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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诗大观

2018-01-12

诗潮 2017年10期
关键词:组诗

韩庆成

时间的转角(组诗)

一笑相逢

那么暗淡

仿佛夜空坠落旋涡

神灵丢掉耳朵

牛羊废弃的子宫。在荒野搁浅

无人触摸

你胎盘里的火焰

倾听,水磨与麦粒的摩擦音

无寻物启事、投递地址

无监护人号码

尽可以与马桩,辘轳,瓦当

一起走失

遇到暴力倾向

那么隐忍——

碎裂的声音,如一声优雅的,谢谢

转角

浊漳河即将流出太行时

总要回头望一眼

两岸山腰悬挂的村庄,像对襟袄

绾着的纽扣

斜阳转过山梁

窑洞隐去旁情。雕花木窗

与陌生人

夫神地打量

不时有灰喜鹊,飞过揪树

院落挨着院落

锁挽着锁

拴马桩孤零零的

摸着有些生锈

一对青石碌轴,静卧在打麦场

蒿草籽撒了一地

没有人,询问客来何处

飞蛾

一队人马还在酣睡

她将南瓜、红薯、馒头蒸好。用柴火

一点点引出曙色

那些将石头凿出火星的男人

是生活的主角

他们搭架桥梁,窑洞

爽朗的笑语,翻越山水

他们以石磨,石碾,窗台石,门墩

将庄户人家的日子扎稳

而把炕与胃安置妥帖的女人

是他们的底牌

族谱中,她被含混的某氏一笔带过

其实她有名字,叫小蛾

寻根记

许蓝翔

从锁孔中,他窥见自己的身世

开始,在史册里寻根

挖出脂粉,泪痕,碎银,旧词,残雪

刀枪,枷锁,面具,口号,标语

挖出腐烂的理想

生锈的闪电

甚至挖出一个

还在做梦的皇帝

这些身外之物,逼得他

一次次长出反骨,一次坎

变回兽形

春风乱(组诗)

星空下的蟾

春天的信件

退。

退至高开低走的春

春草在父亲坟上疯长

娘说,他想家了

我就写信:从娘头顶的积雪

开始

倒春寒:春天的刀

娘说春天也有刀

我不信

娘说春天的刀也会把人骨头一块块剁碎

我还是不信

娘说着说着

枯瘦的身子变得又矮又小

娘说着说着

就再没力气攥住头顶的刀光

望着疯长的春草

我哭喊着:娘,我信了

春风乱

请把我安葬在春天

只需一小块指甲大的墓地

昂贵的春天,我从未奢侈过

安葬我的时候,最好有风

最好是下雨天

最好在最后一滴雨落下

泪水。不适合远行

当我的孩子前来问候

风一定吹开杨柳枝的摇摆

一条小路再弯,再难走

他们也不嫌弃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

還有我的妻子。总是默默满足我她能付出的

她知道我喜欢雨。她说——

春天要用眼睛制造一场雨

像土豆一样在乡下隐姓埋名(选二)

曹三娃

不识字的母亲

三十五年前的二月初十

这一天,母亲蹲倒就再没起来

四十七岁的母亲

一辈子没念过一天书

她连三娃的三也写不出来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父亲说,母亲的指头

在他手心动了三下

像土豆一样在乡下隐姓埋名

东洋鬼子搬出京城

我的四爷爷随着马匪上了长城

青海的骡子。甘肃的马。陕西的妹子

穿着大裤衩

下了关东的四爷爷半路遭打劫

唱了一段陕北民歌《走西口》

剁掉了扳枪机的指头

路过潼关时

马背上驮来一口袋土豆

抗美援朝战场回来的六爷爷

大儿子上了越南自卫还击战场

没回来

二儿子村上当支书

且嗜酒如命

前几年和人喝酒掉进枯井

命丧黄泉

最小的儿子上了省城大学

却被他叫了回来

在家种土豆

或许就是这样

刘晓蓓

这一生,我认识的树木屈指可数

印象深刻的更是

做乎其微

年幼时我知道的树木

无外乎:榆树、洋槐、桑树

和皂角树

我品尝过榆钱的清

槐花的甜和桑葚的酸

看过奶奶用发黑的皂角洗去

这些淳朴味道

其实,这些树都是我的亲人

依次可以唤作哥哥、姐姐、父亲、母亲

上学后,我在课本中了解了白杨和垂柳endprint

把它们当着我和我的另一半

如今,我还知道了梧桐、香樟、银杏、广玉兰

运应该是我的弟弟、妹妹,和儿女了

若干年后肯定还会有新的树木冒出地面

已经够了。只是

无法把他们召集在一起,是我

今生最大的遗憾

中年书(组诗)

卡卡

寂静

寂静之处

适合种植

譬如花草、粮食、女人的居所

或一本书、一首诗乃至它隐晦的部分

更多时候,我像个真正的中年人

种下自己——

先是挖坑

然后纵身一跃,用土守紧自己

哭或欢笑都要死去

孤寂的身躯从不让人担心

咳,倘若这不是你想要的——

喧哗自月光奔涌而出

只是它

从来就载不动多余的重量

遇见自己的人

在暮色里坐下来,遇见自己的人

于秋风萧瑟中藏下冰凉的影子

两只白鹭开始起飞,住巢的方向

湖面疏漏着斑驳的霞光,仿佛他的过往

似乎总要想起什么

颈椎炎偏头症让他无法频频回首

苍茫是一幅灰色的旧画

在薄暮时分,他习惯性地从心事里起身

然后抽离自己的身体,那么高远

伸手就能弹去星光上的灰尘

——“是的,没有坠落”

星辰的暗语正被他的年岁反复验证

鹭影没入草丛。像它们一样

他穿过了一些事物,钻入寂静的缝隙里

一匹马能跑出多远

一匹马能跑出多远

沼泽,荒漠,乱石滩?

四蹄矫健,鬃毛飘扬

目光如炬嫉恶如仇的马能跑出多远?

烈日下狂奔的马,暗夜里泣饮的马

纵使疾驰如白驹过隙又能跑出多远?

温驯的马啊——

四十年了,从不停歇

从未冲破莽原的宿命

一个人的祖国

张世德

我的祖国很小,只有一棵草尖上的辽阔

一粒月光的疆域

只能盛下一个人的快乐,一个人的忧伤

这让我不需要太大的春天

来疼她

来爱她

让我的梦,我的影子,紧紧挨着我

没有地方可以孤独

没有地方可以绝望

怀里抱着的大海,天空,山河,和清风

可以安然地放到尘世上

结尾部分(组诗)

山东石棉

杜比尼花园

每到下午,篱笆门就会打开

把麦田的光芒放进来

穿过花丛的黑猫偷偷溜出去

沿着田埂散步

紫丁香,菩提,榛子树

瞬间恢复蓬勃。凡·高穿着旧大衣

在黑压压的云彩下

画太阳,或者在沙滩上画向日葵

如果天气不够好

他会一直等着

麦田被附近的农民收割

然后用铅笔画下倾斜的麦苗

多少年了,一直如此,杜比尼花园的女主人

抱着熟睡的婴儿,坐在圆桌旁

等着黑猫回来

电话铃响了,“那一定是

文森特·凡·高先生的电话

天呀,他离开奥威尔这么久了!”

寝室

我读过一本

关于绘画的书,里面说

凡·高的寝室紧挨着高更的卧房

1888年.在阿尔

他们就这样住在一起

早晨,阳光穿过相邻的窗户

角度略有差異

像是来自不同的两个太阳

凡·高起床早一点

他完成了一幅素描。左边的房间里

高更刚起床

懒懒地盯着画布

手里拿着半根吃剩的香肠

他们说话,谈论光线和颜料

透明画法

教堂的尖顶、壁画

那时候,他们的抽屉里

还有一些法郎

播种者

他把种子埋进颜料深处

细密的布纹中间,虫子伸出触角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站在荒地中央的人,有时候叫让,有时候叫

保罗

他的妻子在矮房子里烧饭

或者打理畜舍

他看不见她,热风

也只能吹到画布边缘的椴树丛

凝固的夕阳把一大块金色

留在麦地上方

他挥动右手,保持顺从的姿势

等着太阳下山。他停在1888年的6月

从未向前迈进一步

爱上

刘永军

1

爱上海

爱上这么多的水

这么深的诱惑。爱上

沉下去的那种凉

浮起来时、那种无所谓的轻

当我行走在高原上的某个村落

另一个我

一直坐在海边。背对人间

2

爱上李清照

爱上那个行走在词里的女人

长长短短的韵致,平平仄仄的情绪

用一些碎银子,在西楼对面

租一间宋代的客房

和她一起凭栏,一起叹气

上灯的时候,就温一壶酒,和月色

一起失眠

3

爱上江湖

爱上这人间以外的人间

岁月之外的时光

每个人都身怀绝技。包括我

我有两把刀

一把叫霜,一把叫月光

带刀行走。我身体内的江湖

风生水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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