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树
2018-01-16翟慕航
翟慕航
在我的记忆里,节日总能唤起人们的热情:儿童节,孩子都要盛装打扮,载歌载舞;七夕节,女孩们要仰望织女星,穿针乞巧;重阳节,年轻人要提着礼物,探望老人;清明节,人们要挑起礼盒,到墓地祭祀逝者;春节呢,更不用说了,那简直是一场盛大的狂欢……
今天是3月12号,妈妈习惯性地翻开日历,说一声“哦,今天是植树节啊”,然后提起包上班去了;周围的人都毫无反应,像往常一样各忙各的去了;大街上,也不见有人扛着树苗、提着铁锹奔上田野。植树节被大家遗忘了,我感到很失落,不由得想起姥姥家的那些树。
姥姥家大院子里栽着几棵树:一棵椿树,一棵槐树,一棵榆树,一棵无花果,门口还有两棵大杨树。我小的时候成天在这几棵树下玩耍,每一棵树都有一树的故事。
香椿树并不粗壮,却总在初春的时候,用尽全身心的热情吐出春芽。姥姥把一个铁丝钩子绑到一根长竹竿上,然后颤颤巍巍地把它举起来,钩住春芽,一扭就下来。姥姥和了面糊,打进了几个鸡蛋,把春芽放在面糊里用筷子搅拌匀,慢放到油锅里炸,表皮焦黄时拿出来,炸香椿芽就做成了。拿一块一咬,那口感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吃完了,连手指缝里还带着清香。后来,姥姥住进了新楼房,那处院落就租了出去。房客嫌树冠太遮阴,竟自作主张砍去了很多枝条,椿树后来就死了。“砍了就砍了吧!反正再也吃不着香椿芽了。”姥姥不无凄凉地说。
春末的时候,槐树和榆树次第开花了。一枝花可以报春,但看过了一树花,你才能知道什么是春天的生命力,才能领悟什么叫浓艳,才能懂得什么叫“春深似海”!宋人刘辰翁的《金缕曲》中说:“月入宫槐槐影淡,化作槐花无数。”槐花开得真密,满树都是,大雪一般,把枝子都压低了;槐花的香气浓、清而远,那才真叫沁人心脾。姥姥要弄些槐花蒸窝窝头,这么好的花怎么能破坏?我守护着树,死活不让她采摘。姥姥没办法,只看着我发呆。榆树钱开了,绿色的花拥挤在枝条上,很紧很紧,撸一下就是一大把,放到嘴里嚼,黏黏地,甜中带香。姥姥从来都不告诉我她要采摘榆树钱,趁早晨我还没起床的时候或在午睡的时候,一次弄一大簸箕。洗洗,晾晾,掺到面糊里做成菜饼子,那味道真是好啊。我吃过了榆树钱菜饼,下次姥姥再撸榆树钱的时候就不避着我了。
夏天是无花果的季节。粗大浓密的叶子,若扯下一片叶子,叶茎上总要流出牛奶色泽的汁液来。无花果就隐藏在叶子之间,有的裂了口,红红黄黄的内瓤就露了出来。每年这时候,奶奶就搬来梯子,忙着采摘。无花果甜香四溢,掰开来是诱人的红色果肉,尝一口,甜到心里。可是,苦恼的事也有。每天很早的时候,就有一群鸟来啄食无花果,叽叽喳喳的一片鸟鸣,你别想睡懒觉。再看看树上,熟了的无花果全被啄碎了,残余的部分无精打采地留在枝间。奶奶生气了,在树冠上铺了一张网。第二天,那群鸟又来了,这回可没占到便宜,不但没吃着,有几只小鸟还被网住了。鸟妈妈们不肯走,围着院子盘旋着,尖叫着,声音凄凉。奶奶心疼了,吃不下饭,爬上了屋顶,让我帮她把网取下来,拿出小鸟放走了。次日清晨,照样有鸟来啄食无花果,姥姥放弃了抵抗,说:“就让它们吃吧!吃剩下的归我们!”
院门口有两棵大杨树。夏天,邻居们总在树下摆桌子,打麻将。一天中午,忽然从树上掉下来一只绿毛虫,正落到我的脖子上。我从小最怕毛虫,吓得魂飞魄散,跳起来大哭。姥姥帮我弹掉了毛虫,把我揽到怀里:“俗话说:‘前不栽杨,后不栽柳。真是这么回事!”不久,老杨树就被砍倒了,运走了。我和伙伴们常常坐在树墩上看蚂蚁,玩游戏,除了觉得太阳照得刺眼,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到了秋天,我们再也没法将落叶踩得“沙沙”响了,再也没有机会找到金黄金黄的大叶子了。发呆望着空旷的土路,心里总有些落寞。
童年已经遥远了,姥姥大院里那些大树已经离我远去了。我家住在楼上,一个盆景里有一棵小小的榕树,这算是我们家唯一的树了。南方的榕树是常绿的,即便是冬天也不会落下所有的叶子。北方冷,它也只能入乡随俗地变成落叶木。
今天是植树节,我躺在座椅里,凝望着窗外摇曳的树枝,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一棵树。我找了一圈,终于在客厅的茶几旁找到了那棵盆景里的榕树,叶片都黄了,似乎马上就要脱落了。我用喷壶接了一點水,喷洒了起来,久已龟裂的泥土这才合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