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之恋（外八首）

丁香长在山上。

当没有一个观众的时候，

她有多么地寂寞，谁能知道。

可是她却说，她从不孤独，

因为她来不及孤独，岁月就过去了。

我来的时候，五月，没有诗人

也没有雨。

可是贺兰山，是丁香的狂欢节。

她高贵地开放在枝头，

犹似雾之花，亭亭玉立。

山是依靠，水是滋养，

还有小鸟和蝴蝶，

是你的情人。

你甚至能听到远处庙堂里传来的

朗朗念经声，犹似梦幻。

可是我不知道，在美丽的幕后

谁让你微笑，谁让你哭泣。

当我离去以后，

你爱着我，还能盛开多久。

巴丹吉林的一个梦

我做了一个梦，在巴丹吉林，

这是一个适合做梦的地方。

那天心情很好，在苏敏吉林的海子旁

和心爱的人看夜空，多么安详。

满天的星星，就在我们的头顶，眨着眼，

我们静静地躺在沙漠上，

没有比这更柔软、干净的床了

我爱着她，就像自己脆弱的心房。

怀着虔诚，我向着星星许愿，

请赐我生命的甘露和不灭的阳光

让我快乐地生活，没有苦难也没有悲伤。

诸神从天而降，问我——

右手给你一片天堂，左手给你一盏希望

你要哪一个，年轻人？

我说如果只有一次的机会，

那么我选择天堂

我将在那里安度余生，无忧无虑

除此之外，那些空幻的希望，我不要。

那些荣华富贵，一文不值的浮名

有没有对我都一样。

我向往着那样一种宁静的日子，

没有都市云烟般的迷惘。

巴丹吉林，我最后的故乡

牧羊的少女，把歌儿唱。

三五成群的骆驼，悠闲地漫步

海子倒映着寺庙、树林和一座座的沙梁。

白云带走我流浪的行囊

心爱的人，还有孩子们，就在身旁。

许多年以后，我长发飘飘，仙风道骨

风已拭去了往日的迹象，

唯有佛祖的目光，默默地和我对望。

就在这时候，一丝寒意把我从梦中惊醒

满天的繁星俯视着凡间，

依旧在我们的上方。

当所有的一切归复平静的时候，

巴丹吉林

谁能够解读你千年的沧桑

啊这深深的沙海，请把我的浮华埋葬

请赐我爱的欢畅和永生的力量。

画意人生

——献给蒙古族女畫家乌日娜

我要描绘苍茫的原野

描绘那一片无声的宁静

我要描绘遥远的戈壁

火一样燃烧的胡杨，

捕捉被千年的魔咒发配的不屈的灵魂。

我要用鲜艳的色彩去涂抹

被孤独包围的岁月

还有，渴望着大海水声的

胡杨枯竭的泪水，连同她们

在夜色中舞蹈的枝躯

和她们不为人知的苦难

甚至是她们苦涩的断刺

我要描绘黑城被银色的沙漠埋葬的往事

描绘在永恒的时间枝头上

寻找回来的伤疤，或者沉睡的记忆

以及在古老的城墙下打盹的

那一片小小的阴影。

我要描绘金色的秋叶飘落的声音

描绘，偶尔扑入视野的荒野小草

还有在寂静中嘶鸣的骏马，

亲吻儿童小脚丫的驼羔温柔的嘴唇

我要描绘诗人的浪漫

或者任何什么人，最普通的表情

描绘在庙门前祈祷的朝圣者

描绘摔跤手英雄的气势

我要描绘珍珠一样光滑的身体

没有什么遮掩，纯粹裸露的思想

我要描绘青春时光雪白的开始

描绘远去的历史漆黑中的行走

我要描绘梦一样的邂逅

宛若一百年前的情人一样

突如其来的浪漫

我要写意画之外的命运

纵是短暂的，我也要描绘

那扑朔迷离的爱情

针刺和花朵可以生长在一起一样

即使死亡和生命无数次的相见、分离

我也不相信谁能够绕开黑夜和白昼

让生与死在岁月之外拥抱

我要描绘离弦的箭飞翔的速度

我要描绘明月的黑暗

让忘记的一切在心中复苏

把脆弱的时间变为永恒

我要描绘语言难以驾驭的瞬间人生

然后，我可以化作画中的仙女

留下我无以伦比的美丽

是的，我一个人在风沙深处行走

画板是天与地

墨彩是张开翅膀的天使

笔尖是我行走的双脚

而我相信，那一刻我就是天使

请赐我永生的力量

让我绽放暗夜的芳香

迟到的约定

——献给远方的姐姐

我不一定是你要寻找的那个人

但是你，一定是我曾经的影子

看见你时，你从一辆车里下来

我没有看见你一身的长发endprint

我想应该拥抱一下

就一下，请不要见怪

天空没有雪花，也没有阳光

午夜的钟正在敲响

你的声音，轻轻地飞进我的梦

让我忘记了心脏的疼痛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遇见你，你也不知道

但是知道我们为什么一定会相遇

我把童年的一些事，说给你

你很用心地聆听，多么地安静

我们的故事一直走过了四十年

才找到了彼此的答案

原来我一直等待的，不是一段消失的记忆

而是一份刻骨铭心的亲情

你转过身去，云就飘了下来

弄湿了我的眼睛

我的身上流动着千万条血脉

你是连着心脏的那一条

你的眼睛里包含着千万滴泪水

我是流到你心里的那一滴

我不一定是你要寻找的那个人

但我一定是你一生的牵挂，姐姐

风暴中的苍狼

我是寒风的记忆，烈火的使者

是黑暗中盛开的一朵骄傲的玫瑰

我是沐浴在星光之中的崭新大陆

是一匹在冰雪中诞生的戈壁苍狼

我的身上刻着苍天的日月烙印

我的脸上写着祖先的象形文字

仁慈的母亲用智慧的甘露保佑了我

把我小小的身躯留在这大漠厚土上

雪意飘飘的额鲁特草原是思念的故乡

高耸的驼峰上有我丢失的童年

滚滚红尘埋葬了昔日的梦想

佛祖的泪水里有我苦难的诗句

旋转的年轮，让我慢慢地苍老

生死之门断开时空和岁月

呼啸的北风敲打着沉默的心灵

我在诗的迷途中寻找爱的光芒

寻找啊寻找，童话的草地和失落的辉煌

像一弯明月，像一把剑，划过沉睡的夜空

失去的和拥有的一切，都算不了什么

就让我一直在歌声中孤独地走下去吧

而漆漆的黑夜不能阻挡我行进的道路

因为金色的太阳生长在梦的高原

当我有一天悄然消失在火红的天涯

我的敌人和情人，请不要悲怆地哭泣

大雪无痕，寂寞也无痕，苍狼的故乡在哪里

幽远的传说里谁会被遗忘而谁又在重生

缤纷的落叶中最后的英雄已远去

那就是我千年苍狼不屈的背影

诗人的苦难

我怎么能够在大雪之夜幻想落叶的微笑

我怎么能够让生命的苦难变成失落的酒肴

我怎么能够像文殊菩萨那样以金光之身现于云霄

我怎么能够想象飞翔的雄鹰看着大地渐渐衰老

我怎么能够让虚伪的誓言玷污天使的翅膀

我怎么能够逃离岁月赠予的疼痛和悲伤

我怎么能够让失去的泪水重新流回寂寞的心房

我怎么能够知道爱与恨原来都拥有一样的力量

我怎么能够让初恋的记忆露出青春的欢悦

我怎么能够让秋天的傷口等到春天才愈合

我怎么能够像如来佛一样在紫红的花瓣中盘腿而坐

我怎么能够预料有时候一首歌也能伤害无辜的蝴蝶

我怎么能够听到自己的头发一夜之间发白的声音

我怎么能够用苍天的圣水沐浴心爱的女人

我怎么能够让心灵的佛灯燃烧到来世的黎明

我怎么能够相信前世和来生其实都是一场梦境

羊的传说

山中的羊，为什么渴死在深草里

因为她留恋大地，还有风中的呼息

狼找不到她，刀子也找不到她

月光照亮了天堂的路

羊的灵魂，静静地入睡

从此谁也不能再杀死她了

没有悲伤的天使

神对天使说：

你为什么忧郁地注视这虚幻的苍生

你用什么来拯救人间的苦难

谁能够逃避命运之神的追猎

你如何从生与死的门坎里重走一次

天使对神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快乐

为什么说我是悲伤的天使

你如何能透解芸芸众生的心灵

你为什么不和欢乐一同行走

我在地上看到天上的草原

在白云的故乡和故人相会

我在午夜里用一支笔点燃黑暗

在不息的风雪中歌颂美丽的寂寞

所以你不能说我是悲伤的天使

你不能站在山峰上说大地的不幸

既然你无法改变对生与死的抉择

那么就请你和我一起走向永生

萧 红

民国的那一场雪，

打湿了我的诗笺，

忧伤的萧红在指间复活。

我闻到了她吸烟的味道，

甚至听到了她咳嗽的声音。

穿过岁月苍茫的小径，

我看见她和萧军在雪地上行走，

看见她坐在鲁迅先生上海的小屋里。

只有沉迷于爱情的时候，

她才是幸福的，她被爱和青春所迷惑，

在文学的光芒中寻找归途。

她的苦难，是一个时代的苦难，

而她的寂寞只属于她一个人。

她比我们有才，却死得比我们早。

这个孤独的女人，

被自己的黄金时代埋葬。

此刻的我，以怎样的心情去描写她。

我怎么能爱上那么久远的一个人。

诗人简介：马英（莫·策登巴拉），蒙古族，1969年生，阿拉善右旗人，中央民族大学毕业。内蒙古阿拉善盟文联主席。出版著作《诗的岁月》《额鲁特的雪》《岔路之鬼》《九十分钟的爱情》《不屈的诗心》等十部。翻译长篇小说《苍茫戈壁》《风雪扎萨克》，诗集《苍天的暗语》《八仙圣水》等近二十部。荣获全国蒙古文学“朵日纳奖”、内蒙古自治区“五个一工程”奖，文学“索龙嘎奖”、艺术“萨日纳奖”，全国第十一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