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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坛百家

2018-01-12

诗潮 2017年10期

唐果

中年货车

我知道,还可以装一些不肯熄灭的酒

一些喜鹊吵不醒的梦,一些大海的豪言

一些闪电的愤怒和冰雪的泪水

但我不再装了。我要留下一些空间

让风吹过时有短暂的停留,为写着诗句的

纸片

为一朵不愿意凋谢的墨菊

我知道,还可以用力踩没有生锈的油门

在不知终点的高速公路上狂奔

从群星闪烁的子夜到细雨蒙蒙的黎明

但我为了省下一些心跳

给开花的铁树,夕阳里散步的蜗牛

生锈的水龙头和记忆中所有越来越慢的事物

我走在来时的路上,遇见的人都似曾相识

当年栽下的白桦树,为远走他乡的落叶

回到枝头,一个冬天没合上眼睛

起点就要成为终点。我不再担忧

刹车会在玫瑰绽放的瞬间失灵

不再担忧悬崖上有拐不过的急弯

在这条路上,谁也无法调头

我应该还有足够的时间卸下青草的悲悯,

豹子的名声

泥土的情感和像石头一样被反复命名的自己

大地上应该还有足够的山水

让我选择我成为废铁后

最后安顿的地方

年近半白

岁月的冬天不会将雪下错地方

白茫茫的镜子里,我的头发白了一半

窗前,半江碧水白白流走

母亲不在了,留下父亲在半个故乡

守着半边天空,白云千载,空悠悠

还赞美白露吗?它已在半夜凝结成霜

风雨中的半老徐娘

就是当年西湖边

那个朝思夜梦的白蛇娘子?

无法摘除的白内障里

萍水相逢爱过的人,一刀两断恨过的人

都已面目模糊。白日依山尽

但我不会再上鹳雀楼

我黄昏的阁楼里有一张白蒙蒙的书桌

一本白色封面的诗集在等着我

去听白鹤在旷野孤独的唳鸣

去看白鹭在暗夜忧郁的舞蹈

揉皱的稿纸上有我提前写好的墓志铭

我不会交白卷

我不会恐惧魔鬼交卷的铃声

酒肉过后,一棵白菜

足够陪伴我剩下的白发飘飘的半生

蔷薇

春天来了,花园里我认识的花都开了

这是桃花,它依旧满脸泪痕

为它天生的红颜薄命

为风中纷纷传扬的绯闻

紧挨着桃花的是杜鹃

它和一只乌同名,这让我认识它几十年了

仍然猜不透它夜半的心思

杜鹃的背后是杏花

从唐诗开始,它就在用雨水默默洗刷

自己在江南的清白,它的眼前站着栀子花

在乡下,它常戴在我妹妹的秀发

我只听见妹妹在栀子花的芳香里

唱过奶奶教会她唱的几首老歌

还有玻璃翠,彩叶草,风铃草

垂丝海棠,三角梅,九里香,百日红

我刚认识它们,除了好看

我还没有为它们找到更多的词

杨柳轻抚的水边,那低着头的是什么花

它的样子好像怕我认出来

可我还没来得及问我身边刊花的人

我就听见它报出自己的芳名

我叫蔷薇,我的名字是花甲笔画最细致的

用毛笔正楷写我名字的人

要怜香惜玉,要确白头到老的耐心

乌云密布,你让我仰望星空

乌云密布,你让我仰望星空

星汉灿烂,你让我俯首大地

刀生锈,你说是刀在想念伤口

剑不出鞘,你说是剑在黑暗中自恋锋芒

我血液中的火焰被你的泪水点燃

我骨头里的钢铁被你的呼吸融化

我曾经的绝望不是找不到水

而是干渴时我的身边只有海洋

我永不放弃不是只有你能给我答案

而是你每天都有新的谜语而不允许我提问

哥特兰岛的午夜

波罗的海发出的鼾声不需要翻译

我听懂了鼾声中的蓝色词语

我酲看,教堂顶上的十字架也醒着

我醒着,是因为时差

此时,我的国度拥堵在上班的路上

阳光下每一张脸上都写着匆忙

十字架醒着,是因为它的祈祷

还没有完成,它在祈祷天堂的星光

不要放弃灯盏熄灭后的大地

此刻,在我的国度

无数的人正在想新的一天还有什么可以得到

而我在哥特兰只想还有什么没有失去

我为什么总有这样的担心

我知道

湖水不会飞

但我每次看见

有白鹭飞过湖面时

总是将每一个涟漪

看成是湖水试着起飞

总担心湖水会随

白鹭飞走

原谅

马只瞄了我一眼

就知道我不是骑手

它只顧吃草

然后看看从身边走过的

母马和小马驹

我没有足够的耐心

等马不再吃草时再看我一眼

我来自海边

草原像大海一样辽阔

像原谅一只鲨鱼对我的傲慢endprint

我原谅一匹马

对我的轻视

天命

我依然喜欢酱骨架

可两颗板牙

用缺席的方式表示抗议

梦呓提醒我还有很多话没说完

但舌头已开始用僵硬的门闩

闩住我的厚嘴唇

美人远去,烈酒还在

我对天发誓

我的肝也不愿意与烈酒和解

腰椎用凸出

反讽我挺直的脊梁

心脏用早搏隐喻我的暮色将提前降临

一条腿用酸软绊倒另一条腿

一只手握紧拳头

为另一只手的麻木寻找借口

我多么热爱小五号仿宋字体

可现在它们只相信我的眼镜

不相信我的眼睛

阳台每天在早晨劝说我

在三楼都恐高

还不把自己放到尘埃一样的低处

终于

终于习惯了在白天的喧嚣中沉默

夜晚却响起了无法抑制的鼾声

是竹么让我睡着了还在喊叫

终于因为磨难有了骨气

五万斗米我也不会折腰

诊断书上宣判我是骨质疏松症晚期

终于知道我手中那些千辛万苦的沙子里

有世人看不见的黄金

它们却都在我紧紧抓住时纷纷流逝

终于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可身体那列渐渐老去的火车

每次喘息都拉响拐弯或即将到站的汽笛

终于站在自己建造的高楼顶上

瞬息万变的云彩就要为我加冕

我却看见了整个世界都在随我顫抖的双腿

摇晃

终于在向疾病学习的过程中学会散步

夕阳的余晖里有我最好的藏身之所

那个承诺跟我捉一辈子迷藏的人却厌倦了

寻找

苏历铭的诗[组诗]

苏历铭

某天

今天谢绝邀请

给自己留下一整天的时间

早茶是在壹山酒楼

特意换上小茶杯

慢饮老树普洱

我想在琥珀色的水纹里

看见先祖的身影

之后搭乘黄皮公交车

前往板芙工业区

制衣厂的缝纫机上

遗落上个世纪的油渍

灰尘掩盖铁锈

台面上褶皱着抽丝的抹布

返回镇上我去了一趟文昌塔

塔下的文化中心里

书籍免费阅读

我却没挑出一本书

空地上的长案上

散落一桌旧报纸

蘸上墨汁,我用一支秃头的毛笔

斗胆涂鸦繁体字

酷热难耐的正午

坚持把一碗瘦肉濑粉全部吃光

不漏一滴浓汤

然后倚着树荫下的木椅

睡了一场昏天暗地的午觉

我梦见广场上会聚人群

他们和她们开始跳舞

所有人都在眉来眼去

傍晚时搭乘免费巴士返回住所

在楼下的好味居茶餐厅

点了一份叉烧炒饭

配上当日例汤

熟给的店员送我一根自家产的芭蕉

她问我到底甜不甜?

刚想回答,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从天空冲下来

大地全是雨声

东坡树下

碎花坠地,清溪流远

一条蚯蚓横断古道

忘却前世今生

只想做宋朝的一介草民

在梅岭关隘的高处

开一家草舍茶室

用干枯的梅花引火

烧沸铁壶里的清泉,浸泡山间的草茶

青苔缀满石板

在一张竹椅上,终日坐南朝北

想在南迁的人群中

与鹤骨霜髯的东坡相遇

心属山河,何须在意朝廷的流放

不如隐姓埋名

腌制肉红味鲜的板鸭

蒸熟一屉屉饺俚糍

在春风秋雨的轮回中

青梅煮酒,吟诗作画

夜深人静的时候

反复倾听他的游历感怀

直至耳朵听出茧子

荒蛮之地,无须指桑骂槐

任由他开怀畅饮

高声痛骂腐败的朝廷

我将迎娶无家可归的女子

生下漫山遍野的孩子

请他给每个孩子起上诗意的名字

长大成人后,或散落于

南粤的各个角落

或漂洋过海,甚至杳无音信

我要让孩子们记住东坡的诗词

一代代的默诵

骨头里镌刻坚硬的汉字

有一天重回梅关古道

即便光阴已逾千年

东坡早已作古

挂角寺或许荡然无存

而河山依旧

屈子祠前

在屈子祠前的空地上

有人栽种数垄青菜

它们静若青苔

坚守光阴的倒影

汨罗江干涸成枯瘦的老者

手背上青筋暴露

表情安详,全然没有激愤的悲壮

怀石自沉的人早已化为泥土

楚国已是一朵开败的花

几头壮硕黄牛在河滩上嚼食水草

千帆过尽,朝代更替endprint

只有芦苇不停地疯长

像逝者的白发

又像婴儿的胎毛

蹲在菜地的中间

看见一只菜虫蚕食叶脉

在菜叶上留下一个个窟窿

等我站起身来

菜虫已经不见,眼前的汨罗江

只剩下裸露的河床

三影塔下

途经广州会馆的庭院

看见一群粤剧演员在后台吊嗓

梆簧的唱腔穿过侧墙的门廊

木门开始摇晃

明朝的风吹落银杏树迟开的花朵

壁灯一盏盏地亮了

三影塔下,众多朴素的脸

折射着浈江的反光

在喜洋洋的曲调里,有人迎风起舞

手指舞向空中的瞬间

广场上响起农家稻田的水声

一阵阵稻谷飘香

我迷恋异乡的景色

喜欢听百思不得其解的方言

从陌生人汗渍浸染的眉宇间

寻找久违的喜悦

我向每一个迎面走来的南粤人微笑

他们中间,或许就有数百年前

走散的亲人

如果一生足够长

我想在异乡久住,把头发掉在

所有经过的地方

若在南雄,我就在三影塔下安家

学会用酸笋焖鸭

剁碎腊肉、香菇和芋头

把它们放入油豆腐里

当上好的下酒菜

我要尝试喝酒

补上所有亏欠的酒

每晚把双脚伸出窗外

让风穿透脚趾,吹散行走的苦水

什么都不再想

对着塔檐上的貔貅发呆

即使一醉不醒,也无怨无悔

在欲望的尘世上

我已了无牵挂

洞庭北路

岳阳楼俯瞰洞庭,金色盔顶

折射着深秋的阳光

飞檐勾连苍天,紫色护栏上

栖落灰色的麻雀

清晨开始,我在心里

默诵着先忧后乐的千古名句

心底生出莫名的悲悯

而我的天下究竟有多大

不敢用尺子丈量

后来我从侧门而出

站在空无行人的洞庭北路上

面对秋风,想把手中的香烟点燃

火苗被风反复吹灭

直到用衣襟遮风,我才点着火

才看到了亮

在徐家汇公园

坐在长椅上

我看见一个胆怯的小女孩

躲在村后

张望着行色匆匆的人群

她用一张素雅的绢纸

把自己包袤起来

像一枚前世的糖果

活在內心深处

和她对视的瞬间

她忽然低下头来

却没惊慌跑远

月光沿着烟囱洒在湖面

过街天桥横跨时间

白昼变成夜色

我想给她讲一个童话

在带院子的房子里

阳光照进窗子

照亮深色的木质长桌

遮蔽尘世的喧嚣

静若一朵花

人生其实很长

有时要用无数个日夜

才能把美好的花瓣

撒满全世界

一阵阵松涛,一片片野花[组诗]

李继宗

春夜

真正让人心慌的事,哦,怎么说呢,在场

院里不是

鸠占鹊巢,不是河水拐一个弯突然不见

不是驴不在草地上打滚

真正让人心慌的事

在场院里也不是空气甜如蜜糖

也不是往白石咀上一站

对着油菜花喊一个人的名字时

所有的树都在答应

怎么说呢,真正让人心慌的事

哦,在场院里是风在哭泣

是风让一个耳聋眼花的七旬母亲听见

天上正在往下掉来的黄土,离自己.已经

近得很了

在西梁山上

我闭着眼,静静地躺着,河水最初流得慢

现在流得快,现在

我终于有了挖山不止的想法

山就在我的心里,被一点一点地挖去

我闭着眼,静静地躺着

河水苦绷着脸,我等着你回来

就像草地最后一定

要等到夕阳、木棍,最后一定要等到燃烧

泪人儿

我哭着哭着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我的泪

滴在沙子上

沙子就长成了石头

我的泪流进一场细雨里,细雨

就变成了一场让所有的屋檐都吼叫的瓢泼

大雨

我的泪让门前的一棵山梨树声声断断

浑身颤抖,欲说还休

我的泪啊,把天空哭成了蔚蓝色

把风筝哭成了真正的鹰

最后,当我回头望过去,我的泪

就把我死去的父母,哭成了一阵阵松涛,

一片片野花

风吹得多么缓慢

风吹得多么缓慢,一棵柳树的枝条摆动得

多么缓慢

一张白纸,仅仅被吹起了三分之一

一些灰尘刚刚被吹起,又落下,还不如不

要吹起

风吹得多么缓慢,令扛旗的人沮丧的是

旗帜还没有飘起来,而高举旗帜的动作还endprint

在继续

令盘旋在高空或者苍穹深处的一只老鹰

看上去就像一只莫名其妙的风筝

而一只老鹰将要俯瞰一切的视角还在继续

风吹得多么缓慢,翠湖中心扩展至翠湖岸

边的

那些涟漪多么缓慢,此刻这心跳多么缓慢

仿佛这缓慢可以解决一些问题,比如

在这里枯坐时我一定要回忆你,而你就是

回忆本身

林子

大树和小树长在一起,肆无忌惮的一只松鼠

它向一棵巨松索要的一枚松果

已经独自掉到了地上

我观察过飞来的喜鹊

和雀跃的黄鸸,周围的风中有一条

没有人走过的小路

小路的尽头有一束怅惘的马兰

但很有可能

这是一个连自己也不大相信的错觉

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曾经来过这里

我走了那么多的远路,其实

有时一个小小的幻想,也足以让我感到安慰

蒲公英之诗

风穿过树林时发出比口哨好听的声音,比

口哨好听的声音

那是因为,无数蒲公英的若干小伞加入

其中

树林从高处看之所以幽深

像一幅国画,那是因为树下面蒲公英的花

朵落了款

你只有来到树林里,才能看个究竟

落日擦着山边落下去的时候,正是蒲公英

逆着光

把自己慢慢地竖起来,但整个林野

让你看上去并没有比平常,高出那么一点

点的时候

这时候,蒲公英看上去没有什么意思

场院周围,和西梁山望过去也没有什么

意思

风穿过去的村林已经暗下来,竖起来的

蒲公英,可能是为今天必须熄灭的火焰才

慢慢地竖起来

早晨,在山中醒来

鸟声激越,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那就

再睡一会儿吧

刚做下的一个梦,有着清晰的色情画面还

真不好意思说出来

一路狂奔的野马,曾经响动的小木屋,和

阵阵松涛

刚闭上的眼睛里,有阳光朗照下的

青山的起伏,溪水的低唤

和只有闭上时,才能看见的,另一番短暂

而强烈的幸福

森子的诗[组诗]

森子

春日

没什么,他只是摇晃身外的语词是否安稳

或者安稳用去众多的耐心

牛粪一团又一团似祥云,赶赴相亲的队列

没有人临时飘來,只是我云

古人早就知道话语的不定性,是的,如果

没有床位

言词也不会有标准间,石头的耳语貌似神似

蜘蛛知道这一点一线如何结成面

筛子感动于雷声抵达的一刻,诗形成于如

何转动接收天线

还是树尖定时准确,你喜欢的粉绿铺排这

个春日

于是,你从一包裹中出来,抖动手腕和脚踝

对沉着的眼皮说,山里有从前,故事里有

人和没人可不一样

时间的空摇篮什么都没装却变化多端

两只燕子

眼皮翻检出旧相机里的新照片,

两把鱼叉相互投掷,空气没有躲闪,

它能躲到哪儿去?

春风抽出的腰带,

绑架一棵树走向另一棵,生活就是你和我,

其中一个要变成第三人者。

北京还没有燕子,

你和妻女在那里呢喃了三天,窝也是租

借的,

一口勇气能够居留多久?

这得问候新来的勇气,貌似你们刚见过面,

在空气中握手,安慰臃肿的小腹,

隔着腥味的雷达。

“我已经变为客体,不用寻找了。”

根在飞,许多人丢了户籍,

最短的路在单杠上挂了半个小时。

临时的诗

临时的路走着我的临时,

临时通知自己,什么都不少,

多出的世界也是我的边界。

看不见哨兵,但你比哨兵更自觉地

自我盘查,这种不安全感

时时在赞美玩具枪和槐树下的蚁穴。

其实也不全是这样,

野花留下一个排的地雷和一个思想

匍匐的加强连。

而爱国者是一枚枚待发的导弹,至于

弹头上装什么,我们不能装作是水果罐头

以及我们的大脑是如何卡壳的

——那绝不是化妆品。

蜡梅的口供

这时——雪——复读

这时——人——独白

在应答中走入一件件外套的省份

自喻祖国——这件外套才宽敞如客厅

钟声不断裹紧

垂下的身形

你昕到一只只羔羊

飘落在你身上

抖落身上的无辜,你情愿

而不留后手

在融化前尽情加工这世界

边界相爱于模糊万物的口音趋向一个

致敬

但压迫在加紧压迫的美妙,只是你

不易察觉这掩埋的节奏

所有的事物都像你,你所失去的endprint

重又获得的压力

请保持住——这双做爱的手

请剪刀解开自身

雪的模具制造雪的困难

回到语言的产房

为更少的粮食修建更大的仓库

通知冬眠的老鼠,好日子就要来临

温暖都是逼出来的

你依然能够找到

一支铅笔,一段蜡梅的口供。

雨点后书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雨点如审判

一群玻璃的意念悬挂远山和阻隔远山的

楼林

瞳仁里一些星火敲打书页

通向历史的环形坑道

鸡蛋好像是早晨的奴隶没吃过带皮的感觉

他有些愤怒.不能消耗的不满

已经吞下了饱嗝

宁愿相信楼下泥泞中的小贩和蔬菜

旧日子淋了水不再打蔫

他清楚这坚持不了多久,尽快转嫁给不负

责任

拿铁锹的人如一堆泥参与了日常的修补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雨点

批改后又浮现给未完成的工地

雨痕勾勒远山的珍重,应用于蒙蒙一片

他写下“我所受到的侮辱胜过享受过的

幸福”

跟兰波一样,他想成为进步的推广者

推开铝合金窗,放受难的黑暗透口雨气

在一棵构树消失的地方,他看到了帝国陷

落的小腹

他想给大脑挂个长途电话,在雨点的

小嘴露齿之前,下午3点。

天空下[组诗]

孙梧

离家的人不再流浪

田野、街道、树枝,到处是雪的气息

穿过村庄的背面

一片一片地飘。一片一片地落

牛羊入圈,粮食归仓,炉火正旺

那么多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們用身体扛起了另一个城市

瘦弱的手臂上还有抹不掉的旧伤

那么多人回来了

两盏淡酒,一壶清茶

窗外马蹄轻轻

隔着前世与来生

他们和雪一样,一半是面孔

一半是疼痛,再把自己埋葬

天空下

野草化成群鸟,游荡在河水

黛青色的山惊诧于我的入侵

野兔、狐狸、狼、我被编织进生物链

爬起的孩子学会了谎言,开始了爱

路过的人们操着不同话语,出入巢穴

忙于食色,制造出贪婪

来来往往,过着风一样的日子

他们先后钻进土地,重复着地下的事

田野像我一样安静,土地豫我一样沉寂

坐在田埂边,我翻闸旧史书

闻出酒香,看到血花开在刀光剑影

也观察出它们的阴影陷入渺远大地

我再次小心地追随 不小心进入了另一段

时空

时光巳流逝,我只能再老一次

晨光闪耀在墙外

倘若,将情趣与荷尔蒙加以伪装

就必然有一段情事飘移在世俗之外

我会秘密地从你的住房出来

继续过楼群、穿街道

奔向自己的住处。和昨夜激情不同

一个四十多男人的身体

已经初显倦意

一支过夜的香烟,一杯新煮的咖啡

足够让我重新睡去

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与你裸睡

当然,也习惯了镶嵌在舌尖的毒

这份侵入身体多年的毒

一次次加剧了欲罢不能的器具

正如烟灰滴落,咖啡饮尽

我无助地号啕之时

晨光恰好闪耀在窗外,而你不在

说说而已,1988年的春天

我们在村前挖野菜

我们打翻乌鸣和地边田埂的栏栅

虫蝎用初醒打探脚丫

屋顶在院墙内不安地摇动

墙角的桃花开了,久违的细雨贴紧脸颊

我们看见青草,那一点点的露珠

和泥土下的死人

随麦苗一节节拔高

我们看见垂柳擦洗村前的小河

那些流水很响,像一堆

凌乱的读书声

但我反复地说出泥土的气息

说出了你,你在另一座城市守着后20年

那朵黄色的迎春花,最终还是暗下来

风,一样可以像从前那样把麦田忘掉

我不知道玻璃是如何破碎的

我不知道玻璃是如何破碎的

但我知道月亮是如何

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玻璃杯的

随着夜晚飘起的月光

像不远处的村庄,杨树的枝头

升起的炊烟,落进了我的杯子

深夜,我握紧着这个杯子

握着杯子中的月光

想象着月光的根,扎在月球上

想象着,我是如何变成了一盆盆景

被放在阳台上

然而阳台不是我的故乡

我的故乡在父亲打来的电话里

春耕、镢头、铁锨,还有一小会儿的

月光

提到了他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有时在田埂上吸起烟卷,再卷起凌乱的

头发

张望泥土里的麦苗

月亮像一只鼠标复制或粘贴者忧伤

我突然看了他不知疲倦地踉跄着

从一片田野endprint

到另一田野

几块玻璃.硌在他的脚上

那几块玻璃,是我破碎的玻璃杯

骆驼

街道。水泥一段,沥青一段

烈日。汗流几行

风在这个季节就被无叶的楼群刮起

新华路、沂蒙路、沂州路、滨河大道

一晃过去了

雨未下,酒未满

脚步从身边匆匆跋涉

没有沙粒成飞扬的尘土

像你轻轻转身时,花开后的凋零

我也只是汽车尾灯下的一丝亮光

在行人的眼里,晃了一晃

告别的火车

最后 我们都走了

所有的 走过的街道都涌上眼眶

只能这样了

用我的疼按住你的疼

用我膝盖上早年的青苔来忘却

冷风模糊地推开各自爱过的隧道

现在我要你站在我的伤口歌唱

像所有的陌生人一样

已茂盛已寂荡

绝望的火车已开动

两条各奔天涯的铁轨爬逆我心头哭

哭泣的火车

那个早晨我穷尽了肉身

去追赶一列哭泣的火车

红尘滚滚啊在永不相逢的路上

我打听过你

用我身体里的四野

可茫茫人生已擦去了各自转身的荒凉

那个早晨万物如此平静

所有的我都在颤抖

所有的我都被一列火车的悲伤捣碎

铺在你远去的路上

火车要去哪里

或许哪里也不去

只是走着决绝得像此生永不回头

起风了成群的大鸟在翅膀上各自认命

穿过高粱地就能遇到掌灯人的黑夜

可孤独如此缓慢

它一点点割着我尚未安息的烽烟

看啊雪又一次落在碎石小径上

火车的痛苦已堆砌成万物的荼靡

此刻又一年

我宽慰人类你是一列忧郁成疾的火车

你哪儿也不去

远去的火车

寒天里我们相互收割

相互背叛迟到的镰刀

风暴和大海朝着同一个方向

你说这是多么绝望的幸福啊

我不开口

远去的火车替我说出了人世的悲苦

已经看不见了车厢在哭

生了锈的铁门举着沉默的栅栏在哭

还能选择吗在隆隆远去的时刻

我呕出命运的废墟

一次次死在重逢的路上

穿过隧道的火车

突然而来的黑暗把一切都点亮了

我来过这里向它们致敬

向被形单影只压住的雪天和秘密致敬

狭长的过道里一些微小的动静

就是一个黑色的帝国

我假装错过了什么另一条铁轨上

拖着行李的人像命里的一只眼

我看见你在遥远的南方

用我们厌弃过的尘世迎接悲欣交集的时光

突然而来的黑暗目睹了一切

千里之外我们默默承受着

各自活在难言的苦楚里的样子

悲伤的火车

就这么一直往前走

去一首唱过的歌里沉睡

门楼上将要滴雨的乌云擦碎了瓦檐

在寒冷的冬天我拭去了你眼角的大风

就像旷野要拭去你摔烂的空寂

夜晚衔来熄灭的战火

它告诉过我痛苦大于现实

而长久的停顿多么危险

荒地上风沙已掏出了胸中的城池

我想起死在你诗里的那一次

雪似落未落

悲伤的火车在苍穹下隆隆远去

我们的火车

一定是绿皮的走在早晨的野地里

蘆苇和河荡都是哭泣过的

棉袄和风裹着世间的安详

我摸到你眼里的雪始终没有落下来

是的我生在遥远的地方

离你写下的大海和情人更远一些

我在你爱过的峭壁上醒来

青草的微茫要把我割断

填进更深的晃荡里

是的我生在你的前头

像一列先行的火车悲怆而绝望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

很多地方没有你

只有孤独的流着泪的火车

火车啊火车

要去哪里呢悲伤的火车

没有目的的火车

我看见车窗上映着你的森林

它的柔软曾引领我跨过绝望的大山

我想象你坐在走廊上的样子

漆黑几乎要夺去你身体的一部分

喧嚣过后人潮渐渐退去

陌生的脸孔照耀着你

你爱过的姐姐心上跑来互道珍重的铁轨

汽笛声中我看见你的背影

回到最初的啼哭里

而我哆嗦着从万物的躯体上

领受了那飞驰的日日夜夜

在德丰寺的一个正午[组诗]

胡正刚

庄稼

成片的田野是不存在的,在我的家乡

大地是一件花衣裳,绣满各种图案:

村子在中间,四周依次排开树木和庄稼

道路是一条丝线,把这些事物缝在一起

我们走路就像踩钢丝,路那么细小

像是走着走着就会突然断掉。在田野

我成了一架老旧的拖拉机,胸腔装满endprint

颤抖和轰鸣,走一步就要停下来喘气

是什么让我如此疲惫?陷于忧伤无法自拔

一粒种子长成一株植物,丰满的、坚韧的

枝干托着果实,在风里摇曳。几万株植物

以覆盖的方式站在地上,不让大地露出一

寸肌肤

我和一株植物没有区别,我们都有共同的

敌人

时间是一把镰刀,强大的收割者无处不在

和他们站在一起,我相信命运已经被注定

高出地面的生活,突兀得像一株稗草

在德丰寺的一个正午

众多的花木,我只能分辨芦荟、箭竹

和正在挂果的枇杷,它们在正午的阳光下

在日影和梵唱里,开花、结果、舒展枝叶

放生池的金鱼,被一片落叶惊动

游入石隙。天空倒映在池水里

白云飘过,水波就微微晃动

大殿空旷,众佛低眉垂首,俯视众生

离开或者抵达都是一场轮回

再一次来到这里,我只为了跪下来

忏悔和凄惺都在预料之中

浮生苦短,那个羁旅的人

差点被这么巨大的宁静击倒

南庭村,榕树下小憩

用什么抵抗这些巨大的空旷,和

指向虚无的宁静?甘蔗的甜味

被风从远处吹来,一群蚂蚁绕过我

就像绕过赶路途中的一块石头

渐渐西沉的太阳,把云层当作舷梯

一边下坠,一边温习滑翔的技艺

在隐没于西山之前,它把光和暖

再一次,使劲投掷到榕树下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心头一颤,起身

返回即将被黑夜覆盖的村庄

在吊索箐,酒后读《中国杂技史》

不以虚无对抗虚无

也不用哀叹,回应生活的

恩赐与剥夺。每一个日子

都是一把迎面飞来的尖刀

在日复一日的左突右挡中

我已经爱上这门

空手入白刃的技艺

如何全身而退?又如何

在火中取栗时,施展障眼术

拨开重重幻象,偷渡到时光背面?

尘世的谬论,是梅花桩下

避无可避的锋刃

再熟练的隐身术

都会被一一打回原形

但这并不妨碍我做一个

负笈东来的胡僧

吞刀吐火,剖腹剜心

一边举鼎,一边练习悬空

初冬,登大山包

暮色从心底升起、又被悬崖上弥漫的黄昏

逼回体内。风中布满刀斧和皮鞭

荒草踮起脚跟,把茎叶举向牛羊唇边

“肚腹比脚下的土地温暖得多,我们

渴望被啃噬,咀嚼,消化,直至成为

血肉之躯的一部分,拥有和你们一样的

饥荒

以及焦渴。”命如草芥啊,寒风及身

切肤,入骨,与奔涌的热血对峙,撕咬

我们体内的黄昏,草叶上的黄昏,牛羊

唇齿间的黄昏,都被吹冷了,暗藏肃杀

之气

在离峰顶一箭之地,登高的愿望轰然坍塌

在江边

流水确实从我们身体里取走了一些事物

当我们来到江边,身体就会成为

河床的一部分。江水彻夜不息,带走了

泥沙,鱼骨,石头与流水撞出的火花

我们站在岸上,内心巨大的空,一点点

向外蔓延,像极了一群渴望成为江水的

囚徒

却又不甘心交出自由的流亡者

致立根兄

世界荒诞,我们都谙熟生存之道

并渴望置身事外,做一个没有立场的旁

观者

有節制地挥霍良知和悲悯

内心的推土机,却一再把我们推向深渊

逼迫我们俯身向下,紧贴那些弱小生命的

脉息

前年秋天,你为麻园的麻雀哀叹

我也在黄昏歌颂过虹山北路的鸽群

它们在夕阳的余晖里飞翔,哨音轻盈

翅膀却挂满铅块。今年十月,在苍山洱

海间

我们放出体内的野兽,柴火熄灭后

又将它们关进骨肉铸造的牢笼

今天,我骑车穿过人民中路时

秋天再次占领了这座空旷的城市

街边的乞丐,还来不及从夏天撤回

落日西下,残阳锋利如冰锥,切肤而入

直击肺腑。他们在秋天就开始瑟瑟发抖

走在他们中间,我的隐痛,一如往昔

野葵花[组诗]

孙大梅

野葵花

从七月的梦里醒来

缺钙的牙齿,似早产的婴孩

诞生在七月里的爱

又被七月咬伤,野葵花

命中注定的苦

一部分刻意地守着太阳

一部分默默承受夜晚的寒凉

野葵花

生命的起点,隐藏着

哲学里的美学

加减之间

诠释着命运攸关的两种占卜

黄钩蛱蝶

秋天的黄钩蛱蝶

一朵空中旋落的花

陡然问

像一个气血两亏的人

在太阳底下

以虚张声势的翅膀

木讷地抓着生命中的endprint

最后一根枝条

每次从它身边走过

我看到:它眼里涌动大海的波涛

以及波涛上

它曾经美丽的舞蹈

在崇文门地铁站

走出地铁崇文门

一下子,闯入春天的中心

滿眼桃花,柳枝青青

多情的几只画眉

用轻快的歌儿,为柳树演唱……

构成春风里的五线谱

把三月推到了美的边缘

比春天更美的风景

街上,匆匆而过的少女

身上流着初夏的味道

流着我曾远去的身影……

红土豆

土豆开花了

我喜欢蓝紫色的小花

蝴蝶用快递的方式

搬运爱情,蓝紫色

接近哲学上的一点深刻

在土里,那单片的相思

一心一意

用红色包裹着

另一种植物的名字

这一天

这一天已经过去很久了

小雪第四天的午后

风把寒冷再次追到我的骨缝里

街上的行人

被风吹得越来越少

午后三点推开一扇虚掩的门

风,抢在了我的前头

吹乱你正在模拟的一份死亡名单

当我们的目光相遇,你有些犹豫

我的名字出现了一半……

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这一天我的一把伞被风吹跑

以及关于密码的一切记忆

土坡上的小黄花

当所有的炮火燃尽

战地上

留下比死亡更可怕的孤寂

空气也在生与死的较量中

沉浮

一个战士,最后的一个战士

借着风烟,摇晃着站起身来

他活着,只是短暂的心跳

忽然,他眼前一亮

不远处,土坡上的一朵小黄花

风烟里悄然地开着,这情景

让他激动、兴奋、泪流满面

此刻,他向生命中

最后一件美好的礼物爬去

就在他抓住的瞬间,他犹豫了

手轻轻地松开:土坡上的小黄花

依旧美丽地开着

他却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雨后的松林

雨后的松林

瞬间长满了蘑菇

野鸽子飞来飞去

它们用声音传递着信息

翠绿的树下

散落伞状的心事

万物皆有定数

这一刻我嗅到了童年的味道

在雨后的松林,雾的深处

外祖母正弯下身子

拣拾一朵朵金色的记忆

而我不能像野鸽子一样呼唤她

——不想打破这凝神的片刻

乡村纪事。童年

小时候在乡村,

天黑点灯,鸡小声叽叽叫的时候

黄昏深了又深。

日子像高处吊着的煤油灯火

微弱的光,只为温暖

生活中延伸的希望

外祖母头上的银发

灯影下,闪着永久的白

她把清贫日子里

仅存的一点甜,留给我……

不久,也有人会叫我外祖母

这声音:一下子

能否带我——回到童年?

一个人的杂木林

走过那座浮桥

有一片杂木林

我已很久没去看它们了

一些叫不准名字的野花

仿佛一下子和我疏远了

草木又高壮了

林中偶尔传来几处陌生的鸟叫

我知道,它们心里憋着小小的委屈

怪我该来的时候,没有及时出现

在这远离喧嚣的都市

一个人的杂木林

一切都在尽情释放

让人字在这里大写

述说尘世中的烦恼

我喜欢这一个人的杂木林

那里有我最真诚的朋友

下午茶

窗外飘着雪花

我们在一起喝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忽然发现

我的膝盖和你贴在了一起

暖暖的,像一块磁铁

我想挪动一下

但,不知你此时的感觉

心想:若不动,保持这个现状

也许,这正是你也喜欢的温度

多年以后

那膝盖相触的温暖

在冬天,抵挡着无数次的寒流

有一种白胜过雪

雪渐渐松软的时候

它的白,开始逊色

荠菜花

在雪黯然的日子里

悄然盛开

在我们忽略的田间小路

穿越城市无限延伸的

高速路旁的石缝里

留下了它的身影

让我想起春天里走丢的另一场雪

它渺小,并不孤单

它的白,引来远方的蝴蝶

它的白,让我们靠近生命中

那些温暖的记忆

穿过三月的田野……

我们好像又站在雪中

有一种白胜过雪

永远的情人节

他总想回到过去

那个花好月圆的晚上endprint

把所有钟表的指针

都摆成一个位置

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

拿出她写给他的字条

含在嘴里随即马上又放入怀中

向所有的人诉说:

时间还早呢

她会在那儿等我

詩想者说[组诗]

宁明

一滴水

一滴水就是一场大型的集会

那些细小而卑微的水

只有齐心凝聚起来

才能发出叮咚一下的做弱声响

水,是天底下最温顺的臣民

一切有个性的器皿

都是水的统治者

站起或趴下,从来不是由水说了算

水喜欢和比自己地位更低的人在一起

比如被埋没的根,或流放的河床

当一滴水遇见另一滴水

一个拥抱就会成为彼此不分的亲人

但一滴水若被寒透了心、也可能

去冒险做一粒复仇的子弹

其实,再尖锐的冰也并不可怕

只需几句暖心的话,它们说化就化了

清明:一张照片

都是相差四岁的兄妹四人,站在一起

亲密成了一张三寸的黑白照片

背景是红砖白灰的老屋

老屋里,是正忙着准备饭菜的爹娘

爹娘最爱看我们四人这张合影

因为眼花了吧

看着看着,竟看丢了两个孩子

从此,他们混浊的老泪

使得眼神儿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我把这张照片翻拍后存在手机里

偶尔看一眼,但对谁都不说出

对哥哥和妹妹的无尽思念

也不曾流露过半句,对爹娘的隐隐抱怨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忽然从这张照片里走失

只是不知道,将来的我们

能不能在老家的祖坟上聚在一起

哪怕只是,做最亲近的邻居

树上的鸟巢

鸟,之所以选择孤独

是因了内心的胆怯

日子虽高高在上

却躲不过,每一场风雨的袭扰

翅膀没长硬之前

鸟任何高飞的念头,都是一种冒险

这样的经验,并非所有的鸟

都有过切身的体会

鸟的命运,总是与某一棵树密切相关

树若站不稳了

鸟的日子就不会过得平稳

所以,聪明的鸟都愿选择那些腰粗的树

也许,是我误会了鸟提心吊胆的生活

在乌眼里,行走在地面上的人类

周围才潜伏着更多的风险

比如,谁挡了谁的路,就可能从背后

被冷不防地撞个头破血流

银石滩

走累的石头卧在歇马山下

经千年风雨,醒来

已是一群奔腾的白马

这群最善征战的白马,从一个

历史传说中奔出

又踏进了一片新的传说

骑上白马,穿越四月的时空

让横冲直撞的笑声

摇醒漫山遍野佯睡的杜鹃

凝望太久,歇马山又添一群石头

他们走过的地方,已种下了

对来年春天的一个承诺

告别歇马山

早晨,杜鹃花的眼神儿

开始变得复杂——

不舍。嗔怨。还有一丝难言的悲伤

歇马山庄之夜

我们都没有山坡上的石头坦诚

风声不着边际地一夜调侃

哪句真哪句假,杜鹃都能听得清楚

对杜鹃花的抒情,一万句矫情地表白

也不抵一个懂得的眼神儿

歇马山,你注定会让一个人

内心比山坡上的杂草还要纷乱

花朵开在冷漠的石头旁

每年还要做一场白头偕老的游戏

告别歇马山,没有拥抱,也没做话别

心里记住了一枝杜鹃,就一定会再来看它

若是说拥有半山花朵.反倒会转身

已忆不起它们的每一张面孔

名签

名签褪尽生命的颜色

就变成了一块黑白的牌位

凡用来写人名的牌子

都特别在意,自己被摆放的位置

名签在台上坐成一排

如临深渊,谁也不敢贸然越位

而坐在两侧的人,心里却悄悄在想

怎样能比别人先走一步

有人为不使自己的名字速朽

就把它刻在一块石头上

即使将来人腐烂了

涂漆的名字,看上去依然会光鲜如初

一个名签能不能一生站稳

并不取决于它的材质和底座的宽窄

有时,牌子还明明摆在那里

身后的人,已悄然倒下

詹澈近作[组诗]

詹澈

端午骤雨中观竹

春笋破土忽夏竹

蝌蚪翻身已青蛙

蛙鸣不似晨鸡啼

勿视彩虹为天梯

我冥想自己是屈原站在河边,昂首天问

眯眼,捻断数根须以为已离骚

斑驳的吉他,如何能以六弦操九歌

那在佛经中弹琴示佛陀的渔父,走过老庄

请来为我调整琴弦,在善恶生死

在有无之间,仿佛梦境的旷野

流云如万马飞鬃,闪电像金龙舞爪endprint

滚雷是十万铜锣同时敲响

如枪一样掷地有声的可柱

如箭一样射进土里

如闪电吻触土地就开始谦卑,柔软

化为土里断节又分身的蚯蚓

早已惊蛰而破土的春笋,如雨箭

从摇荡如海的竹林中钻出

百千万的细竹针线般升空,已如向上的雨丝

雨驻光绽,挖笋的老农

弯腰时臀部似一个问号的头颅

仿佛我的童年看见父亲的老年

昕到晨鸡一啼,阳光斜照竹林

春笋就不再新鲜了,夏竹就会裂开凤尾

春夏的山河与谷壑最爱架起彩虹

我冥想自己是屈原站在河边,昂步天梯

俯瞰春秋以后的楚河汉界,生死难测的人间

诗经中的窈窕淑女刚渡过银河,水声泼啦

诗经中的硕鼠有已窜入竹林,而七贤已亡

另一对邻居

从清明往端午的路上,来来回回,影子追

过影子

我已中年,为了未老,我努力保持清醒

隔着车窗与栅栏,我在速度中,不经意

在高速公路上看见,一对邻居

一簇坟冢挨着一个村落住后走,走得很慢

走得很慢,一个活的扶着一个死的,或者

一个死的

又活过来扶着一个老的,它们与墓碑

沿山陵线,参差着交叉着十字形的电线杆

电线上站满了形似喜鹊的乌鸦

春天已经转身了,它们还站在上面想什么

荒冢放任牛筋草与铁线草盖满坟头

间或有芦苇和五节芒的根,向下穿插棺廓

向上开满雪绒绒的白花时,伯劳乌就来嘎

秋了

晚风中,似有人烧起阴间用的纸钱

这营养的灰烬很快会被野草在雨水中吸进

土里

当城市伸展四肢向乡村挤压

乡村是变高了还是变瘦了,高速公路穿心

而过

在它们之间,被夹着的一簇簇墓冢

是它们之间最好的邻居,警告它们

历史与记忆,土地和情义,不能忘记

也提醒人们,它们是好邻居

生和死这对好邻居,没有距离似的挨着前进

如黑夜挨着白天走近了,好慢又好快,两

千多年了

死了的屈子还活在我的天问中,我如何保

持清醒

从清明往端午的路上,戎为何还匆忙

观四族祭拜茶祖神农

——在云南省双江县北回归线经过布朗族佤族

傣族拉祜族共居地

有一条线把我从海洋那边的岛屿拉过来

北回归线,经过我们茶农乡亲的阿里山

经过这里,阿佤山边的双江县

我们一起在太阳转身的地方,一起转身

面对双江合流,向南极目,再转身

看那双洋分流,太平洋和印度洋的云层

裂开的阳光,直射在这里

有一股香味把我们牵引过来

乌龙与普洱,在这里泡开,打开话语

我们一起高呼,在太阳转身的地方

北回23.5-235,念成爱上我,爱上我

爱上我们,我们是神农的子孙,以茶为酒

我们膜拜,如同这里四族的祖先,以血以骨

共同膜拜的茶祖,原本身黑脸墨

在这里以大理石翻白,转身,已是六千年

我们感受他曾尝百草,入肝肠胃胆,尝百

毒而解百毒

神农,教我们喝茶健身解毒,醒脑提神

忘掉仇恨,身心所有的毒素,至今天

与不善的欲望,随澜沧江奔向海洋

善恶不再合流,一转身,我们再来到人间

转生

看见几千年的茶马古道,一片片茶叶叠成

那路上消失的脚印,马背与马鞍

还留在山峰与山峰间,马蹄声与人声

由远而近,这里,将与海上新丝路连成黄

金廊道

祭拜后,再转身就要出发,高声喊呼“爱

上我”

阳子的诗[组诗]

阳子

尖叫

有时候你需要一声尖叫

用声音点燃身体

烧出骨头里的毒汁

生活遥远得覆盖了视线

眼瞳瘦弱,醒来的感觉在胃里黏糊

它滚烫着让你知道疼痛

让你跟随陌生的旋涡

来到悬崖边

尘土跳下去

风跳下去

光跳下去

有人也跳下去

清晨烧起来

太阳烧起来

时间烧起来

烧起来的血液化成图腾

寂静合拢,关上一扇门

另一边敞开的

是人们用尖叫打招呼

用尖叫呼吸

聲音滚来滚去

像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跳下悬崖

绽放肉质花朵,尖叫

在深夜里

在深夜里,不想被发现

你就必须梦游

你也许遇见一只不会繁殖的鬼

月上三竿.它发不了芽

长不出有力的枝杈

尔的脸微笑,温柔的

不带一丝阴影的那种

另外的人加进来

许许多多的人

一起移动endprint

像一座座活的墓茔

谁也不知道,到底还要

有多少人梦游

这深夜才能到头

许多人动手偷走灵魂的钥匙

自己的,别人的

钥匙们变成鬼

无家可归,无可依傍

风吹过它们虚无的身躯

风也变成了鬼

天空储满深沉的水

你开始搬运秋天

从生者搬到死者

从喧嚣搬到沉寂

从你搬到我

你在落叶沉睡的缝隙里攀缘

疤痕是时光在打量

脑袋中有一只骨瓮沿着岔径滚

一只猫带着发生的事情疾速跑过

沿途穿过风

就像撞破一堵又一堵墻

天空储满深沉的水

从内心的池塘搬运来思想

互相辐射

你不明白什么样的合谋

才能把秋天搬到高处

一小个支点

可以牢牢架住一颗头颅

你无非是想要支起整个秋天

一棵树戴着老花镜

它就是秋天最忧伤的情人

它发呆,肩膀耷拉着

看着夜色病人一样悄悄逼近

凝固的水蒸气

我感受到它们

适合奄奄一息的任何人

历史取出一小部分就是苍茫

你缝合规矩,把方圆缝合

在风的脚指头

当你说:来了,来了……

一片遗迹的水螳过惊惧的温度

水蒸气凝固,尖利地练习爬行

古老的袭击之下无人看见奇迹

你可以自由地回家

或从风中取出小片意外的骨头

你来了,你说可以讲故事的

人们还在风中操忙

预言者来了

看风景的人来了

手忙脚乱的人来了

小小的银针落在他们的后面

黎明之远

今天你又和自己搏斗了一回

风吹响骨头做的风铃

漏下蓝色的髓芽儿

风吹过你雾气蒸发的头颅顶

拥挤的呼吸尘粒般撤离

哪怕只剩下奄奄一息

你也是要努力

撤离那重复的疼痛之地

深处摇曳的黎明之远

耍着弯腰狂野的把戏

而人们文火炖煮被过度使用的理想

天空是高的

热血澄明处光可以自由停留

可以随意更改或演变旋涡的堆积

把手垂下来

垂到设想里

那些活着的,醒着的

有用的,无用的

在黎明的缺口边

在远处死亡的栅栏边

我是一颗杏[组诗]

韩辉升

我是一颗杏

我苦在心里

我的心用坚强包着

我苦心充实起坚强

当你剥开我的表皮后

我把适口的甜给了你

我把爽口的酸给了你

我把全部果肉果汁都给了你

我把自己的苦留在心里

我用坚强的壳把苦包起来

我用苦心支撑着坚强

你为什么还要打碎我的坚强

你为什么还要揭看我心中的苦

你为什么还要从我的苦中榨油

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

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

你那么一点恶

是不会惊动上帝的

你那么一个小人物的恶

是不会惊动上帝的

有许多人都对自己这样说

我的恶

是不会惊动上帝的

作恶的人许许多多

上帝怎会独独惩罚我

有一头牛

有一头牛

在遭受第一万零一次莫名的鞭打时

突然变成了虎

它,虎视眈眈地

盯着

抽打自己的那个人

那个人

在虎视之下扔掉了鞭子

那个人

在虎视之下用鲜肉换掉了

饲槽中的干草

那个人

在虎视之下乖乖地拉起犁杖

那个人

在虎视之下变成了牛

面对钟馗

我在卧室的墙上

挂一幅钟馗

每天早晨

被他手中的利剑挑醒

每天夜里

在他的怒目逼视下

入睡

我在卧室的墙上

挂一幅钟馗

为什么至今还没有被他杀掉

难道我真的

没有变成鬼

乡愁

孩子,爸爸妈妈的故乡

叫作地球

爸爸妈妈离开地球的时候

只有十几岁

在这里定居下来的时候

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

你的爷爷奶奶

至今还留在地球上

也许活着

也许已经死去

无论是死是活

他们都是地球上最后的人类了

你看,咱们头顶上那个椭圆形天体

便是地球

它过去是蓝蓝的

现在已经变成褐色

背起母亲endprint

妈妈

我背起您

我没有把自己的感受对您说出来

妈妈,我在心里这样说的:

“妈妈,太轻了

我几乎感觉不到

您的重量”

妈妈

我背着您

背着您,想《当年您背着我时常说的那

句话

“这孩子,

一天比一天沉

明明会走了

还让我背……”

车子

有一辆车子离我远去

不知谁驾着车子

不知车子拉走了什么

有马蹄声声

不绝于耳

不知是走近

还是走远

有一辆车子向我驶来

不知誰驾着车子

不知车子载来了什么

夏天100[组诗]

王德才

夏天的灰鸽子

因为太阳

要经过那棵最高的树梢

中午十二点

村子里一片寂静

只有不懂事的蝉在叫

红瓦房上

一只灰鸽子

蹦到了另一只灰鸽子身上

蝉鸣

杨树不摇

柳树不摇

风午睡去了

牛进圈了

羊进圈了

主人吃饭去了

只有没意思的蝉

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叫

像整个夏天都在叫

麻鸭

下完蛋

那只麻鸭那样得意

叫声钻过南瓜架

高过大门口那棵柳树

叫完后

迈着臃肿的步子

来到树下

用扁扁嘴夫撮狗的爪子

狗缩回了爪子

滚了一下身子

用眼睛乜斜它一下

乘凉

猫从树丛走过来

叼着一只老鼠

到树荫下玩

老鼠死去

猫也玩累了

肚子一鼓一瘪地

喘着粗气

大树下,乘凉的两只狗

大狗啾了一眼

小狗也啾了一眼

继续沉沉地睡去

三伏天的中午

一朵大太阳开着

树上的蝉

嗓子都要冒烟了

还在干燥地唱着

一阵紧一阵松

蓝蓝的天上

此刻,风睡着了

一朵云红着脸儿

另一朵云也红着脸儿

它们只能默默地相望

渴望

民谚说

三伏天小孩子脸,说变就变

这么多天了

天也没变

我家东地十亩玉米

西坡五亩高梁

南梁四亩大豆

北洼三亩谷子

所有的庄稼都张着嘴

喊着渴……

我的父母,兄弟姐妹

一起抗旱

终于,把汗水淌成了雨水

畅饮

蝴蝶飞来

落在一片叶子上

左手举着

花的酒杯

右手做出猜拳的姿势

邀请天空的鸽子、喜鹊

在一起

开怀畅饮

赌夏天这杯酒

快乐的河水

白云

在西天边

流淌成玛瑙的天河

山脚下

小河涨水

一群逆行的小鱼

欢喜的眼泪打湿了岸

我的快乐像河水一样

高的在天上

低的在大地上

山冈

鹰飞回到山崖上的巢里

给小鹰支起一把伞

云雀落在草地上

歇了嗓子

风停止了吹

在正午时

伸伸懒腰

云在山的那边眺望

我在山冈上散步

正午的阳光扶着我

一步一步

走进自己的阴影里

脚步

老母鸡挖挲着翅膀

咯咯地愤怒着

护卫着小鸡崽儿

花猫快速地从墙根溜过去

大白狗端坐在树荫下

一半舌头噙在嘴里,一半吐

在外面

忽然,一只蜂蛾飞来

独自在花上吸食花蜜

花猫望着

但还是沿着南墙根走去

太阳踩着它的脚印

悄悄地到了下午

脆叫

荷花直溜溜地站着

微风的手

把水珠滚下荷叶

让荷叶捧着花的幽香

芦苇丛淹没大苇莺

透出婉转的脆叫

岸边一只青蛙

蹲看,仰望树尖上的阳光

蓦地,它嘹亮的叫声

贴着水皮儿飘

穿透荷花的幽香

钻进芦苇丛

一下子

咬到了大苇莺脆叫的小手

生长

柳树荫

庇护了半条狗舌头

南瓜秧上

结了一个蝈蝈叫声

红蜻蜓

亲吻了那截枯树枝

一场大雨

庄稼快乐地生长

村子里的姑娘们

长得更加鲜嫩水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