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黄帝内经》的房劳致病思想

杨德威孙洁智屹惠岑秉融黄培徐裕坤

1．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三医院 杭州 310005 2.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房劳是中医特有的发病因素，通常指的是因房事过多，或勉力而行，或同房时行之太过而引起的过度劳损。《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是中医理论的奠基之作，也是最早论述房劳的著作之一，对房劳的概念、分类、病机、致病及其与养生之间的关系均有较为系统的论述。在收集和整理《内经》中与房劳相关的条文基础上，对《内经》中的房劳理论进行分析，以期加深对中医房劳的认识，这也将有利于深入了解中医病因理论与发病观。

1 《内经》论述房劳的类型

《内经》对房劳进行了细致地分类。“故春秋冬夏，四时阴阳，生病起于过用”（《素问·经脉别论》），《内经》认为“太过”是房劳的根本原因，而“太过”的具体行为又可分为多种，如“入房太甚”“若醉入房中”“思想无穷”等。现在先来讨论《内经》中所涉及的房劳类型。

1.1 房事过多 《内经》认为房事过频是疾病发生的原因之一。《素问·痿论篇》说，“入房太甚，宗筋弛纵”，此段意指房事过频会导致前阴痿弱不用。“前阴者，宗筋之所聚”（《素问·厥论篇》），房劳伤精，则气陷于下，故男子阳痿，女子带下不固，此为伤气；又相火不宁，精时自下，故男子可发精浊，女子带下白浊。张介宾[1]660言房事“内耗其精，外开腠理”，于内损耗精气，于外开泄腠理，故而易变生它病。高世栻[2]的观点与之相同，认为“入房汗出，则肾精竭而腠理疏”，入房则伤精，汗出则耗液，是言房室过频可伤精与津。且“精不泄，归精于肝而化清血”[3]176，故房劳伤人阴精，血亦为之伤。由此可知，房事过多将影响精、气、津、血等精微物质，此皆人之根本。

1.2 醉饱行房 酒是中国人最早开始使用的药物之一，《内经》对酒有其独到的理解。《素问·厥论篇》说，“酒气盛而慓悍”，酒性热而烁人阴精，久饮令人肾精衰。醉后复行房事，则致中气受损，气血化源不足[4]，故《内经》认为醉酒后不可入房。《素问·腹中论篇》指出，“若醉入房中，气竭肝伤”，酒令人醉，醉则血脉盛，脉盛故内热，入房则内烁髓液，外迫精出，肾主闭藏，肝主疏泄，故肾虚而肝伤。男子易见精液衰乏诸病，女子则月事衰少而不来。

《内经》亦强调醉酒复加饱食对人的影响，如《素问·厥论篇》说：“此人必数醉若饱以入房，气聚于脾中不得散，酒气与谷气相薄，热盛于中，故热遍于身，内热而溺赤也。”醉饱太过，脾气虚而不能运化水谷精微，又值行房，相火上至中土，热盛于内而灌四旁，故手足热而尿赤。故张介宾[1]678言酒色可伤人真元。

1.3 思想太过 《内经》认为思想应有度，色欲太过则神伤，故《素问·汤液醪醴论篇》指出：“嗜欲无穷，而忧患不止，精气弛坏，营泣卫除。”《审视瑶函》言此为“耽酒恋色”之过[5]，故精气亏虚，神气衰少，荣卫不行。思想太过使人孱弱多病，而旧疾更甚，后世医家对此进行了更为细致的论述，如朱丹溪[6]指出：“心动则相火亦动，动则精自走。”心中怀有念想，精神不得充养，虽无精液外泄，而暗损阴精。张景岳亦云：“虽非房事之节，而私情系恋，思想无穷。”[7]认为色欲太过，意淫于外，易致虚火暗耗，真阴被削。这些都是思想太过导致的损害。

2 《内经》对房劳与五脏关系的认识

房劳导致的虚损可涉及到肾、肝、脾三脏，心、肺亦有所累及。[8]肾藏精，肾主生殖，故房劳常以肾精亏损为主要表现。肾水亏虚、阴不制阳是影响他脏的重要因素。《内经》认为，房劳可直接累及肾、肝、脾三脏。

2.1 房劳伤肾 《素问·六节藏象论》云：“肾者，主蛰，封藏之本，精之处也。”肾以藏精为用，精伤则肾虚，故《灵枢·邪气脏腑病形》明确指出：“有所用力举重，若入房过度，汗出浴水，则伤肾。”肾主精与骨，“用力举重”伤骨，房事过度伤精，“汗出浴水”是水邪犯其本脏，内伤外侵，必损及肾。清初四大医家之一徐洄溪[9]将肾与肾中之精进行了形象的比喻：“如井中之水，日夜充盈……若纵欲不节，如浅狭之井吸之无度，则枯竭矣。”肾精能够闭藏，精才得以化气滋养全身；房事无节制，肾脏不荣，则不行其职。可以看出，房劳对肾精的影响最大，最先伤肾。

2.2 房劳伤肝 《素问·腹中论》记载：“若醉入房中，气竭肝伤。”醉后入房而致气竭，气不摄血故血脱，血亏则伤肝。月经的正常需要以冲任气血充盛为前提，所谓“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素问·上古天真论》），故月事不下也与肝为房劳所伤有关。房劳对肝的影响还可从经络的循行得窥一斑。足厥阴肝经沿大腿内侧进入阴毛之中，绕阴器而至少腹。临床上，房劳致病常表现为男子阳强不收或阳痿早泄，女子白淫，正如《灵枢·经筋》所说，“足厥阴之筋……伤于寒则阴收入，伤于热则纵挺不收”，肝经伤于热与寒则阴器病。所以《医林绳墨》认为房劳导致的阴器疾病多半责之肝经。[10]

2.3 房劳伤脾 《素问·本病论篇》强调：“人饮食劳倦即伤脾。”凡劳累过度、七情内伤、房事过度，皆可作“劳”，又脾主四肢，故房劳可伤脾。[11-12]又房事过度，脾土不得命门之火温煦，则中阳虚衰。《灵枢·邪气脏腑病形》记载：“有所击仆，若醉入房，汗出当风，则伤脾。”击仆当风为外损，醉酒行房汗出为内损，表卫不固，则风邪入里伤脾。脾为生化之源，房事劳脾则运化失司，气血无以生，故疾病丛生。[13]

3 《内经》对房劳致病的论述

《内经》认为房劳是引起各种疾病的重要病因。房劳可致外感病，如《素问·疟论篇》言，“腠理开则邪气入”，行房汗出故腠理开，邪气容易侵入。其亦可致内伤证，如《素问·举痛论篇》云“劳则气耗”，《素问·通评虚实论》言“精气夺则虚”，房劳直接损伤精与气，精气亏损则脏虚，发生内伤病。故房劳病机主要为汗出表不固和耗气伤精。以之为前提，则房劳之后，复感诸邪，所生疾病甚多。

3.1 内风 《内经》指出房劳后感风可致外感病的发生，《素问·风论篇》记载：“入房汗出中风，则为内风。”房事耗气伤精，张志聪注内风之病机为阴精内竭，阳气外弛，故风邪伤于内而直入肾脏。《张氏医通》述其症为咳而面赤，以其肾阳虚衰，水饮内停，方当选小青龙汤或真武汤以治之[3]133。丹波元简[14]239则以“遗精咳血，寝汗骨蒸”为内风之主症，认为房劳可致阴经亏损而虚热内蒸。

3.2 内热 房劳可致热证。《素问·调经论篇》说：“有所劳倦，形气衰少，谷气不盛，上焦不行，下脘不通，胃气热，热气熏胸中，故内热。”程钟龄[15]引而释之：“人之劳心好色，内损肾元者，多属真阴亏损，宜用六味汤加知母，黄柏。”脾主肉，“阴成形”（《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故言劳可伤形，实指伤脾阴。饮食下胃，脾不运化，水谷滞则胃热生。[16]故房劳所生之内热，是脾、肾两阴的不足所致。

3.3 热厥 脾、肾两阴不足可致热厥。《内经》详细解释了醉饱入房致热厥的病机，《素问·厥论篇第四十五》记载：“此人必数醉若饱以入房……热盛于中，故热遍于身，内热而溺赤也。”酒色竭精气，精亏则四肢不得灌注，阳气独盛于经脉，故手足皆热；五谷味不得宣，饮食滞而化热，下输膀胱则尿赤。此“热厥”表现为手足热与尿赤，与仲景所言之“热厥”截然不同也。[17]

3.4 血枯 房劳为病亦伤血。《素问·腹中论》云：“病名血枯……若醉入房中，气竭肝伤，故月事衰少不来也。”醉以入房而阳气竭，气竭则血脱伤肝，故女子月经不行。《黄帝内经素问集注》说：“气生于精血，男子房劳则精伤，精伤无以化赤。”[18]丹波元简[14]223亦认为血枯非女子之专病，丈夫房劳伤精，其名曰精枯。栗氏[19]认为其病在现代可表现为不育。故而房劳所致血枯，亦由伤精耗气而起也。

3.5 早衰 《内经》认为房劳是导致早衰的重要原因，《素问·上古天真论》说：“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醉酒行房最易损人精气，色欲不止最易耗人心神，乐则气缓，务求快乐则神散而不收。人的健康依赖精气神的充盛饱满。故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守精养神当如持盈满之器，不慎而动则倾泄，以情欲竭己之精液，是伤人之根本也。

4 《内经》中与房事有关的养生思想

养生思想是《内经》的重要内容，书中的养生基本原则可分为顺应自然、整体调和、形神共养、动静结合四方面，其中顺应四时是养生的首要措施和先决条件[20]，所以《灵枢·本神》明确指出，“必顺四时而避寒暑”，告诉人们必须掌握自然的规律并遵循其法则。《内经》认为“饮食起居有常，房事有节”是养生的重要方法之一，故《素问·上古天真论篇》云：“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饮食起居有常，则能养其形；不妄作劳，则安其神。《内经》十分重视健康的生活习惯和方式[21]，包括规律的房事行为,这是形体上的修养。而正如上古圣人追求“恬惔虚无”与“精神内守”，《内经》还寻求精神上的清静，如《素问·上古天真论》说：“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不但房事应节制有度，思想上的性冲动亦不可太过，此即为形神互济，如此便能健康长寿。

《素问·八正神明论篇》记载：“天忌不可不知也。”人之精气赖天地之日月充养，亦随月之圆缺而盈虚。故刺法须依天时而施，房事亦是如此，故《医心方》说：“第一之忌：晦、朔、弦、望以合阴阳，损气。”[22]其指出一月之中有七天不能同房。除天忌外，后世医家还提出地忌与人忌。明代《万寿丹书·采补篇》记载有“戒忌十段锦”，总结了性禁忌的十个方面，如忌饥、忌饱等，犯之则生诸病。[23]现代医学对同房的禁忌亦进行了一定研究，部分内容与古人所言相同，这也进一步佐证了房事禁忌理论的存在。

《内经》除了提出与房事有关的养生要点外，还提到了房事术数。《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说：“能知七损八益，则二者可调，不知用此，则早衰之节也。”这里讲的是房中术对于养生的重要性。房事养生学说认为“七损八益”是房中术的术语，房事学家将其理解为对房事有害的七件事与有益的八件事，正如《天下至道谈》所说：“故善用八益，去七损，五病者不作。”[24]古代医家早已认识到房事术数对人体的益处，从性学角度来看，这是《内经》为房事专门提出的养生要点。

慎房事是养生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其内容不单包含了《内经》养生的基本原则，还有用于房事的术数。故《灵枢·口问》讲到：“夫百病之所生也，皆生于风雨寒暑，阴阳喜怒。”句中的“阴阳”与“阴阳和，故能有子”（《素问·上古天真论》）含义相近[25-26]，故房事不节将引起各种疾病。《素问·上古天真论篇》也明确指出：“不知持满，不时御神…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善于养生的人必不会随意损耗肾精，若纵欲过度就易致阴精亏竭，导致人的早衰。

5 小结

房劳是中医学中独有的病因,往往与其他邪气一起致病，应该予以重视。若是忽视房劳对人体的影响，疾病就不容易被治愈，病情也容易反复发作，因此了解房劳有助于临床上的选方用药并提高疗效。在《内经》当中，关于房劳的论述，已经具备了较为完善的理论，指出房劳不仅是行为上的过劳，还包括思想上的过度，同时强调了醉饱行房对人体的危害。在病位上，《内经》明确指出房劳直接累及的脏腑有肾、肝、脾三脏，其导致的疾病涵盖了外感病与内伤证，并强调房事与养生之间有着密切相关的联系。近年来，性生活特点如开始和结束性生活的年龄，性生活的频率、方式，伴侣的数量等与男性泌尿生殖系统疾病发病的关系已经逐渐引起学者的重视，并获得了一些研究成果。[27]虽然这些结论与中医的房劳致病理论尚有许多不同之处，但在现代社会背景下，如何利用《内经》对房劳的认识，更清晰地了解性与各种疾病发病的关系，从而提高临床疗效，改善人群的健康水平，是一项非常值得深入研究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