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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加遗产 上

2018-01-15水千丞

桃之夭夭B 2018年9期
关键词:雪梨

水千丞

第一章 雅雅走了

京城正值春回大地、飞花点翠的四月天。清晨,天蓝得如同水洗一般,是一年之中难得的好天气。

早间温度稍低,寒凉的风透过车窗呼呼地灌了进来,把醉醺醺地斜靠在后座上的人冻得打了个喷嚏。

“到了。”计价器嘀嘀地打着单子。

温小辉睁开酸涩的眼睛,勉强从后座爬起来:“嗯,到了?”

“到了。”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对一个醉鬼,他有些不耐烦。

后視镜里映出一张白皙漂亮的脸蛋儿,虽然眼皮浮肿,头发也乱蓬蓬的,但依然看得出五官精致,下巴尖瘦,皮肤吹弹可破,长得是男身女相。

温小辉深吸一口气:“多少钱?”

“四十六。”

温小辉掏钱的手顿住了,音调也拔高了:“多少?”

“你自己看。”

温小辉打了个哈欠,清了清嗓子,声音醒了十二分:“我说师傅,你逗我呢?从三里屯到我家这条道,我这辈子肯定走得比你多,不堵车的情况下三十五块撑死了,您这是到哪儿绕了一圈儿回来呀?”

司机有些心虚:“朝阳医院那边出车祸了,我稍微绕了……”

“哟,您这是稍微绕了一下?弯再拐大点儿咱俩去香山看日出得了。看我喝多了蒙我是吧?我告诉你,小爷千杯不倒,倒了也开着天眼呢。”温小辉掏出三十五块钱扔到前座,“就这些。”

司机不干了,粗声道:“那不行,你给我这些让我这一趟白跑啊?”

“哦,不能白跑,我昨晚喝了一肚子,要不我在车上给您卸卸货?”温小辉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司机嘴里咒骂了一句:“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算我倒霉。”

温小辉翻了个白眼,推门下车了,司机关上车窗之前,骂了一句:“男不男女不女的。”

温小辉闻言猛地转身:“你大爷的骂谁呢……”他飞起一脚就要踹车门。

司机猛踩油门跑了。

温小辉一脚扑了个空,气得朝出租车离开的方向狠狠比了个中指,接着又重重打了个喷嚏,他吸着鼻子嘟囔道:“傻帽儿……啧,不会感冒了吧?”不敢耽搁,他快步往家跑去,要是在他妈醒来之前没能溜回家,他就完蛋了。

走到楼下时,他老远就看到一个穿着黑风衣的女人,瘦高,体态婀娜,一双细高跟鞋往上是两条修长白嫩的小腿,浓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大清早戴着个墨镜,雪白的脸上那殷红的嘴唇非常好看。他在心里默默给这个女人的外形打了个八分,但他马上就发现不对头了,这女人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温小辉。”那女人在他走近后摘下了墨镜,不出所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眉目精致,鼻子挺直,下颌尖尖的,只是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明显哭过,而且哭得相当狠。

温小辉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很多复杂的情绪翻涌而出,有愤怒、有厌恶、也有惊讶,他没想到孙影会主动来找他:“连名带姓地叫,我跟你很熟吗?大妈。”

“小辉,我没时间跟你斗嘴。”孙影低下头,似乎在调整情绪。

“你来这里干什么?有话快说,你信不信我叫一嗓子,我妈能从楼上拿着扫帚冲下来打你。”

孙影抬起头,通红的眼睛让她看上去楚楚可怜:“雅雅走了。”

温小辉一怔,呼吸顿时停滞了,雅雅?雅雅不是他姐姐的名字吗?什么叫雅雅走了?

“小辉,雅雅走了。你姐姐走了,自杀。”

“你……”温小辉想说你放屁,但声音却哽在喉头。他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好像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他晕眩得差点站不稳。

他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宁静的早上,遛狗的大爷、买菜的大妈、晨跑的美女、上学的孩子,这个他住了十多年的老旧小区的一草一木,都跟昨天没有任何差别,他也如很多个早上一样,疯玩一夜后悄悄回家,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一个他不想看到的女人站在这里等着他,带来一个他无法接受的消息。这个世界怎么了?怎么突然变了?

他姐姐死了?怎么可能?那个女人的心比谁都狠、都硬,她怎么可能自杀?

孙影吸了吸鼻子,从那蜥蜴皮的Birkin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这是雅雅的遗书,她说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温小辉浑身颤抖着,一把拍开了她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神、神经病,那个女人早跟我们家没关系了,她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那个女人只要风光不要脸地活在他记忆里就行了,死了?自杀?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他,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小辉,你听我说,你是雅雅唯一能信任的亲人了,她只能把身后事托付给你,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身后事?呵呵,除了遗产我一律不要,我不想看到你,你赶紧滚,赶紧滚!”温小辉感觉心脏快要负荷不下去了,他现在必须马上找个地方躲起来,挽救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他往楼道里跑去。

孙影叫道:“有遗产!”

温小辉脚步没停。

“还有孩子!”

温小辉身体一顿,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脚步发虚。

孩子……他听说,雅雅跟那个男人有个孩子,应该不小了。他从来没见过那个孩子,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许多年来,他们都默契地当作雅雅这个人从不存在,自然不会提及跟她有关的任何事。自他爸去世以后,他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跟雅雅有任何瓜葛。万万没想到,时隔四五年后,再一次得到她的消息,会是她的死讯。

孙影走了过来,抽泣道:“小辉,雅雅在遗书里都说清楚了,她的遗产有一部分是留给你和阿姨的,只希望你能照看她的孩子,你的外甥。”

温小辉转过脸来,恶狠狠地看着她,眼睛一片血红:“滚。”

孙影把信封塞进了他怀里,倒退两步,高跟鞋叩击着地面,发出令人心碎的响声,她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转身跑了。

温小辉身体僵硬,眼睁睁地看着那信封飘落到了地上,他站在原地,就好像双腿被定住了一般。

过了许久,他感到脸上微凉,一摸,湿的。他顿时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颤抖着拿起了那封信。

“小辉,你怎么了?”隔壁的王婶正挎着购物袋从楼道里走出来。

温小辉低着头闷声道:“没事,喝多了,别告诉我妈啊。”

“哎呀,你这孩子,年轻的时候糟蹋身体,老了有你后悔的……”王婶嘀咕着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温小辉肩头直抖,视线一片模糊,他几乎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抓着信,踉跄着爬上楼,风一般冲进了家里。他早已经忘了要轻手轻脚地开门,随手带上大门后,就跑回了房间,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雅雅走了,自杀,自杀,自杀……

温小辉咬紧嘴唇,不敢发出声音,可眼泪已经把枕头浸湿了一大片。

“小辉?”冯月华推开门,“你个兔崽子,又出去鬼混了是不是!”

温小辉脑子里嗡嗡直响,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告诉他妈。

“你蒙个被子干吗?毁容了?鞋也不脱,踩一地脏脚印子,给我起来把地舔干净!”冯月华上来就要掀被子。

“妈。”温小辉带着哭腔叫了一句,“您别管我,让我自己待一会儿行不行?”

冯月华愣了愣,皱着眉松开了手:“你怎么了?哭了?”

温小辉现在什么也不想说,只想躲起来,他把整个身体蜷缩进了被子里。

冯月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退了出去,给他带上了门。

被子里逐渐传来压抑的哭声。

温小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中午,家里非常安静,他妈去上班了,中午在单位不回来。

他坐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迟缓地适应了很久,才把魂儿找回来。

他吸了吸鼻子,眼泪流得差不多了,也哭不出来了,他掀开被子,找到了那封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信,颤抖着撕开了信封。

那封信只有一页,作为遗书,实在是太短了:

【 小辉:

对不起,姐姐走了。

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做你的姐姐,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温小辉看完这两行,眼眶再次湿了,他擦掉眼泪,继续往下看去:

【我选择离开这个世界的原因,你不要去深究,也不要去问任何人,答应我,一定得答应我,这是为了你和阿姨的安全。从我跟了那个男人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料到自己的结局了,你不用为我难过,这都是我活该。

姐姐唯一的牵挂,就是我的儿子,他刚满十五岁,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我不放心把他交给任何人,姐姐求你,在他成年之前,帮我照顾他、保护他,给他亲情和关怀。我的遗产里,有一套房子和三百万现金是给你和阿姨的,我知道这些东西偿还不了叔叔阿姨对我的养育之恩,那就把它们当作你代我照顾洛羿的报酬。

小辉,姐姐这些年,一直活在痛苦和愧疚里,在这最后的时刻,我想告诉你,叔叔病危的时候,我也正躺在病床上,我既无法动弹,也不愿意让他走之前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所以我没有去。我知道因为这件事,你一直怨恨我,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对你们有多少感激和歉疚。

求你答应姐姐最后一个请求,照顾我的儿子,他在这个世界上,比我还孤独。

——洛雅雅绝笔】

看完这封遗书,温小辉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重重躺倒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脑中浮现出洛雅雅的脸,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

洛雅雅是他们家的养女,不是从小抱养的那种,雅雅被他爸收养的时候,已经十二三岁了。雅雅的爸爸和他爸是生死之交的战友,为了掩护他爸而永远长眠在了边陲雪山。雅雅的母亲不想带着这么大的女儿改嫁,于是他爸义不容辞地把雅雅带回了家。

那个时候,他爸跟他妈结婚没多久,他妈比雅雅大了不过十来岁,自然不愿意当这么大的女孩儿的后妈,可又不能将“救命恩人之女”拒之门外。当时,他妈是纺织厂的出纳,他爸转业之后分配到纺织厂当保安,家境非常普通。多了一个人吃饭、上学,对他们家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何况雅雅长得非常漂亮,绝不是普通的那种美,而是一眼就能让人惊艳难忘的相貌,把这么一个外人放在家,他妈心里永远有一道隔阂。他妈性格本就强势泼辣,心胸也并不大,一忍再忍,终于在怀上他的时候爆发了。

他妈怀孕期间,情绪起伏很大,常因为雅雅的事和他爸吵架,他爸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逼急了就说不能对不起战友,砸锅卖铁也要把雅雅养大成人。

雅雅是個很懂事的女孩儿,或者按他母亲的说法,她是个很有心计的姑娘。他出生之后,雅雅主动承担起了照顾他的活儿,所以他几乎是被雅雅带大的。曾经在他年幼的心里,姐姐比父母还亲,他还记得小时候写命题作文——世界上最亲爱的人,他写的是姐姐。

再后来,雅雅高中毕业后,就出去工作了,孙影就是她当时打工的美容院的老板娘,是个富豪的情人,他们都觉得,是孙影将雅雅带坏的。在他的记忆里,雅雅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由于他当时年纪太小,具体什么时间记不清了,按他母亲的说法,雅雅就是在那个时候,跟了那个有权有势的男人,还生了个孩子,当时她十八九岁吧,跟他现在差不多大。

雅雅的所作所为把他爸气得吐了血。他爸在战场上受过伤,伤残的身体,随着衰老而不断恶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雅雅很少再回来,跟他们家的关系也愈发疏远。

可他一直没有告诉他爸妈,又或许他爸妈知道,只是从来不说,那时候他一直和雅雅有联系。年少懵懂的他不懂大人间的是与非,只知道姐姐就是姐姐,从小到大都对他好,姐姐工作后有钱了,时不时就会去学校找他,给他买喜欢的玩具,带他去吃喜欢吃的食物,跟以前没什么变化。

再后来,他是真的长大了,渐渐明白了很多事,同时受父母的影响,对雅雅也开始有了新的看法。而真正让他和雅雅的关系决裂,是因为他爸的过世。

那是四年前,他爸病危在床,想见雅雅一面。他不知道雅雅住在哪里,打了无数个电话,哭求雅雅回来,可她最终没回来。他母亲一再埋怨是雅雅把他爸气病的,他以前并不敢苟同,可因为这件事,他再也无法把她当作姐姐,他恨她自私、薄情、狠心,只当家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人生这么长,他以为他们终有一天会再见,可他绝想不到,再次得到雅雅的消息,会是天人永隔。在死亡面前,过去所有的怨愤都显得微不足道,反而是她曾经对自己种种的好,愈发历历在目。

在那封遗书的最下面,有一个律师的电话,温小辉看了很多遍,几乎快要背下来。他应该打这个电话吗?他真的要帮雅雅抚养那个孩子?十五岁……也没比自己小多少啊,那么大一个孩子,他要怎么抚养?他连自己都养不活。

这件事他该告诉他妈吗?他妈一直不喜欢雅雅,可他了解他妈,他妈虽然嘴上刻薄,心地并不坏,得知雅雅的死讯,他妈肯定要上火,而且绝不会接受雅雅的孩子。或许,他妈会冲着那房子和三百万而改变主意?

温小辉想得头都大了,也想不出结果来,他心一横,在自己后悔之前,掏出手机拨通了律师的电话。无论如何,雅雅托孤给他,他不能见都不见那孩子一面。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喂,你好,曹海。”

“呃,曹律师,你好。”

“你好,请问哪位?”

“我是……温小辉。”

“温先生?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哦。”温小辉平时牙尖嘴利,能一口气骂人五分钟不重样,此时却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曹海放缓了声音:“温先生,如果你不忙的话,明天下午我们约见一面怎么样?有很多事我们需要面谈,当然,洛羿也会来。”

“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稍后会把时间和具体地址发给你。”

“她的葬礼办了吗?”温小辉脱口而出。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这个……我们见面说吧。”

“好吧。”

温小辉爬起来洗了个澡,在眼睛上敷了半天冰块,看着镜子里依旧红肿的眼睛和颓废的神色,他真的不想出门了,可他还得去上班。

高中毕业后,他既考不上好大学,也压根儿不想读书,因为从小对化妆、造型感兴趣,平时自己玩玩,也弄出了点名堂,他开的美妆微博快有十万粉丝了,也因为这个,他平时有些赚外快的机会,而且被业界翘楚的聚星造型工作室看中,现在在聚星实习。

虽然实习工资很低,但这可是很多人想倒贴钱都进不去的地方,只要在聚星實习上一年半载,以后去任何地方都能找到好工作,在那里能学到的东西和能接触到的人都非同一般,以后混进时尚圈和娱乐圈也是易如反掌。

温小辉匆匆忙忙赶到工作室,刚一进门,一个吊着嗓子的男声就喊道:“喂,你,迟到十五分钟啊。”

温小辉低声说:“堵车。”

“人家开车的可以说自己堵车,你坐地铁还堵个毛车,跟蚯蚓撞上了?”一个挑染着米白色头发的男人走了过来,个子不高,紧身皮裤裹在身上,衬得小身板柳条一般瘦,瘦得脸颊都有些凹陷,五官倒是不错,可惜再浓的妆也挡不住他不佳的气色。

这人是工作室里被温小辉封为头号贱人的Luca,跟他一样是实习生,不过资历比他早半年,从他上班第一天起就老针对他。换作平时温小辉可不会这么老实受他嘲讽,可现在他实在没心情搭理这种挑衅,放下包就往里走。

“哎?”Luca走了过来,一把挑起他的下巴,“怎么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被甩了?”

“喝酒了。”温小辉拍开他的手,“少来烦我。”

“嘁!”Luca瞪了他一眼,“雪梨来了,等你呢。”

温小辉深吸几大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堆砌起笑容走了过去,甜甜地叫了一声:“雪梨姐。”

一个正在玩手机的女人从沙发上抬起头来,她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长得美艳动人,从发型到妆容再到衣着配饰,无一处不精雕细琢。

雪梨撇撇嘴:“Adi ,干吗这么久?”

“昨晚朋友过生日,喝多了嘛。”温小辉笑嘻嘻地坐过去,用全店都能听到的夸张音量叫道,“哇,Cartier春季限量版哎。”他抓起雪梨细白的手腕,手指轻轻抚摩着那只精美绝伦的钻石手镯。余光瞄到几个在店里做头发的客人都往他们这边看,他就知道自己今天的任务达成了。

雪梨感受到那些或忌妒或艳羡的目光后,开心得直笑:“超美吧,我那天去逛商场,一眼就看中了,国内就这一只哦。”

“国内只有一只啊!超美,尤其戴在雪梨大美人的手上,比放在展柜里美一万倍!”

雪梨捏了捏他的脸颊:“小浑蛋嘴甜死了。”她翻开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礼品盒,“喏,去日本给你带回来的礼物,别说姐不疼你啊。”

温小辉打开礼盒,里面躺着一个Prada的钱包,他又惊又喜地谢了半天,把雪梨哄得一直笑。

雪梨看了看表:“那我先走了啊。”

温小辉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雪梨姐,你专门来给我送礼物的吗?怎么办,我要感动死了。”

“去台里顺路嘛,反正最近也闲。对了,下周六我有个活动,把那天空出来给我啊。”

“没问题,雪梨姐的事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他送雪梨往门口走去。

雪梨出门前,突然想起什么一样:“Adrian,你也不要老喝酒熬夜了,今天气色看着好差啊,脸死白死白的……啊,不会是你新发现了什么好的粉底吧,好自然啊。”

温小辉笑道:“没有啊,我今天没化妆。”

雪梨哼了一声:“年轻就是好,皮肤嫩得都要出水了。”

“雪梨姐的皮肤才是真的好。”

雪梨扑哧一笑:“行了,我走了,不用送了。”

“雪梨姐。”温小辉叫住她。

“嗯?”

温小辉微笑着真诚地说:“我今天其实特别特别不开心,见到你是唯一的好事,谢谢你。”

雪梨淡笑着眨了眨眼睛,挥挥手走了。

把人送走后,温小辉靠在门上,再次深深呼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因为宿醉,还是哭了太久,他现在感觉头痛欲裂,随时可能晕过去。

走回店里,Luca正在给一个太太做头发,故意用不小的音量说:“对啊,就是二台那个娱乐节目的主持人雪梨嘛,肯定是被包养的呀,那只手镯顶她一年工资好不好。”

温小辉心头一阵火起,他冷笑一声:“Luca啊,你来做造型师实在太屈才了,怎么不去当特工呢?章太太,你和Luca说话要小心点,Luca只有做特工的八卦天分,可没有特工的保密能力哦。”

Luca拔高嗓门:“温小辉,你什么意思?!”

“张雄,你什么意思?”温小辉一股邪火噌噌往脑门儿上钻,“一张嘴成天就会瞎叨叨,我的客户轮到你说三道四?”

“你个贱……”

“吵什么吵!”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大喊,一个头上挂着眼罩的人从里面冲了出来,“有客人在这里,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都不想干了是不是!”

骂人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特宽的欧式双眼皮搭配他纯亚洲人的脸型看上去稍微有些违和,但长得还算好看。

温小辉立刻软软地说:“Raven,对不起,我错了。”Raven是聚星工作室的合伙人之一,圈子里有名的造型师、妆效师,手里握着不少一线明星的资源,虽然他人品堪忧,私生活混乱,但温小辉很佩服他,不为别的,就冲人家的实力和才华。

Luca气焰也立刻下去了:“Raven,对不起。”

Raven对他们翻了一个白眼,笑着走了过去:“章姐,不好意思,新人不懂事,今天这次算我的好不好?”

章太太端庄地点点头。

下班之后,两人被叫到办公室挨了一顿臭骂,还各扣了五百块钱,一星期白干了。

温小辉走出工作室,感觉整个人都没力气了,脚上跟灌了铅一样走不动,今天就像自己的受难日,从一睁开眼睛就痛苦到现在。摇摇晃晃地回到家,他提鼻子就闻到了屋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这平凡的、朴素的、平时根本不会引起他任何注意的味道,此时却让他分外感动,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少年丧父、被母亲抛弃、十来岁就离家打工、最后年纪轻轻结束生命的洛雅雅。这样平凡的幸福,恐怕是她万金难求的。

他推开家门,冯月华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兔崽子,进屋脱鞋!”

“知道了。”

温小辉换上拖鞋,走进厨房。

冯月华扭头看向他,表情明显有一些担心,看到他精神不佳后,眉毛拧了起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就是喝酒难受了。”

“你还有脸说?”

温小辉抓了抓头发:“朋友过生日嘛。”

冯月华瞟了他一眼:“早上回来就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强奸了呢。”

温小辉哭笑不得:“妈,你要不要这么彪悍?”

冯月华哼道:“是不是失恋了?”

“才不是呢。”温小辉走过去抱住冯月华的腰,撒娇道,“我这么美,谁舍得让我失恋啊。”

冯月华白了他一眼:“不要脸。”神情却是松了口气。

他和他妈从小几乎就无话不谈,他妈比较时髦,当初什么超短裙、喇叭裤、烫头发、文眉啊,新鲜的东西她都敢于第一个尝试。现在四十多了依然新潮时尚,保养得也好,所以他缺乏男子气概、爱美、喜欢一些女生的东西,放在别的家庭都算伤风败俗,可他妈却能坦然接受。

他把脸贴在他母亲的肩头,感觉心里平静了一些,明天……他能镇定地面对那个他素未谋面的外甥吗?

第二天下了班,温小辉赶往曹律师发给他的地址。

出了地铁他找人问路,然后往南走去。

走了快十分钟,依然没看到路人说的那栋大楼,他感到有些烦躁和焦虑,为自己的迷路,也为即将见到的人。

背后传来一阵自行车的声音,温小辉扭过头去想把人喊住问路。一回身,见那自行车几乎就在自己身后,四目相接,温小辉没来得及看清对方长什么样,只记得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讶,俩人同时吓了一跳,他被自行车一带,重心不稳,直接被刮倒在地。

自行车发出刺耳的紧急刹车声。

温小辉趴在地上,一时充满了无力感,疼倒是不疼,只是觉得从昨天到现在,诸事不顺,让他相当疲惫。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头顶传来一道清朗的聲音,听得温小辉心神一颤。那是属于少年的、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音色,那声音有一种阳光穿透空气挥洒大地的空灵之感,好听到让人浑身酥麻。

温小辉忍不住抬头,入目先是一双干净的白球鞋,然后是蓝色的校服运动裤包裹着的一双修长的腿,接着是雪白衬衫的下摆、一粒一粒简单莹润的纽扣、半挽起的袖子,最后是绵延的锁骨和凸起的喉结。少年脖子上垂坠下来的白色耳机线在他眼前晃啊晃,就像催眠的钟表,让人短暂地失神,温小辉突然紧张得不敢往上看了。

“你怎么了,摔伤了吗?”少年蹲了下来。

温小辉仰头,对上一双漂亮的眸子,他呼吸为之一滞。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了一张完全不辜负他的声音和身材的精致面孔,皮肤细腻光滑,头发乌黑浓密,从下往上看,睫毛像两把扇子,嘴唇格外嫣红,浑身都散发着青春与阳光的气息,好看到耀眼。

恍惚间,他觉得这少年有点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是在心中感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少年。

少年的眼神也一直在温小辉脸上游走,眼睛特别亮。

温小辉被他看得脸发烫。

少年扶着他站了起来。

温小辉站直后,发现这孩子比他还高,他好歹是标准的一米七七,现在的后辈营养真是太好了。

少年带着歉意说:“对不起啊,我正在听歌,有点走神,你哪儿受伤了吗?”

“只是刮了下,没事。”温小辉拍了拍裤子。

“你真没事?要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不用。”温小辉挥挥手。

少年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没打算走。

温小辉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把短信给他看:“哎,你知道这个地方吗?我找不着。”

少年看了一眼短信,喉结动了一下,他深深地看了温小辉一眼:“正好顺路,我带你去吧。”

“是吗?那谢谢啊。”

少年拍了拍后座:“来吧。”

温小辉已经好久没坐过自行车的后座,感觉还挺新鲜的。

一阵微凉的春风拂面,温小辉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空气中飘来一丝淡淡的剃须水的味道,清爽沁透,让人心旷神怡,少年的白衬衫也被吹了起来,若有似无地抚过温小辉的脸颊,充满了阳光的干爽气息。

很多年以后,这一幕都还深深地印刻在温小辉的脑海里,甚至回忆起来时,仿佛那股剃须水夹杂着阳光的味道都还犹然在呼吸之间,美好得一如四月的暖阳,温暖纯净得让人心醉。

很快地,少年把车子停在了一个小酒庄前,酒庄门面不大,但纯欧式的装潢很有格调,细节打造得非常精致,红酒的甘醇香味扑面而来。

温小辉道:“没错,就是这儿,谢谢了。”

“进去吧。”少年道。

“拜了,小帅哥。”温小辉深吸一口气,心事重重地走了进去。

酒庄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身西装革履,身材高大,戴着严谨的金丝边眼镜,相貌堂堂,十足的精英范儿:“温先生?你好。”

“你好,是曹律师吧。”

“是的。正巧你们都来了。”曹海的目光看向温小辉身后。

“我们?”温小辉怔了怔,一扭头,发现那个少年居然也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

他脑中闪过一道刺眼的火花,劈得他大脑呈现短暂的空白。他猛然想起了为什么这个少年他看着面熟,因为,他长得像洛雅雅。

少年笔直地站在他背后,双手插兜,精致稚气的脸上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他用那清透如泉水的声音说:“你好,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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