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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水坝工程生态争议的特征比较

2018-01-13张志会编辑田宗伟

中国三峡 2017年11期
关键词:水坝争议生态

◎ 文 | 张志会 编辑 | 田宗伟

水坝是人类最古老的工程类型之一。自工业革命以来,工程师们融合各种近现代科技,在江河径流上筑起一座座水利丰碑,这些大型工程在防洪、发电、供水和航运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随着现代科技的日新月异,水利工程,特别是大型水利工程都成为复杂的巨大系统,对于一国和地区生态、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影响更加深远。然而,自水坝诞生以来,争议就从未间断,特别是其生态影响一直是争论不休的焦点问题之一。由于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国家意识形态,以及生态伦理学对公众认知的影响,中外围绕水坝工程的生态争议呈现出了不同的特征。

争议内容虽以生态导向为核心议题,但主要诉求不同

由于生态问题具有一定的“价值中立”性,与政治相对较远,不易受到干涉,因此生态争议是中西方围绕水坝工程争议的重要议题之一。水坝工程建设、运行中出现的移民问题、经济腐败问题因牵扯到复杂的社会利益关系,具有较强的政治敏感性,直接相关的争议较少,在研究层面也往往注重从组织行为学、工程管理等学理层面展开。由于我国社会发展亟需相关工程建设作为物质基础,各项工程运行不久或正待开工,对水坝的生态批判尚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技术批判主义。

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美国家先后开始新的工业化浪潮,水坝工程建设的步伐大大加快。那时人们主要批评在荒野中建坝破坏了荒野的本色和丛林美景,倡议保护自然的内在价值和美学价值。水坝工程往往与坝址所在的国家公园发生冲突。尽管如此,迄今为止西方在争议中已建起了数不清的水坝,优良坝址基本开发殆尽,目前已具备了防洪、发电、灌溉和供水功能综合而成的现代水利体系,水能资源开发也几近完成。20世纪末以来,发达国家的反坝团体逐渐将对于水坝的生态关注扩展到发展中国家。

我国大坝建设经历了技术制约、投资制约、市场制约和生态制约四个发展阶段。从社会总体发展阶段来看,以往人们往往只注重水坝的技术安全和经济回报,往往忽视工程的生态保护。到20世纪后期,国内开始注意到水坝的负面生态效应,出现了追求工程可持续发展的呼声。倘若加以简单归类,可以看出不同利益相关者在生态争议中有不同的利益偏好。

例如,政府和水电开发企业习惯于偏向水坝积极的经济和生态效益。环保主义者则强调要尽量避免水坝的负面生态影响,保留自然原貌。而普通公众则更关注筑坝对河流上下游与水相关的利益分配状况。西方发达国家为代表的国际舆论普遍呼吁生态保护,而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则试图在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并行中谋求一种平衡。

事实上,尽管各方群体在水坝工程的生态争议问题上表现出了高度的热情和对不同意见的包容性,但水坝的生态争议往往折射出其背后隐藏的复杂的经济和社会问题,参与各方的主要诉求有所不同,也不能简单地“对号入座”。参与水坝工程生态影响争论的主体,正方虽然以“政府和水电开发企业”为代表,但并不尽然。水坝工程争议中的反方也并不一定是“环保主义者”。

关于生态问题的争论,有时表现为工程技术共同体内部的争论。有些当代水利专家基于自然的专业知识,从最专业的角度反对某些具体水坝的建设,而非一般意义上的环保主义者。利益受损地区,包括生态环境遭受破坏地区的地方政府同样有理由反对水坝修建,支持水坝破坏生态环境的观点。当受水库影响的移民和其他关心水坝发展的公众对水坝工程决策的科学性、水库受影响移民的补偿机制和现实的生存境遇、水电相关的社会利益分配以及其他较为敏感的公共事务难以表达自身意愿时,就只得把批评工程的生态问题作为一种情绪宣泄渠道。三峡工程层出不穷的争议反映了多年以来公众对于工程决策机制的压抑情绪。近几年来,尽管有全球极端恶劣天气的影响,长江中下游地区无论遭遇大规模干旱还是洪水,三峡都会被当做罪魁祸首。这表明,在关心自身生存和幸福的事情上,公众不甘再作噤声的大多数而一直沉默。

水坝工程争议受到西方生态伦理学的深刻影响

导致建坝意见产生严重分歧的原因是复杂多样的。一般而言包括几个方面:如对基本事实和实际数据了解的差异或对之进行专业分析的技能差异,不同学科考察问题的视角不同,不同利益主体间的利益冲突导致意见分歧,还有既往水坝建设的失败案例所遗留的技术、经济、社会影响等。从哲学根源上看,基本的分歧植根于自然观和价值论上的差异,以及不同的工程生态伦理观的思想碰撞。

自20世纪80年代后期环境伦理思潮舶来中国后,人类中心主义与非人类中心主义之争在国内水坝工程各方争论中一直是关键性的理论依据。“挺坝”方呈现出来的强人类中心主义观点似乎总能令对方抓到“把柄”,如某水利专家就曾指出对河流“全部吃光喝净犹嫌不足”之类较为极端的观点。而“反坝”方“保留最后一条生态江”的口号恰恰是以西方生态中心主义为武器,他们往往基于西方自然价值理论,着力批判水坝的消极生态效应。预设“凡是自然的都是好的”,提倡尊重和维护自然界的内在价值,高喊“让河流自由流淌”,甚至要摒弃一切水坝工程。二者互不相让,在思想意识上彼此不认同对方的观点;在工程实践中,水电开发商等争议中的正方群体往往具有优势地位,反方的观点得不到足够重视,又会进一步去加剧双方的对立。

水坝生态争议所处发展阶段不同,与工程发展状况相比或提前或滞后

位于非洲赞比西河中游,赞比亚与津巴布韦接壤处的维多利亚瀑布。 摄影/视觉中国/ Barcroft Media

美国经济学家库兹涅茨(S.Kuznets)于1955年提出了库兹涅茨曲线,用它来描述收入分配状况随经济发展过程而变化的趋势。总体上看,国家在工业化发展中所处的不同发展阶段,是对待水坝的态度差异上的根本原因。在欧美国家工业化发展初期,人均收入水平较低,社会关注的焦点是如何摆脱贫困与获得经济增长,加上那时新兴的现代水坝建立不久,生态环境尚未充分显现,民众对环境服务的需求比较低。这时人们对水坝工程的关注局限于荒野开发与美学价值的保护。但是随着资本主义国家工业化进程加快,资源消耗速度超过资源恢复与增长速度,大量废弃物排放到环境中,导致了严重的环境污染。到20世纪初,物质条件不断改善,反对污染成为人们的头号大旗,但“污染”的帽子显然还没有被扣到水坝头上,欧美以胡佛大坝为代表的水坝工程建设如火如荼。

而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国家逐步从能源密集型、污染严重的重工业向技术密集型、环境影响小的现代服务业转变。经过几百年的发展,水坝的负面生态效应凸显。这一时期,欧美国家进入后现代反思期,曾经作为工业化象征的水坝工程成为激进环保主义者批判的对象。就连工业导致的水质污染也与水坝工程挂上了钩。这时候中国水坝工程建设刚刚进入火热期,除三峡等大型工程的决策论证过程中讨论过生态影响外,国外水坝工程生态争议对中国尚未有明显影响。21世纪初,欧美国家可建的坝址基本建完,水能资源几乎开发殆尽,水坝建设速度放缓,更多转向对工程进行生态修复和生态补偿。而中国在西南刚刚开始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水电开发,即遭遇西方环境保护主义风潮的冲击,随着民主社会的发展,移民问题和决策争议也备受诟病。

水坝生态争议的常态与非常态

围绕大型公共工程的政策论辩,已经成为西方标榜民主的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一种常见的政治现象,一种成熟的政治机制和程序安排,构成了西方国家民主政治的基本要素。近现代各国的发展历史表明,民主社会的建立与发展的过程,也是公共政策论辩逐步成熟的过程。美国学者布鲁斯·米诺夫(Bruce Miroff)这样描述了公共论辩在民主社会中的重要地位:“在民主社会里,我们确认没有任何人有独占真理的权利,辩论对于民主来说不是附带的,次要的,它实际上是民主的核心与灵魂。同意‘不同意’是民主的本质所在。”在西方民主政治的发展历程中,始终伴随着关于水坝工程的公共政策论辩的身影。

相比之下,当前,我国民主政治的制度正在发育成长,还不成熟。水坝工程争议尽管由来已久,但论辩的开展只是当前工程决策制度下的“场外论辩”,没有自己独立的形式,缺乏成熟的制度设计与保证机制,更没有作为成熟的论辩形式融入国家政治传统中去。不同利益相关者更多是通过网络博客或者论坛发帖进行“隔空对话”。大规模的水坝工程争议大部分由特定的工程事件所触发,如怒江水电开发是否上马的争议等,且持续事件往往较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而且公众反馈的那些意见往往不知所踪。那些所谓的“听证会”,也因参会代表被事先委派,论辩开展得不充分、不规范等原因,其公正性和合法性屡屡遭到质疑。工程争议本身对工程决策与国家社会经济发展的意义,还没有得到广泛理解与认同,甚至现有制度或主流意识形态对“论证会”或“听证会”都显得“羞于提起”。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水坝工程的生态争议逐渐嵌入了风险研究领域,学界对大坝的安全风险、经济风险、社会风险和生态风险的认知、评估与管理多有讨论,社会公众对此也给与了更多的关注。尤其随着气候变化和人类活动影响,在未来,大型水坝工程所面临的水文(洪水)、地质活动(地震、滑坡、泥石流)等不确定性增加,虽然大型灾难性事故极为罕见,但工程都将面临长期生态环境损害风险,需要水利工程领域建立风险管理制度,定期进行安全评估和风险排查,有效控制和转移风险,使工程系统风险均衡。同时,也要加强对水利工程管理者和社会公众的风险教育,普及水坝工程生态影响的科学知识,提高社会对于水坝工程生态风险的认识水平和可承受能力。由此一来,人们围绕水坝工程生态影响的争议将日益理性和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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