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与“绿绮”琴散论
2018-01-12谢丹张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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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成都周围的汉墓出土有许多奏乐画像砖和抚琴俑,证明弹琴是巴蜀文人的身份标识。作为汉代最具盛名的司马相如,以“绿绮”名琴为媒介,精湛的琴艺配上绝妙的音色,“琴挑”卓文君;而卓文君能于流俗中识名士,敢于追求自己幸福,则完成了中国古代历史上最美丽的私奔。这让“绿绮”的名气更响亮了,后来就成了古琴的别称。
关键词:成都抚琴俑;司马相如;“绿绮”琴;“琴挑”卓文君;古琴别称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千古流传。产生这个故事有一个基础,那就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都喜爱音乐;而作为他们之间媒介的,就是一把被称为“绿绮”的古琴。
一、弹琴是巴蜀文人的身份标识
在成都以及周边的绵阳、德阳、乐山、眉山等地的汉墓中,出土有许多奏乐画像砖和抚琴俑。这些抚琴俑形态各异、神态逼真,其中一些抚琴俑不仅膝上置琴双手作抚琴状,同时还神采飞扬地张口作唱歌状。例如,1977年在峨眉山市双福乡就出土有一尊高55厘米的立体圆雕的石雕抚琴俑(右图),现藏于四川博物院。这座石雕抚琴俑是圆脸,头上戴着圆帽,帽圈双卷于脑后,头顶略凸。它的两眼圆睁,略向上望,面带微笑;其右手抚弦,左手弹拨,整个身体微向左倾,神情专注,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好像正陶醉在音乐之中。[1]其造型非常优雅、逼真。
四川出土的抚琴俑,作为汉俑名品,在海内外极负盛名,影响深远。
四川出土的汉代抚琴俑都是随葬品,这说明琴在当时就和官员、士人有很深的关系。弹琴成为汉代巴蜀文人的某种身份标识。
为什么四川出土的汉代抚琴俑特别多?因为汉代是四川地区一个重要的历史时期,经济、教育、文化、艺术都非常发达。从琴俑之所以特别多可以推测出,琴歌是当时既常见,且十分重要的一种演奏形式。当时的古琴、琴歌不仅流行于文人士大夫阶层,在市民阶层也得到普遍的喜爱。由民间艺人所制作的抚琴俑之所以栩栩如生,说明制俑艺人对琴歌演唱的状态相当熟悉。民间艺人是处于社会下层的劳动者,连他们都熟悉琴歌演唱,说明当时社会各个阶层对古琴、琴歌十分熟悉,拥有非同一般的认知度。
琴,又称古琴、七弦琴。在《诗经》中就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琴瑟在侧,莫不静好”等乐章,说明早在三千多年前的古代中国,就已经有了琴。琴,作为极具张力的弹弦乐器,被中国历代文人雅士所崇尚,所以被认為是文人音乐的代表。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许多文人与琴的美丽传说;尤其是,与其他传统音乐相比较,古琴音乐更被赋予了文人特性,成为中国文人直抒胸臆的方式以及怡情养性、励志修心的工具。在士大夫的生命中,无论是拥有怎样的处境,与其相伴的往往都是古琴。得志时,它传达的是兼济天下的雄心;不得志时,它诉说的是独善其身的无奈。所以,弹琴被公认是中国文人用指尖在心灵吟唱;而琴曲,则被公认是中国文人用指尖书写的无形诗篇。
在两汉时期,四川就出了不少文人琴家,司马相如、扬雄、诸葛亮等,都有非常高的琴学造诣。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扬雄撰写《琴清英》详细记载琴人逸事,[2]诸葛亮“空城计”抚琴退敌的故事,都是流传很广的千古佳话;而其中影响最大最富诗意者,当是作为大文人的司马相如与才女卓文君以琴为媒的故事。
二、司马相如与“绿绮”琴
古琴的制作历史悠久,许多名琴都有文字可考,而且具有美妙的琴名与神奇的传说。傅玄《琴赋序》说:“齐桓公有鸣琴曰号钟,楚庄有鸣琴曰绕梁,中世司马相如有绿绮,蔡邕有焦尾,皆名器也。”[3]即是说在古琴中,最著名的是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这四张琴被人们誉为“四大名琴”,各有非常神奇的传说。
“绿绮”这张琴本不属于司马相如。众所周知,司马相如原本家境贫寒,徒有四壁,怎么可能有如此昂贵之琴?
司马相如的诗赋极有名气,代表作品是《子虚赋》,其词藻富丽,结构宏大,使他成为汉赋的代表作家,后人称之为“赋圣”和“辞宗”。司马相如二十多岁时曾为汉景帝的武骑常侍,但汉景帝并不喜欢诗赋,所以司马相如常有不遇知音之叹。
梁孝王刘武是汉文帝嫡次子,汉景帝刘启同母弟。七国之乱时,刘武率兵抵御吴楚联军,死守梁都睢阳,拱卫了国都长安,功劳极大。梁国地广兵强,刘武在世时又努力营造梁园并招揽天下人才,形成极具影响的文学群体。刘武来朝时,司马相如才得以结交邹阳、枚乘、庄忌等辞赋家。司马相如后因病退职,前往梁地与这些志趣相投的文士共事。
因为司马相如的诗赋极有名气,到梁国后,梁孝王慕相如名,请他作赋,他就写了一篇《如玉赋》相赠。此赋未见记载,但相传不仅词藻瑰丽,而且气韵非凡。梁孝王极为高兴,作为感谢,就将自己收藏的“绿绮”琴回赠。
“绿绮”是一张传世名琴,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即桐木、锌木结合的精华。相如得“绿绮”,如获珍宝。他精湛的琴艺配上“绿绮”绝妙的音色,使“绿绮”琴名噪一时。
“绿绮”这张传世名琴,相传通体均是黑色,却隐隐泛着幽绿,就像是绿色的藤蔓缠绕在古木之上,因而得名“绿绮”。“绿绮”真正的模样,后世的人不可能见到。因为制作古琴,它的琴体需用疏松的木头,例如桐木;琴弦用动物例如牛的完整的筋或马尾制作。无论是木头、牛筋、马尾,都承受不起岁月的摩挲,早已消逝于茫茫历史长河中。
三、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
司马相如精湛的琴艺配上“绿绮”绝妙的音色,帮助他“抱得美人归”。
汉语中有“知音”之说。《列子·汤问》:“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像犹吾心也。吾于何逃声哉!”后来钟子期死,伯牙绝弦,以无知音者。《礼记·乐记》说:“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礼矣。”endprint
司马相如之所以能够“琴挑”卓文君,就是因为他们都是通晓音律的“知音”。《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道:“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临邛令前奏琴”是因为知道司马相如有精湛的琴艺,有意让他显露;而卓文君“好音”,是懂音乐的女才子;这就为司马相如“以琴心挑之”创造了条件;所以他“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没有“绿绮”的绝妙音色,没有司马相如精湛的琴艺,没有卓文君因为“好音”而对司马相如“琴挑”的理解,流传两千多年的美好爱情故事就不可能发生。
弹琴的时候一般都要唱歌,边弹边唱最吸引听众。四川出土的许多琴俑也就是边弹边唱的形态。司马相如不仅有精湛的琴艺,同时也能演唱古琴歌。所谓古琴歌,就是以古琴所伴奏的一种自弹自唱的歌曲。在中国古代,它也是一种被文人雅士特别青睐的艺术歌曲。司马相如是当时的大文豪,他以古琴歌的方式去追求卓文君很正常。
古代没有科学的记谱方式。《诗经》是经孔子编辑的中国第一部诗歌集,《史记》说:“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4]即是说,《诗经》所载的305首诗篇,篇篇都是可以歌唱的。但是,因为不能记乐谱,所以流传到今天的《诗经》就只有歌词而没有乐谱。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琴歌,也就是留传到现在的两首《凤求凰》,也只能见到歌词。
见于记载的司马相如所吟唱的两首《凤求凰》琴歌的歌词如下:
其一: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其二: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这两首《凤求凰》歌词,《史记》《汉书》都未记载,直到南北朝时期的陈朝,徐陵编《玉台新咏》,才将它们收录其中。所以,在历史上一直有人怀疑这两首《凤求凰》非司马相如所作,而是两汉琴工假托司马相如之名的作品。
《史記》《汉书》未载《凤求凰》就能断定非司马相如所作吗?不能。《史记》的《司马相如列传》和《汉书》的《司马相如传》,在两书中已占有很大的篇幅了,《汉书》还不得不为此分为上下卷,因此,未将司马相如事迹全部记载是很正常的。《汉书·艺文志》明确记载“司马相如赋二十九篇”,但见于记载的只有6篇,分别是《子虚赋》《天子游猎赋》《大人赋》《长门赋》《美人赋》《哀秦二世赋》;另有3篇仅存篇名,即《梨赋》《鱼葅赋》《梓山赋》。这也说明《史记》《汉书》不可能将司马相如事迹全部记载。
从《玉台新咏》收录《凤求凰》的情况看,它不仅录了歌词,还加序“司马相如游临邛,富人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窃于壁间窥之。相如鼓琴歌挑之曰”云云。这是很慎重的处理方式,说明徐陵并不是盲目将其收入《玉台新咏》。正是因为徐陵的慎重处理,以后的唐《艺文类聚》、宋《乐府诗集》等书,才大大方方地将《凤求凰》收录其中。可见,《凤求凰》为司马相如所作应当是可信的。
四、司马相如、卓文君与“绿绮”的历史影响
“绿绮”本为“名器”,为司马相如所得后,“名器”配大文人、大艺术家,他精湛的琴艺与“绿绮”绝妙音色天然浑成,名噪当时,所以才有“临邛令……为鼓一再行”的催促,也才发生了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之事。这让“绿绮”的名气更响亮了。所以,《辞源》《辞海》都指出,“绿绮”后来就成了古琴的别称。
例如,唐人李白有《听蜀僧濬弹琴》:“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五代顾敻有《玉楼春·拂水双飞来去燕》:“春愁凝思结眉心,绿绮懒调红锦荐。”宋人贺铸有《小梅花》:“愁无已,奏绿绮,历历高山与流水。”明人王玉峰有《焚香记·辞婚》:“欲将绿绮舒心曲,流水高山付与谁。”清人孙枝蔚有《房兴公新姬》:“棋局才收间点茶,能弹绿绮耻筝琶。”这些诗词中的“绿绮”,均是古琴的代称。
有人说:中国古代有两次最美丽的私奔,其中一次就是司马相如以绿绮琴挑卓文君。卓文君不仅以才貌名世,更是司马相如生命中的红颜知己。一曲《凤求凰》,一下子就撩动了卓文君的心弦。卓文君听懂了司马相如琴声里的心意,而且以一双慧眼,看出了这个两袖清风的书生并非凡夫俗子,所以她不顾世俗流言,与司马相如“中夜私奔”。
明末清初的著名诗人、戏剧家尤侗对卓文君特别称赞,说:“以相如之才,事景帝、孝王,皆不能知,而临邛令与诸富人又不足与言,乃文君独能怜才,国士之遇出于闺中,生平第一知己,在汉天子上矣。文君之从相如,不减红拂之识卫公!”
尤侗所说的“红拂之识卫公”,是中国古代另一次最美丽的私奔。隋末司空杨素有姓张的歌妓,她是在战乱中被卖入杨素府中的,因手执红色拂尘,故称作红拂女。李靖未得志时想投靠杨素门下,面试被拒;站在一侧旁听的红拂觉得此人文武双全,谈吐不俗,必成大器;遂托人探知李靖住处,深夜孤身前往敲门,表明愿一路陪伴其创业。天亮后,两人前往汾阳投奔李渊与李世民。李渊父子起兵后,李靖为创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卫国公。红拂自然成了一品夫人。
红拂夜奔,时代比文君夜奔要晚,但都在深夜,都是孤身,都是女人因心动而与未得志的男人私奔。红拂夜奔是否受到文君夜奔的影响?不得而知,但女人只为爱情而私奔,则大约是定律。
因为这两次最美丽的私奔,所以人们将它们并称为“红拂绿绮”,后来代指能于流俗中识名士,敢于追求自己幸福的历代奇女子。
注释:
[1]参见四川博物院·四川汉代陶石艺术馆文字简介。
[2]参见(汉)扬雄:《琴清英》,载《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华书局1958年版。
[3]《辞海》“绿绮”条,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
[4](汉)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中华书局1999年版。
[5](清)尤侗:《西堂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作者 谢丹:四川音乐学院成教中心讲师
张放:四川音乐学院音乐研究所教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