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咖啡总是放在热杯子里的

张晓风

经过罗马的时候，一位认识不久的朋友执意要带我们去喝咖啡。

“很好喝的，喝了一辈子难忘！”

我们跟着他东转西拐大街小巷地走，石块铺就的街道美丽繁复，走久了，让人会忘记目的地，竟以为自己是出来踏石块的。

忽然，一阵咖啡浓香侵袭过来，不用朋友指引，自然知道咖啡店到了。

咖啡放在小白瓷杯里，白瓷很厚，和中国人爱用的薄瓷相比，另有一番稳重笃实的感觉。店里的人都专心品咖啡，心无旁骛。

侍者从一个特殊的保暖器里为我们拿出杯子，我捧在手里，忍不住惊讶道：“咦，这杯子本身就是热的呢！”

侍者转身，微微一躬，说：“女士，好咖啡总是放在热杯子里的！”

他的表情既不兴奋，也不骄矜，甚至连广告意味的夸大也没有，只是淡淡地在说一句天经地义的事而已。

是的，好咖啡总是应该斟在热杯子里的，凉杯子会把咖啡带凉了，香气就会蚀掉一些。其实，好茶好酒不也是如此吗？

原来连“物”也是如此自矜自重的。《庄子》中的良禽择木而栖，西洋故事里的宝剑深石中，等待大英雄来抽拔，都是一番万物的清贵，不肯轻易亵慢了自己。古代的禅师从喝茶煨粥去感悟众生，不知道罗马街头那端咖啡的侍者有什么要告诉我的，我多愿自己也是一份千研萬磨后的香醇，并且慎重地斟在一只洁白温暖的厚瓷杯里，带动一个美丽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