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地理志的新景观:诗性隐喻与修辞语言
2018-01-15胡志毅
胡志毅
在中国话剧史上,将小说改编为话剧来表现上海城市空间的剧作,应该为数不少, 如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王安忆的《长恨歌》、白先勇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等,都算是一种经典的范例。根据金宇澄获得茅盾奖的小说改编的舞台剧《繁花》,也应该是成功之作。
如果说2009年北京人艺演出的《窝头会馆》象征着1949年前夕的老北京,是都市民族志的新范本的话,那么,2018年首演的《繁花》则是20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新上海文化地理志的新景观。本文试图从城市文化地理志的新景观、诗性隐喻和修辞语言来阐释马俊丰导演的舞台剧《繁花》。
文化地理志的新景观
上海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到90年代,经历了一个从封闭到开放的过程。金宇澄的长篇小说《繁花》就表现了上海城市空间停滞和发展的这两个阶段的历史。在这里,有一个哈拉尔德·韦尔策所说的地点志(Topographie des Ortes)和时间志(Opographie der Zeit)的问题。①
小说《繁花》是采取图文并茂的方式来表现上海的城市空间的,被认为是最好的表现上海的“城市小说”,而舞台剧《繁花》则是采用舞台布景和影像来直观地表现的,给你的感觉像是上海这个城市空间的文化地理志的新景观。
金宇澄小说《繁花》写六七十年代采取一半喜剧,一半悲剧的方式,这是《繁花》的诗眼,或者说戏眼。在舞台剧《繁花》中,这种文化地理志的新景观是通过多媒体影像和对话来表现。
姝华:此地真特别,皋兰路,旧名,高乃依路,高这个人,一生懂平衡,写喜剧悲剧,数量一样,就像现在,一半开心,一半吃苦。
沪生:不讲了,不讲了。
姝华:再前面,香山路,旧名莫里哀路,与高乃依路紧邻,莫里哀与高乃依是朋友,但莫里哀只写喜剧,想想也对,一百年后,法国皇帝上断头台,人人开心欢畅,就像此时,标准喜剧。
金宇澄通过法租界的高乃依路和莫里哀路,隐喻了悲喜剧的意味,舞台剧除了“沪生不响”之外,选取了这段话,也是看中这段话的城市空间意味。
沪生:皋兰路公寓,是父母解放前就租的房子,蓓蒂住底楼,帮佣的绍兴阿婆,吃长素。小时候,和蓓蒂爬上屋顶,眼里是半个卢湾区。香山路,复兴公园,祖父独栋洋房一角,尼古拉斯东正教堂。
金宇澄《繁花》写阿宝从拉德公寓搬到曹杨新村,给人感觉他从小就生活在那里。可以作为一种新上海的生活方式来研究。这个苏联援建的工人新村,成为新上海的某种符号,但在舞台剧中只是写到地名,没有展开来表现,不能不认为是一大遗憾。《繁花》表现20世纪90年代基本是以酒店的包厢和徐总的客厅、饭厅作为场景。在小说中多次出现,而在话剧中则是两次,一次是在常熟徐总家,一次是在上海。这两次前后,在情节上都有呼应。这又意味着20世纪90年代,从事商业的都市人群,大都是在饭店的包厢见面。在这里,饭局意味着一个时代的征兆。
诗学隐喻:主题与情境
舞台剧《繁花》由温方伊编剧、马俊丰导演。此剧从编剧、导演到演员都是年轻人组成的,这意味着一代年轻人正在进入“繁花”时期。
导演马俊丰说:“金老师写的人物,螺旋向下了18层,舞台上的人物向下3层,我们看的是同一个点,只不過他更深。”②此剧选取了小说中的几组人物,沪生、阿宝、姝华、蓓蒂、小毛、银凤、海德、爷叔、小毛娘、汪小姐、李李、徐总、苏安,以及林太太、陆太太,还有兰兰、大妹妹等。原小说中的康总、范总、陆总等老总,梅瑞、白萍、吴小姐、金妹等女性删掉了,宏庆未出场。小说中那么多的老总,意味着一个商业化的时代,在舞台上没有完全展示出来。从小说到舞台,应该说,编导不仅仅是人物上的删选,更重要的是隐喻的集中,而且是采用了“诗学层面的隐喻”。③
《繁花》的主题是通过一首诗呈现的,这首诗是假托外国人写的,姝华抄的,在舞台剧中反复出现,成为一种具有诗学隐喻的主题。
梦中的美景如昙花一现,
随之于流水倏忽的消失。
萎残的花瓣散落着余馨,
与腐土发出郁热的气息。
在这里,昙花成为一种隐喻,成为全剧的主题。而李李对玫瑰花的恐惧,也是对所谓爱情之花的一种转喻。
但是,从小说到舞台剧的改编看,编导还是表现出了作品的主题,就像姝华在给沪生的信中所写的那段话:
年纪越大,越觉得孤独,是正常的,独立出生,独立去死。人和人无法沟通,人间的佳恶情态,已经不值一笑,人生是一次荒凉的旅行。
这封信是作为采购员的沪生在邮车中读到的, 姝华离开上海到吉林支边,生了三个孩子,沪生坐邮车出差,却出现了“人生是一次荒凉的旅行”,这是一种隐喻,在这里,表现了一种在整部小说和全剧中体现出来的现实主义中的现代主义的主题。
金宇澄写集邮、写军舰,让人感觉到他是一个集邮爱好者、军舰爱好者。在剧中只表现了军舰,也许是因为军舰更有舞台的展示性。
全剧最具有诗性隐喻的是阿宝对于蓓蒂和钢琴的回忆:
阿宝:钢琴有心跳,不算家具,有四只脚。房间里镜子虚虚实实,钢琴是灵魂。……少女时代的蓓蒂,白裙黑琴,刚柔并济,相当优雅。但这是想象,因为现在,钢琴移动僵硬的马蹄,驮着白裙的蓓蒂,消失了,只剩空白墙壁和深深的马蹄印迹。
在舞台剧中,表现了蓓蒂家的钢琴被抄没的情境。在这里,蓓蒂和钢琴成为一种优雅文化的诗性隐喻,蓓蒂和钢琴的消失是全剧最具有悲剧性的一幕。
修辞语言:意象与象征
金宇澄在《繁花》的题词中写道:“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原作中的“不响”有人数了数,居然有1500个之多,这个“不响”,在舞台剧中很难表现。我总觉得可以在字幕中做文章,就像电影中的默片一样。
文学语言是和美学修辞相联系的。④因此,文学语言和美学修辞,可以称之为修辞语言或者修辞美学。编导采用童谣、诗词、评弹、歌曲等修辞方式来表现。如小说中原有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