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田
2018-01-12郭强
作者简介:郭强(1956.2-),性别:男,民族:汉,籍贯:辽宁大连,学历:大学本科,职称:高级工程师,现工作或学习单位:某集团公司顾问,研究方向。
简历:
1973年——1978年 知青下乡,后二年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
1979年——1983年 大连理工大学学生
1984年——2008年 大连机床集团,后期任集团常务副总裁
2009年——2016年 大连科德数控有限公司 总经理
2017年——至今 大连某集团公司顾问。
大半生中,经常在牵挂着的是:那不到二分地的菜园子。
那菜园曾与多人讲述,大都同情的笑而了之:“菜园没见过么?浩瀚无际的田野都不足为奇,你那山沟坡地上的一块荒芜的二分地?”
离开它已经半个世纪了,年轻人是不会感兴趣的,连那沟里人都将它抛弃了。然而王强都认为那是他心中的圣地,是老师、是他弱冠年纪时重要的伙伴。虽然它并不会只言半语。
在半个世纪里,王强曾多次驱车几百里,到那山沟里的菜园欲了却一下思念之情,但总也无法了却。
当有心情畅快时,当有郁闷不解时,在它身边坐上几小时,一切都会如释重负,心情也大好……
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交替之际。一辆卡车将全家拉进这大山沟里。
父亲调到县上工作,母亲要做饭,要辅导全沟妇女们学文化、要照顾三个弟妹……那伺弄菜园的事只好由王强独享了,当然还有上山搂草,井里挑水的活计。
……
走出低矮的用碱泥压屋顶的三间厢房,便到了时而尘土飞扬、时而泥泞不堪的沟里唯一的路,是山路。横过土路还要跨一条比河要小些的河沟。
那河沟是有历史的,四处散落着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可以说明,并且有些还垒在各家的院墙上。这河沟一定曾汹涌澎拜过,自有它的苍桑历史,只是它不会话语而已。
那河时而干涸,时而滚滚的水从山上泄下时,经过它的床流向更大的河。有水的时候当然只在雨季。其它季节只有几洼不深的水坑。
雨季时河沟是鹅、鸭的栖息地,又是它们嬉戏的乐园。人们洗衣、洗菜的去处。雨季水的上游与不深的井水吃平,因此河水便是人们饮食用水,当然还是各类牲口和猪、羊的饮用水。
但一年中,有时河沟里会发出阵阵恶臭味,是好难闻的味道。人们不会离开,偶尔会在河沿的草丛里捡到鹅、鸭的蛋。甚至是一窝一窝的。那不用声张,谁捡到便归谁。因为鹅、鸭下蛋不会像鸡那样:“咯咯….哒”的报功,也不会知道是哪只哪家的鹅、鸭产的,何况鹅、鸭大都在夜里产蛋。
是一棵高大的槐树横跨着躺在河沟的两沿。虽然树早已干枯,但根依然扎在对岸的泥土里,春天还有一簇簇绿枝树叶从它身上的某处挣扎着生长出来。
园的树干搭在河沟两岸,便形成了桥。它不是建的,而是树根的一半由河水冲刷后树无奈仰倒的。人们非常熟悉和习惯这桥,虽然疙瘩满身而且是圆的,人们在漆黑的夜晚,也会顺溜的走过。
“大强,那是你家分的菜地,你看看去!”生产队长喊着不满十二岁的王强并指了指那菜地的方向,是在离那座树桥约半里地对面山坡上,孤伶的一块,有一分多点的大小,周边也是不规则的。
“这下放户:烧我们山上的草,分我们的口粮,还要分菜地。”给山沟人增加了负担,王强从父母的议论中感觉到了并是可以理解的。对这些牢骚又嘲讽的言语,都习以为常了,他们说这些话也不回避王强这“小毛孩子”。
那一分多地的菜园子是开垦不久的坡地,是生地。大山沟里到处是奇石怪林。新开垦山地里有挖不尽的石头,是需要多年耕种才能正常改为菜地,否则一镐头刨下去,冷不丁会不时冒出火星并震的胳膊发麻。
菜地正上方是一大片坟地,坟冢从山上高处向下呈扇形分布的。最大的坟盔在最上方,多年人的添土使它如小山般的大小。那是全村人的先辈。高大花岗岩石碑上用红字写着:“万古流芳……”碑的左下方刻有后辈的名、号之类。
碑上没有女儿的名字,但有娶回家媳妇的名,都冠有坟内主人的姓后加“氏”等等。碑的前方一排排整齐排列着坟包,使辈分和各分支的故人十分清楚了然。是山沟里仅十几户人家的管风水、人丁的圣地。用来建墓的石料也好于人们建的房屋,显示出人们的孝敬之心。
为了不惊动已故的先辈,坟地平日里少有人去的,也不砍割坟地的树草,坟地自然就成为野物的天堂。王强经常看到从坟地里窜出的野鸡、山兔、狐狸、刺猬,还偶尔见到挺粗的蛇和会放骚黄鼠狼……
菜地的右侧是只有“国光”品种的果园,园内草丛上附着长年不退的蓝白色“波尔多液”农药。左侧则是有松树、桑树、杂草的丛林。
沟里人家没有资本主义的倒买倒卖行为,因此,户户菜园子供应家人四季的蔬菜。
菜园子是瘠薄的,导致王强在它身上大干了二年之久,那地下土层里的石块,那如黄泥般粘的土壤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虽然王强有“与地斗、其乐无穷”的精神,但收效甚微。
首先,要防止那鸡、鸭、鹅、狗之类家禽畜类跨过河沟来糟蹋菜地,必须要建一个围墙,木讷的王强不会甜言蜜语的去四处请教,只是默默瞅着别人家菜地的模样。
费了一冬的时间,垒起了一个高不足二尺的院墙,好在山上石头有的是,是没有价值的“火石”,相碰就会冒出火星来。沟里人把它当做打火石用。碰出的火花会点燃苞米秸秆的芯,是人们抽旱烟的必备的烟具。
那石头又脆、又硬、还酥,很難修整。好歹在没有水泥、石灰甚至和泥用水的情况下,垒起了那歪扭的围墙,是用干泥干垒的花墙。
墙的整体不但歪扭,而且高矮不齐,凹凸不平,时而还会坍塌一段。但是王强有很大的自豪感,是有生以来自己动手建造的最伟大的工程。
“哈……乐死人了。”房东杨婶的笑声传到正在弯腰用泥给墙封顶的王强耳朵里。
“是杨婶呵?”王强算作回应。
“你自己干的?”
“嗯呐。”
“它能挡住鸡么?能挡住野兔么?下雨能不冲垮么?”杨婶笑着问王强。
“呃?是呵。”
杨婶是从树枝缝中看到王强不停的在山坡上忙乎,满是孤疑的上来看的。
“行,就这样吧?”王强无力的泄气回道。
“哎,……赶明叫你二哥(杨婶的二儿子)帮你打些枣棘子插上,好用。”她说着走了,还不停嘟念着:“城里的小人(小孩),那会干这活呢?”
用二哥帮助剪来的棗棘子,东边的二老爷子给扎了个园门,那活干的像画龙点睛一样使菜园子有了模样。
现在重点是抠地里的石头,王强好像是争口气又像是赌气般的在地里挖出了一大堆石块。堆放在园门口,几牛车都拉不完。但地里的石头好像是层出不穷,无穷无尽似的,永远抠不干净。
春天到了,那各式各样的野菜是率先拱出地面,有苦菜、婆婆丁、鲜菇菜、小蒜苗……在菜园各处争宠似的纷纷冒出来。野菜是不舍得喂猪的,人吃都不够。
各家各户开始摆弄菜地了,与在生产队集体大田里的干法绝对不同,是相当仔细认真的。天刚放点亮,那一块块自留地里就会看到晃动的人影。
那种菜用的家什(工具)是五花八门的,什么蹶头、镐头、锄头、耙子、铁锹、叉子……王强只好邯郸学步,鹦鹉学舌般的借来不同的家什,自己干着。
看人家干活令王强眼花缭乱的羡慕不已。人家刨的深、搂的平、垄背的直。地里的小圪垃都打的很细。干活时,认真、仔细。甚至表情都是庄重并且专注的那种。
“咱地不好、尽石头。”王强对母亲抱怨说。
“哎……”能干多少算多少吧,别把身体累坏了。母亲无奈的回着。
不服气的王强又回到了菜地里,挥汗如雨的干起来。有些的确是瞎忙乎,那活干的稀碎胶黏。
他不时到别人家园子里,看刨地、钯地、背垄、开趟、撒种、踩格子……
该学的事太多了呵!这憨厚的老农竟如此的会干,那地伺弄真是郁郁贴贴,干的得心应手啊。
除了山上搂草,到井边挑水。王强大都呆在菜园子里。
那儿有意思,有瘾、有盼头、有成就感,是可以和它对话倾诉的地方。还可以在垄台上闷一觉。面对着温暖的太阳,躺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头枕着手掌,脑子可以无拘无束的遐想……四周都是遮挡的,如同一个人的世界。
看那田……菜园子就这样有了情感,而且后来一直不能忘记。
……原来大白菜、小白菜是这样区别的……
……菠菜、油菜也是这样不同的……
……种、席、栽原来是这么干的……
……菜是要分时间、季节来种的……
……蒜台原来是大蒜长芯抽出来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那田—菜园子里学到并实践后深深的印在脑瓜里。刻在十二岁的王强心里。
……王强知道了:
水的厉害,那干旱时园里的苗会焉的抬不起头来,甚至枯死变黄在种它的位置上。连雨天涝的黄泥地下不去脚,那翠绿的苗被淹的东倒西歪,残酷的太阳会将水洼里的水晒热,烫死那正生长的苗!
那硕大或微小的害虫一宿会将苗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关键是肥料—喂菜的粪。
什么人的大粪、牲口的畜粪、鸡、鸭、鹅的禽粪。统统都没有。看着缺少营养的瘦苗,王强都会心痛的哭出声来。弄来了粪肥是来不及沤的,用手抓着放进先刨好的坑里,再用土盖好,用脚踩实,连粪的气味都不能泄出,生怕有一丁点的浪费。一大早会将夜壶急急的提向菜园……
为此,王强有了一种怪癖:闻到粪臭味却感到亲切,像香气扑鼻回溢。这毛病到至今未变。
都是快结果时喂肥或追肥,王强不!只要有一点肥都会给那些菜喂上。内急时,首先匆匆奔向那菜园……
看到绿茵茵的苗破土而出是惊喜……
长的壮实的苗会多喂肥料,但更使它们更参差不齐……
冬天抠石头、积肥……王强将田的面积扩大了一倍,共有二分多地。
春天精耕细作,精益求精……
间苗、锄地、施肥、松土……
在春意盎然的季节,尤其是在春夏交际之时,更尤其在秋冬交替的日子,丰收的心情会令人喜不自禁。
菜、瓜、豆美不胜收!
这种情感是不能忘记的,它教会了王强的踏实的秉性,有付出才有收获的理念。
……那地现在荒芜了,沟里曾经的伙伴或已做古,或已离家到大城里住了,只剩下老、小的留守人员。现在王强驱车去时,都已物非人非,新修的桥,电动的井,水泥路面……都是那么陌生,失去了原始的野性。
我心中的田,恐将伴随我一生,王强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