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京:上帝死了,人们不再向上凝望
2018-01-15
01 有人形容你是一个女性主义艺术家,你怎么看?
我曾经挺介意的,现在也想通了。我是个女性,看世界是经由这个身份达成的,这个肉身本身就是女性的,看问题一定是从女性视角,这个毋庸置疑。就是主义不主义的界定我比较讨厌。
02 从刚开始做艺术到现在,你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前面将近十年的时间都在建构一个“主体性”,就是“我是谁”。思考和世界的关系,那个支撑你看世界、看问题的视角。这个工作做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后面的工作其实是拆除这个东西,意思是说“我”不再是唯一的支点,经由“我”这个入口,我还希望关心一些更普世的问题。这大概是我最大的变化,还挺费劲和痛苦的。
03 痛苦在什么地方?
比如跟你聊天,始终能以“我”认为怎么着这么一个支点去支撑我的观点,这时候“我”很鲜明、很有力量。但不用“我”去修辞的话,就显得有点麻烦。
04 有人会认为,艾丽丝·门罗比杜拉斯更高级。作为创作者,你怎么看?
我倒没觉得杜拉斯比艾丽丝·门罗低级。一个作者如果一辈子只写了一部很好的作品就够了,已经进入历史了。任何一个创作者,都有强烈的主观性和唯心性,ta的工作必须在巨大的热情和冲动里被推动,想要做什么命题的时候,这个命题首先是自带本能的。这时候,作为每个人都有的一种局限,这个本能是一种冲动。你不可能期待故事里完全没有创作者的自我投射。
05 一个自然转变的状态?
我是在艺术里面长大的,现实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经验可以给到我,不可能经历那么多种人生。在艺术里面,因为你要不停地面对问题,你想要成长,首先得把这些问题给解决了。你说我一定要面对一个多么宏大的叙事啊或者什么的,我觉得好像也不见得是必然的,甚至不是自然的过程。
06 那么新的困扰是什么?
比如我常常怀疑,艺术能做什么呢?很多东西你表达了以后,其实什么用也没有,它不那么直接地作用于现实世界,所以有时候会给你很强的一种乏力感。
07 艺术家似乎会刻意维持一种贫穷感。
我想你的意思是一个创作者的自律?可能是早年间的教育让创作者意识到,一个人要特别努力要求自己。比如维特根斯坦,他太自我要求了,几乎严苛到不可想象的地步。现在完全是一个扁平的世界,它放大了个体,因为没有上面那双注视你的眼睛,人们追求落地的、现实的幸福快乐。
08 实用主义吗?
不是实用主义,是价值观的差异,此时此刻世界就是这样的,它肯定了个体不管多么微小的那点价值。但我总认为,每个个体都有各种各样的匮乏,天生是有缺陷的,然后不停地去充盈、改善自己,这确实需要很大的、强悍的自律性。从这个角度来讲,每个人都是普通人,确实没有圣贤。
09 是时代的原因吗?
肯定是时代的原因,当尼采说上帝死了,从此我们进入没有那个层级可去凝望的时代。曾经你的目光始终是往上的,你所有的努力是要追求一个更好的自我、更理想的世界。而现在基本上是平的,所以你老看到灾难、痛苦、贫困、不公平,尤其是不公平,特别让人难过。这些其实不是古典主义时期那些伟大灵魂的困扰,他们每个人都领受自己的使命,共同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10 你的艺术表达的是一种怎样的身体和精神状态?
这些东西既有意思又可疑。它确实帮助我制造了一个乌托邦,从某种角度来讲是特别不真实的;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你又会觉得真正的真实是这个,你的现实并不见得就是你的真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