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特朗普对外政策取向及影响

张家栋

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

特朗普在就任美国总统一年多的时间里，将美国的对外政策进行了较大幅度的调整。美国的新外交策略对各相关国家造成了普遍压力，最终可能会成为国际关系转型的加速器

特朗普在就任美国总统一年多的时间里，将美国的对外政策进行了较大幅度的调整。他的基本逻辑是：当前国际秩序对美国是不公正的，美国需要对其进行改变以实现美国利益的最大化。如果其他国家不响应美国的主张，美国就要对其施加压力。美国的新外交策略对各相关国家造成了普遍压力，最终可能会成为国际关系转型的加速器。特朗普采取此种对外政策，主要是源于其如下政治理念。

一是实用主义传统。特朗普上台以后，对外政策以他眼中的美国利益为指针，不愿意接受既定原则和规则的束缚，不断退出一些国际机制和组织。这是美国实用主义传统比较极端的一种体现。

二是商人思维。特朗普用自己最为熟悉的商业逻辑来定位美国的国家利益，把商业谈判的策略带到日常外交事务的处置之中，不仅影响其经济贸易政策，也影响他对国际政治关系的态度。特朗普重双边谈判、轻视多边机制，与其商人风格也密切相关。特朗普称“欧盟是德国的工具”，称赞英国脱离欧盟的做法体现了他对多边合作机制的不适应甚至厌恶。

三是民粹主义和个人英雄主义。特朗普打着为平民服务的旗号，试图以民众支持率来对冲自己在精英群体中的孤立状态。在2016年大选中，在未接受过大学教育的美国白人中，有67%的投票支持特朗普，只有28%的支持希拉里。这使特朗普的民粹主义政策受到极大鼓舞。为获得足够的平民支持，特朗普打个人英雄主义牌，通过在朝鲜、伊朗和巴以冲突中的“突破性”做法，来吸引民众关注；通过与欧盟、中国等国家打贸易战的做法，来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四是美国至上主义。特朗普强调美国优先、美国第一，其实质强调的是“美国至上主义”：既然美国是最强大的国家，其他国家要依赖美国，就应该无条件听从美国的指挥。

五是白人至上主义。特朗普的很多内政和对外关系，尤其是涉及移民、难民等问题上的政策，在根本上体现了美国白人对可能失去对美国控制权的担忧。所以，特朗普的相关政策在根本上致力于维护美国白人在美国的主导地位。他的决策团队是近几十年来肤色最单一的一届。这与美国强调族裔平衡的政治传统有很大的差异。

以上述思想渊源为基础，特朗普对外政策显示出以下特征：

一是极限施压。特朗普是权力和实力的迷信者，不相信国际机制、道义和规则的力量。因此，特朗普的一系列对外政策，无论是对盟国还是对其他国家，无论是在经贸议题还是核不扩散议题上，都是采取极限施压的政策。特朗普一方面对中国在经贸等领域全面施压，另一方面又打压日本和印度，让曾试图在中美竞争中谋利的印日两国非常不满。

二是颠覆式外交。特朗普并没有提出清晰的外交原则或理念，其外交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是以说“不”尤其是对前任外交遗产说“不”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在多边政治和贸易关系、朝鲜核问题、伊朗核协议、巴以冲突和对华贸易关系等问题上，特朗普不同于前任。在很大程度上，特朗普正掀起美国外交的一次革命，试图通过改变美国的对外策略来更好地维护“美国利益”。美国在北约和七国集团内部的不和谐言论，退出TPP、巴黎协定、伊核协定、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等行为，虽然在美国历史上也曾发生过，但很少以这种密集的方式表达出来。这表明特朗普及其外交团队对当前国际关系体系根本不满意，欲以革命者而不是领导者自居。

特朗普对外政策与美国传统对外政策之间，既有变化也有延续性。特朗普的对外政策，有些是具有其个性风格的，如与金正恩在新加坡的会谈，是典型的个人英雄主义产物，试图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是，他的很多对外政策，在美国是有广泛支持基础的。总体来看，涉及美国经贸地位和白人地位的政策，在美国的支持率比较高。而涉及伊朗核问题、朝鲜核问题、巴以关系等政治安全性议题，在美国的争议比较大。

特朗普在移民等问题上的政策以及一系列对外政策在美国国内的支持率比较高。在移民问题上，美国人尤其是美国白人的支持率比较高。就是特朗普在关押非法移民儿童问题上面临严峻舆论压力的时候，美国最高法院仍然以5∶4支持了特朗普针对穆斯林的旅行禁令。这表明特朗普对外政策中的很多部分一定程度体现了美国的民意。特朗普在叙利亚冲突、也门危机和阿富汗战争中的政策基本上也是继承了前任的政策，延续性就更清晰了。

特朗普对外政策对国际关系体系将产生深远影响。

一是特朗普的对外政策已经冲击、损害了现存国际秩序。现存国际秩序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二战后美国的意志和愿望。不管特朗普能在多大程度上代表美国，其言论和政策都使对现存秩序的怀疑成为一个世界性现象。

二是特朗普高举美国优先的大旗，对经济全球化和贸易自由化体系构成了重大冲击。经济全球化和贸易自由化不仅是世界经济的基础，也是国家间保持良好关系和世界和平与稳定的重要基石。

三是特朗普对外政策对国际政治规范和习惯构成了破坏性影响。冷战后所形成的主权平等意识和协商风格被特朗普任性地践踏了。甚至在西方阵营内部也出现民主平等决策体系与特朗普家长作风之间的模式之争。七国集团峰会上发生的矛盾与摩擦，部分原因就是这种外交习惯之争。

但是，特朗普对外政策的影响到底有多大，还存在一些不确定性因素。特朗普退出TPP、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巴黎协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伊核协定等，且公开抱怨世贸组织，并声称还要退出该组织，这对国际秩序冲击很大，但这些国际机制和组织继续存在，基本秩序和规则并没有变；甚至未来某一天，美国还是有可能回去的。

另外，特朗普自己的前途也有不确定性。虽然看起来，通过大打美国优先牌，特朗普在美国攒足了人气，但这些支持率主要来自于美国白人中下阶层，并不一定能够代表美国的真实民意。一旦特朗普不能连任，他的一些“外交成果”也就很难持续。特朗普本人知道这一点，有时不我待之感。这也是他如此急切地推行一些对外政策的主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