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的“烟火”妈妈

孙秦

1

儿子霖霖四周岁生日那天，前婆婆不请自来。中午，她很自然地洗洗手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扫了一眼后，她摇摇头：“你们平时都吃什么？怎么一点存菜都没有？”我心虚得很，支吾道：“我喜欢现买现做，这样比较健康。”婆婆“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婆婆在厨房转了一圈，便下了楼。不一会儿，她提着几个塑料袋喜气洋洋地回来：“霖霖，看奶奶给你买了什么？大鲤鱼！”儿子乐颠颠跑过去，蹲下身在塑料袋里翻找，小手握住鲤鱼滑腻腻的尾巴摇晃起来。我皱皱眉头，咳嗽一声：“宝贝，那是奶奶给你做大餐用的，不要碰！”婆婆一边系围裙，一边宠爱地看着孩子：“无妨，小孩子就要学着做點家务。”儿子得了倚仗，躲在婆婆身后朝我挤眉弄眼。婆婆朝我摆摆手，说：“你先忙工作去，我带他。”

我悻悻地回房间打开电脑。耳畔隐约传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平常妈妈都做什么给你吃？”“西红柿鸡蛋面呗！”“还有呢？”“还有，就没有了！”

我哭笑不得，埋怨儿子“瞎说实话”。转念一想，工作日家里很少开火，我在单位食堂吃，儿子在幼儿园有三餐。至于周末，为图省事我经常点外卖，偶尔下厨便挑“最拿手”的西红柿鸡蛋面。没办法，我大约先天缺乏做饭的基因，费了好大力气“捣鼓”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无法下咽。

正陷入沉思，儿子跑进来扯我的袖子：“妈妈，你也来帮奶奶剥毛豆，可好玩了！”到厨房后，婆婆正给鲤鱼改刀，没回头看我。我便蹲下身默默陪儿子剥毛豆，突然想起五年前刚结婚那会儿与公婆同住的时光。

那时候，每天傍晚，婆婆独自在厨房忙活，公公在客厅看抗日片，我和前夫躲在房间一人捧个手机玩得不亦乐乎。等饭菜摆上桌，婆婆喊一声：“开饭喽！”我们才磨磨蹭蹭地上桌……我从来没想过给婆婆打个下手，更别提独自下厨做顿饭给家人吃。想到这儿，我不禁红了脸。

2

丰盛的生日宴很快开席，其中还有一碗长寿面，上面卧了个荷包蛋。婆婆把挑好鱼刺的鱼肉放入儿子的面碗，逗问道：“霖霖，是奶奶煮的面好吃，还是妈妈煮的好吃啊？”我做好了被“黑”的准备，低下头扒拉米饭。不料，儿子却极认真地尝了一口面，慢条斯理地说：“当然还是妈妈做得好吃了！我妈妈是‘做饭家！”我猛然抬头，求证地问道：“宝贝，你说的可是真心话？”儿子重重点头：“嗯！妈妈工作好忙，还抽空给我做西红柿鸡蛋面，那是我最爱吃的。”

我别过脸去，死死咬住嘴唇。婆婆也泪眼汪汪，叹口气：“我娃可怜见的，一碗面条就哄住了。”我哽咽道：“妈，我工作是忙了点……”婆婆拍拍我的肩膀：“看到了吧，当妈的做什么都是好的，我这一桌子菜都比不过你的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她抹了把泪：“有这么贴心的儿子，你就偷着乐吧！过日子，不管多辛苦，不能亏了家人的胃。房子再大，厨房不开火，就没了烟火气，日子也准过得凉飕飕的没啥味道。”

我的脸一红，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想起和前夫刚刚搬进新房那会儿，婆婆不放心，隔三岔五过来“探望”。周末清晨五点不到，婆婆就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忙活开了。我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头上。等到自然醒来已是九点。桌子上摆着两盘小炒，用纱罩盖着，婆婆已经走了。我摇摇头耸耸肩：“妈真是多此一举！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也不让睡个好觉。”前夫讪讪地笑笑，没说什么。

现在想来，当初和前夫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凉薄，最后同在一个屋檐下一天不说一句话，虽然主要是因为性格不合，大约也和我们俩“总吃不到一块儿”有关系。他曾经尝试做过几餐饭，各种调料使劲儿地放，一盘红烧肉放了十颗八角，成品惨不忍睹难以下咽。我吵嚷地斥责他浪费了好食材，前夫不依不饶，于是便开启了一场大战。自此，我对他的做饭方式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每次他下厨必定打开手机外卖软件果断买一份饺子补偿自己。后来，他也渐渐懒得踏入厨房，锅碗瓢盆蒙了尘，房间里少了烟火气，两颗心也越来越远。

3

“别光顾着吃饭，你也多吃点菜！”婆婆夹了一筷子鱼胸肉放进我的碗里。我埋着头小声地问：“那个，他俩现在过得还好吧？”

婆婆轻轻叹口气：“婚姻毕竟还是原配的好，爸是亲爸，妈是亲妈。再说，我也打心眼里喜欢你，把你当亲闺女看。可是，那小子铁了心，妈也没辙。他们已经领了结婚证，你俩这辈子算是没了缘分。闺女，听妈的，趁年轻别苦了自己，往前走一步。霖霖永远是我孙子，妈也永远是你的妈。工作总是做不完，钱赚多少都不够花，孩子却只能长大一次，你现在用心给他做的每一顿饭，他都能回忆一辈子！”

眼泪“噼里啪啦”地掉进米饭里，我统统就着饭粒扒拉进肚子里。我突然意识到，我并非不会做饭，只是从心里就没有下定决心要学习做饭这件事。我总觉得，我工资高、颜值高，就应该在职场上潇洒，厨房里的烟火气天生应该与我绝缘。而如今，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有时候，一顿热气腾腾的团圆饭远远比一沓钞票更能温暖家人的心。就好像儿子口中声声念叨的是我的一碗西红柿鸡蛋面，而不是堆了一墙角的高档玩具一样。

从那天开始，我决定做个“烟火”妈妈，配得上儿子赠送给我“做饭家”的诨名。我上网查菜谱，给儿子炒了一个最简单的尖椒土豆丝。虽然土豆丝切得跟小拇指差不多粗细，醋放多了，成品也很硬。我又把菜放回锅加水加老抽炖了几分钟，盛出来时土豆丝变得黑乎乎的，卖相超级难看，但是儿子大口大口地拿来拌饭吃，还“啧啧”称赞：“妈妈，你这个‘薯条真是太好吃了！要是有番茄酱就更好了。”我心里五味杂陈，深感从前亏欠了儿子，小小的娃是多么容易满足啊！

4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厨艺慢慢有所长进。我还喜欢上研究美食，除了拿手的几道家常菜，每遇到新鲜菜品，我都上网查做法积极尝试。我还网购了很多厨房“神器”，动不动就给儿子做个新花样尝尝。虽然我烙的比萨饼被他称作“煎饼果子”，我烤的奶香小馒头被他亲切地叫作“迷你土豆”，我试着捣鼓了一个烧仙草，却被他说“妈妈，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豆腐脑”。我已经懒得纠正他了，只是笑着说：“你若喜欢，妈妈再做给你吃啊。”儿子拼命地摇头：“不要了，妈妈，还是西红柿鸡蛋面最好吃。”我举起拳头作势要打他，他早已一溜烟儿跑掉了。

那天，已经读小学高年级的儿子捧着作文本和一张荣誉证书递给我：“老妈，不要太感动哦！”我翻开他的那篇作文，一行一行看下去，心渐渐如大海般泛起浪花：“我的妈妈是一个女强人，也是一个‘做饭家。她工作很忙，还总抽时间给我做好吃的。虽然她做的东西总会变成‘黑暗料理让我只能‘呵呵，但是我知道，每一顿饭里都藏着妈妈对我深深的爱。妈妈爱我，更希望我快快长大。可是，她也说过，我长大了，她就老了。我想对妈妈说‘妈妈不要怕，等你老了，我就每天做西红柿鸡蛋面给你吃。”

儿子捧着小脸，满含期待地望着我。我合上作文本，任由热泪滑过脸旁。我伸出小指，认真地说：“儿子，说好的，等妈妈老了，每天做西红柿鸡蛋面给我吃。”儿子使劲点头，也伸出小指与我拉钩。我和儿子相拥而笑，房间里充满了爱的味道、家的味道，当然，也是烟火的味道。

（编辑/饶春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