼而永远愧疚,作为她的孙辈,这无疑是不孝至极。我无数次怀疑我的懦弱,怀疑我的真心,思绪却又无数次陷入虚无,不知所终。我的内心如此善待一切,为何在现实中,竟变成了一只畏缩的鸵鸟?眼睛无法直视,双手无法托举,人不人,鬼不鬼。
这种思虑折磨着我,影响我的判断,也留下了阴影,让我在选择时,总是不自觉地逃避,远离一切,远离真实。可是我很明晰地知晓,我和祖母的关系不是如此。
年幼无知时要钱要食,还能让祖母一笑,想来也不是伤害她,后来读书,渐渐懂事,有好吃的会端过去,也会强拉着祖母来到正席位坐下,为她盛好菜肴。后来母亲与祖母婆媳不和,我借着影响读书的名义,要母亲不要和祖母再发生口角,母亲疼惜我,竟也再没有当着我的面与祖母争吵过,这一依顺,便是多年,以至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她还会念及祖母的好,我平静地听着,心里却是无边的愉悦。
当时祖母的赡养问题,因为涉及祖父所在矿厂的轻微补助,每个月一百多块钱的事情,让我们家与三伯父家不和,由于众亲戚的斡旋讲和,才想出让祖母两边寄宿的方法。我的心里充满抵触,但又无可奈何。祖母在我们家的时候,多是沉默无言,吃饭也是自己装好带回屋子里,碗筷自己洗好。有段时间,她甚至从哪里找出一个小炉子,要自己开火,开始我很新奇,甚至期待祖母做的饭食会是什么味道,后来终于感觉到了心酸。祖母一定是在这些争吵与抛绣球般的推脱中,感受到了莫大的痛苦,她也曾咒骂过自己不孝的儿子,甚至说到自己要追随祖父,一死了之。
然而我们都未曾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因为那个时候,在那样一个村庄,发生了太多婆媳不和,甚至大打出手的事情,无数老人咒骂着自己不孝的儿女,却仍然踏实有力地活着。我们觉得她只是说说而已,说过了,心里也就畅快了。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蓄积力量,将所有的痛苦如秤砣般压实在心底,一点点变得沉重,最终举步维艰。她生命的最后三年里,我在县城中学读书,几乎每个周末回来一次,来去匆匆。祖母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我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子,与她有多么亲近了。人总是在改变,或许他本人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能够用意志支配自己的行为,比如亲切,比如亲近。但在外人看来或许并非如此,而是越来越冷漠,越来越疏远。
我与祖母是怎么愈来愈疏远的呢?在多年前,我就尽了自己的全力,用眼泪与真诚,换来她稍微平静的生活,成为她的一个小小的保护神。几年之后,我却变得对她不闻不问。我怎么也回想不起当初的日子,究竟沉迷于什么东西,为何对家里最需要用心对待的人,失去了往日的热情,变得淡漠,甚至陌生。
三年里,祖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她更加苍老,也更加虚弱,她穿单薄衣服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少,穿厚衣服的时间越来越多,都是旧时的蓝布褂子,斜边上的布纽扣,齐耳的银白短发,凹陷的脸庞仍然能够看出酒窝,这样的形象一直延留至今。
一切都是兴之所至,趁兴而来。
大年初二是姑母回家探亲的日子,多年来,由于家事的牵绊,也由于表哥们相继娶妻生子,小姑由母亲又被称为祖母,很少有空作为女儿,大年初二回娘家。
祖母离世已近十年,小姑终于在儿子儿媳们回娘家时,抽出时间回自己的娘家。前两年姑父病逝,那时候刚好父亲摔到了腿脚,尚未康复,我便骑着车带着父亲,去几公里外的小姑家奔丧。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了伤心欲绝的小姑,独自坐在门口,哭得像个泪人。然而坐在娘家厅堂里的小姑,已经淡却了往日的悲伤,又显露出坚忍明快的品格来。
也许是至亲者早已走远,作为晚辈的儿女,也已成为祖辈,才能如此平淡地叙说起父辈的往事。也许用平淡概括并不妥当,而应是津津有味,甚至后来更加有劲。在他们的讲述里,我仿佛是第一次认识祖母。
话头不知由谁挑起,而关于祖母先前的身世,也在他们的叙述中徐缓而来。成为祖母之前的祖母,老家与我们现在的家仅一江之隔。据说她有几兄弟,家境也还不错,当她出落成一个姑娘时,已经成为远近皆知的美人儿。当时有很多人追求,也是平常的事情,但最后俘获她的心的,却是一位军人。他们也曾有过一段热恋期,小姑说,那时候的祖母就像任何一个热恋中的女子,不畏遠途,不时跋山涉水去和他见面。据说他们已经订婚,大家都认为他们将会走到一起,无奈战争打响,那个军人跟随军队一路退守到了台湾。祖母苦等没有音讯,是死是活没有结果,最后便与离了婚的祖父走到了一起。
台湾与大陆恢复往来后,他回老家省亲,祖母才知道他没有死,反而建立了功业,他回来与祖母见面时,小姑这样描述眼中的他:据说有专门的大船沿江而上,将他送来,还有一些随身护卫的人员紧紧跟随,接了祖母后,在那边住些日子,便又将她送回来。这样的会面有过多次,最后以他的离世而告终。
祖母跟随他消失的那些日子,当时姑母与父亲伯父都有微词的。毕竟自己的母亲与不是父亲的人走了,于理于情,似乎都说不过去。那些日子可以想见他们是多么愤怒与不堪,而这种愤怒与不堪,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只是那段日子,祖母的心里都想了些什么呢?
我被这样的前事所震惊,甚至有一种温暖的流体在我的身体里涌动,袭上心头又退落而去。祖母犹如获得重生般,在我眼前变得清晰而立体,她不再是以前将忘未忘的残缺模样,而是鲜活与触动人心。她在我的眼里不再是只有后半生的人,而是拥有了完整的人生,就像加速的电影般从小到大,继而成年、相恋,经历苦守、绝望,最后放弃。她的前半生犹如在暗夜里行走,成为我的祖母后,便走到了阳光底下,有了明晰的脸容。
那一瞬间我仿佛接续起了祖母的生命线,她的一生,就像新生儿一样在我的手里呱呱哭泣。复活的祖母有了一种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在她的后半生却从未彰显,只有那一张历经岁月沧桑的面容,依然白净清秀,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美丽模样。
尽管每每想起祖母时,都是她离世前令人心碎的样子,还有从火葬场出来,走了几里地,仍然没有车辆愿意搭乘怀抱骨灰的乘客的回忆,但知晓这一切后,我忽然觉得应该释然,应该把自己从内心解脱出来,学会更好地去体味,去原谅,去爱。
关于祖母的回忆也不再是残缺不全,尽管我只在她的晚年出现,从懵懂到混乱,仅仅陪伴了她十几年,包括令她心碎的最后年头,但她在我的心里,一生已获得完整,在她不肖的子孙后代里,我愿永远将她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