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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景与香境研讨情
——怀念王绍增老师

2018-01-16陈意微

广东园林 2018年2期
关键词:王老师风景园林园林

陈意微

(华南农业大学林学与风景园林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2)

文如其人,在认识王绍增老师之前,我是先通过王老师的文章景仰、崇敬王老师的。

2012年我从工作岗位上回到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在袁晓梅老师门下攻读博士学位,并在袁老师的引导下选择了中国传统园林香景作为研究方向。这个课题对于毫无史学研究基础的我来说是个艰难的挑战,于是我开始阅读古代园林图文资料,重新学习园林史,也收集了与园林史研究相关的评述。其中有一篇是王绍增老师 2000年发表的关于周维权老师《中国古典园林史》的书评,文中写到对“天人合一”的看法:

“近年来,‘天人合一’被吹捧到吓人的高度,近者如建筑、规划、园林类的杂志,中者如生物、环保、生态的学刊,远者如文学、美学、哲学等巨著,到处一片对‘天人合一’的赞颂。对此,周先生表现了出奇冷静的思考精神,他在《二版》指出,‘天人合一’是一种导源于中国原始农业经济而由宋儒命题的思想,其本质不过是‘把封建社会制度的纲常伦纪外化为天的法则’而已。

我觉得,‘天人合一’作为这个时代一种提高大众环保意识的宣传口号还是可以的,作为一种艺术流派当然更是无可无不可,但作为学者,在看到这种提法的正面意义之时,也应该冷静地认识这种提法的负面意义。”

并且直言不讳地写道:

“如果在一片赞许之中‘ 天人合一’被恢复了其本来面貌,那是多么可怕的社会倒退!”

这篇文章对我触动很大,作为风景园林的学生,“天人合一”的确是听得非常多的概念,并且似乎被引向了顺应自然规律的唯一解读,也被长期灌输形成了绝对真理的信念,我从没想过其本质为何,是否还有其他解读。于是我开始阅读王老师的文章,发现早在《园林与哲理》(1987)一文中,王老师就已不完全赞成“天人合一”,因它“抹杀了作为对立的双方”,“人失去了人性”,并且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天人不相胜”的观点。结合王老师其他文章会发现,这是王老师对当时主张彻底回归自然、盲目追求生态的潮流的批判,也是王老师长期以来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这些文章让我看到自己无知的同时,也看到了真正学者的思辨精神与坚守。

自此,我开始阅读与追踪王老师公开发表的几乎所有论文,也时常关注《中国园林》的“主编心语”,虽然不一定都看得懂,但被王老师字里行间呈现的睿智、胸襟、情怀所深深感染,无论世界多喧嚣繁杂,王老师总是能够冷静地站在山顶上静观思索。我感到自己特别幸运,在现实中有袁老师耳濡目染,在精神世界中还多了一位智者引路,两位导师清风明月般的风范让我慢慢走出遑急,静心阅读古代文献,回到历史语境中去思考问题。

2014年,在林广思老师的倡导下,华工风景园林博士生举办了几场学术沙龙,其中有一次林老师建议我们邀请王老师,并说已与王老师联系过。对于我来说有机会与一直景仰的王老师交流自是欢喜,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像王老师这样资深的前辈,事务繁忙,邀请过来与我们为数不多的学生交流,似乎不太合适。而王老师的愉快答应消除了我的疑虑,结果不仅给我们做了主题报告,而且与每位博士生就研究课题展开讨论,提出建议。这是我第一次与王老师本人近距离地接触。王老师听了我关于明清江南园林香景的研究构想之后,说这个选题很好,在视觉占据主导地位的当下景观提出香景有积极意义。当时香景在国内较少被提及,怎么做我自己也一直没厘清思路,又逢袁老师远在美国访学,我有时候甚至担心这个课题能不能成立,听王老师这么一说,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同时,王老师向我提出了问题:“为何不叫‘香境’?”因为“香景”一词由smellscape翻译而得,此前我未曾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回答不上来。于是,王老师建议我学习杨锐老师“境”的理论,即将刊登在《中国园林》。这次短暂交流引发了我对中国古代语境下,以及现代学科理论建设中的“景”与“境”概念的关注与思考。

2014年底,袁老师从美国访学回来,邀请王老师作为冯坤泉硕士学位论文《欧洲古典园林水风琴景观工作机制解析》的答辩主席(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选题与王老师有渊源)。身为“老司机”,我负责接送王老师往返的事务,也开启了我与王老师独特的“路途中”交流方式。在交谈过程中,王老师建议我可以用“香境”一词,说“境”的容量更大,“景”还是偏向于视觉。又建议关于香景研究可以跟金荷仙老师讨论,说金老师就有专注植物文化和香气,而且人特别好,可以把我介绍给金老师。鉴于我自己的研究积累还很薄弱,就跟王老师说日后再向金老师请教。直至2016年底我才向金老师请教,交流中受益匪浅,也得到金老师的无私帮助。深深感激王老师对后辈的关怀。

2016年6月开始,王老师出任亚热带建筑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特聘教授,几乎每周都会安排一天在华工励吾楼上班,与师生们进行学术交流,我与同门师妹们时常去拜访。尤记得2016年11月25日下午,我与卢素英师妹带着各自的论文向王老师请教,王老师再次问起我为何不用“香境”一词。这一次我尝试着回答,解释道:“‘香’是构成园林整体‘境’的要素之一,因为我从‘香’这个要素层面切入探讨,所以用了‘香景’一词。但‘香’的营造融入在对‘境’的整体考虑之中,我希望解析园林香景如何与其他‘景’相互作用、与园居生活紧密结合营造园林之‘境’。另外,在明清语境下,我感觉‘景’可以包含嗅觉、听觉等层面的东西。”王老师听了之后,并没有对我最终采用“香景”提出反对意见。此刻我才体会到,王老师多次问我这一问题,大约也有在考我对自己研究课题的理解和把握之意。当天下午我们仨从两点半讨论到六点,从园林的“香”到“声”“色”“味”“触”,再到传统人居环境的健康智慧,畅谈甚欢。王老师虽为我们崇敬的前辈,却总能让后辈没有压力、轻松自由地与之交流。期间,王老师说了一句让我永远难忘的话:“你是理解了中国园林。”中国园林博大精深,以我现在的粗浅学识,何以理解了中国园林。深知王老师是对后辈的鼓励,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唯有以此自勉。最后在送王老师回番禺的途中,王老师还分享了“营境学”理论,并且不忘强调中国园林的广阔前途在于未来,世界的未来在中国,研究传统园林是对的。此后,我与王老师成为微信好友。2016年12月1日,王老师在微信上就一热门论文给我提问:“考考你,看能不能看出此文问题”,并透露了一点他的看法。因为需要思考,所以我回复说下次见面再向王老师请教。没想到,这成为最后一次交流……

2017年,我向“生态智慧与城乡生态实践”同济—西建大论坛投稿论文《明清江南园林香境营造智慧》,并在青年论坛上进行报告。特别以“香境”为题,以感恩王老师的指导,纪念与王老师几次关于“景”与“境”的讨论。

普通如我只是风景园林学界众多青年学人之一,从读王老师的文章景仰其清风明月般的风范,到承蒙王老师本人的指导、鼓励与关怀,倍感荣幸、心怀感恩。夜阑人静之时,再读王老师文章,如沐春风,循入贴熨人心之“境”。

王绍增先生精神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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