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捍卫还是曲解?
2018-01-09宋玉玉
宋玉玉
随着互联网在各个领域的广泛渗透,人类正在进入麦克卢汉预言下的数字时代,而莱文森笔下的《数字麦克卢汉》正是谋求证明麦克卢汉思想隐而不显的准确性。《数字麦克卢汉》一书既是麦克卢汉的评传,同时又是莱文森的个人媒介专著,因此这本著作对于解读同属媒介环境学派的麦氏和莱氏的媒介思想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传播学之所以能够发展迅速且逐渐成为社会科学中的显学,这不得不归功于一批传播学大师的开创之功,而媒介环境学派的开山祖师马歇尔·麦克卢汉就是其中一位。从20世纪60年代到21世纪初的半个多世纪中,世界著名媒介理论家麦克卢汉的学术地位和名声曾大起大落,其中经历了三次热潮,与此同时也实现了三次飞跃。然而,在学界对于麦克卢汉研究的三次热潮和三次飞跃中,美国学者保罗·莱文森于1999年所著的《数字麦克卢汉》这本书从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堪称麦克卢汉研究史上的一座丰碑。《数字麦克卢汉》这本书不仅推动了第二次麦克卢汉热的兴起,同时也实现了麦克卢汉研究的第一次飞跃。《数字麦克卢汉》这本书采用双重结构:一方面是作者莱文森在诠释和张扬麦克卢汉的思想;另一方面则是莱文森在写自己的媒介洞见。因此,笔者认为深入品读《数字麦克卢汉》这本著作对于解读麦氏和莱氏的媒介思想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问题的提出
对于个体的研究,总也免不了对其所从属的派系做一个关照,即在这个系统内给所要研究的对象找一个思想的坐标。因此,对于麦克卢汉和莱文森的媒介思想研究也不例外。要想科学、全面和系统地了解麦氏和莱氏的媒介思想,需要从宏观和微观两个视角进行多层次解析。从宏观角度分析,本研究应将麦氏和莱氏的媒介思想放在媒介环境学这个大背景中进行考量;从微观角度看分析,《数字麦克卢汉》这本书则是本文研究麦氏和莱氏媒介思想的核心和出发点。
首先,“媒介环境学”这个术语最早由麦克卢汉所创造。此后,波斯曼公开使用这一术语并于1970年首创媒介环境学博士点。到20世纪70年代,媒介环境学派日趋活跃并逐渐发展成为与经验学派和批判学派相鼎立的第三学派。麦克卢汉和莱文森同属于媒介环境学派,虽然麦氏和莱氏在不同的时期都曾对媒介与人类的社会关系进行了关注和研究,那么二者之间是否构建起传承延续的理论视角?这正是本研究所需要回应的问题。其次,麦克卢汉思想超前且语言风格晦涩。学者何道宽认为:“有了《数字麦克卢汉》之后,麦克卢汉就容易读了。”[1]的确,正因为有了莱文森的详尽解读,使得难懂的麦克卢汉的媒介思想更加容易理解,这也正是大部分学者所持有的观点。但是有一点往往容易被研究者们所忽视,莱文森对麦克卢汉天启般富有洞察力的媒介思想进行解读时,他使得麦氏的思想通俗化且重归于常识的做法是在捍卫传承麦氏的思想抑或曲解误读?这正是本研究接下来试图探究和商榷的问题。
二、麦氏的研究方法:天启般的求索
1.麦氏诗性文风溯源
一般而言,学者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理性型,这也是绝大多数学者的状态;还有一种是激情型,麦克卢汉就属于此列。[2]麦克卢汉之所以被称为是激情型的学者,这与他长期以来所接受的文学教育背景密切相关。
麦克卢汉出生于加拿大艾伯塔省埃德蒙顿市的一个偏僻小镇。在上大学前,麦克卢汉就已研读了大量的诗歌,这为麦克卢汉后来精警深邃又玄妙如谜的写作风格埋下了启蒙的种子。1934年,麦克卢汉在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学拿到了文学学士学位和硕士学位。麦克卢汉对文化和文学诗歌研究始终充满浓厚的兴趣。此后,麦克卢汉离开曼尼托巴大学只身前往英国剑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继续文学方面的研究,而这一时期极大地提高了麦克卢汉的文人学养。麦克卢汉在剑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他师从的老师群星璀璨,其中既包括新批评的奠基人理查兹,又包括媒体文化批评家波斯曼、文学与社会评论家利维斯以及未来学家托夫勒等。其中在《文化与环境》一书中,利维斯曾鲜明地指出:“批评家的分析能力既可以用来批评文学,也可以用来批评社会环境。”利维斯的洞见启发引导了麦克卢汉媒介环境意识的形成,并推动麦氏扩展文学研究路径至其他领域。[3]麦克卢汉从当时学界名流身上学到了思想上的自信,与此同时他的思想体系也在不断地完善,使其成为具有惊人预见能力的文人。汤姆·沃尔夫曾宣称:“就文化意义而言,麦克卢汉的研究工作和达尔文、弗洛伊德一样重要。”[4]
作为一位文学学者,麦克卢汉并不接受现成的教条,而是以诗人的想象力来探索语言的极限。[5]文学中诗歌所具有的韵律声调与妙语连珠在麦克卢汉的《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余韻无穷的麦克卢汉》《媒介即按摩》等著作中得以生动体现。美国未来学家丹尼尔·贝尔认为麦克卢汉之所以重用和珍视类比暗喻法,其目的是为了给受众提供更多理解的空间,进而形成新的洞见。的确如此,在麦克卢汉的那些让人捕捉不清且充满激情的语言中流露出他对现实的深刻洞察。例如在《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一书中,麦克卢汉曾运用大量的类比暗喻法提出了一些激进的媒介理论,他曾生动形象地将服装比作延伸的皮肤,认为皮肤既是一种能量控制机制,同时又是社会生活中自我界定的手段。[6]因此,文学上所具有的类比暗喻法使得麦克卢汉在媒介研究领域游刃有余,多重含义是麦克卢汉刻意追求的方法,因此人们在不断对麦氏思想进行解读引起学界热潮的同时麦克卢汉也招致了批评者的嘲讽。
2.非实证的哲学思想
2011年,学者何道宽教授在为《数字麦克卢汉》一书写译者序时曾指出:“‘我不解释,我只探索,说的是麦克卢汉的非实证的哲学思想和研究方法。”[1]5的确如此,麦克卢汉的媒介思想并非在实证研究基础上得出的结论,相反它是建立在洞察基础上的一种思辨性的推论。[7]麦克卢汉所采用的非实证的研究方法显然是与当时的传统学术期待视野针锋相对。因此,麦克卢汉非逻辑论证性的媒介观点招致了众多的批评者。其中批评者包括美国资深社会学家默顿、小说家乔治·艾略特、评论家克里斯托弗·里克斯以及布里斯特和麦克唐纳等人。批评者往往嘲笑麦克卢汉对艺术只知皮毛,抑或对技术的信仰幼稚可笑,更有甚者把麦克卢汉具有洞见性的观点称为麦克卢汉的“咒语”。麦克卢汉面对批评者的攻击,并不喜欢辩论,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探索者。
实证研究者往往是以“存在一个客观世界”的世界观为前提,研究者需要不断地去收集资料进行研究,去接近这个客观的世界。然而,麦克卢汉是一个超越时代的人,他的思想超前且具有预言和启发意义。麦克卢汉所关注的不仅仅是客观的世界,更多的是对未来数字时代的预言。因为前数字时代的社会实践和技术发展,并未给麦克卢汉提供实证的客观条件,他的许多预言,还要等待一个时代,还要等待一代新人,才能得到证实。[8]在此情境下,对于未来世界的预测显然需要全新的思维方式,而麦克卢汉非实证的哲学思辨思维则是一种新的研究方法。麦克卢汉的隐喻和研究是供他人建构理性阐释的原材料和构件。[9]其中,麦克卢汉对于“地球村”的浪漫情境的预测,不仅让当代人兴奋不已,而且成了当代众多的科技工作者不断奋斗的目标。
三、莱氏的重归常识:捍卫还是曲解?
1.重归常识是否使麦氏的洞见平庸化?
正如麻省理工学院的路易斯·H.拉潘姆在给《理解媒介》一书所写的序言中所提及的,他认为麦克卢汉的词汇要花一点时间才能习惯。路易斯·H.拉潘姆說得很恰当。正如前文所论述的,因麦克卢汉长期受到的文学教育的影响,因此在他的写作和演讲中多运用具有多重含义的暗喻,语言风格具有“文学思维”和诗人的想象力,同时研究方法则采用非实证的哲学思辨方法。这一切使得麦克卢汉即使经历了声名显赫的巅峰之后,在诠释麦克卢汉媒介思想的学者中,大多数的研究者仅是猜想麦克卢汉的思想撞击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然而多半的时候他们只是把他解释成传播理论的兜售者,而且把他的语言变为适合自己使用的东西。[6]3[10]除此之外,就连麦克卢汉本人也曾承认他的那些思想晦涩难懂。由此可见,要想完全正确地解读麦克卢汉具有洞见性的思想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
莱文森是媒介环境学派的第三代旗手,他与麦克卢汉余生期间有着短暂的思想交谊,被称为是“数字时代的麦克卢汉”。莱文森所写的《数字麦克卢汉》一书中,他用平实的语言翔实地对麦克卢汉思想的精华进行了解读。特伦斯·戈登在对《数字麦克卢汉》一书进行评价时指出:“莱文森手握麦克卢汉大师的画笔,得心应手地给我们勾勒出一幅引人入胜、明丽夺目的图画,他始终把握着麦克卢汉的神韵。”[1]4对于学者戈登而言,他认为莱文森很好地把握了麦克卢汉思想的精髓。但是笔者认为戈登所言有待进一步的商榷。那么问题在于莱文森用平实的语言对麦克卢汉思想进行解读是否使麦氏的思想黯然失色重归于常识?莱氏重归常识的解读是否使得麦氏富有洞见性的见解平庸化?
首先,莱氏用平实的语言对麦氏思想的解读使麦氏思想黯然失色重归于常识。1999年《数字麦克卢汉》一书问世后,当时迎来了好评如潮的局面。在此之前,人们都觉得麦克卢汉的思想晦涩难懂,甚至将麦克卢汉称为是难解的“斯芬克斯之谜”。不容置疑,莱文森所写的《数字麦克卢汉》一书的确使麦克卢汉容易读了,莱文森相对平实未经雕琢的语言与麦克卢汉富有“文学思维”的天启般的晦涩语言相比更接近普通受众的口味。但是,有一点却往往使受众所忽略,那就是莱氏对麦氏思想的解读使麦氏思想黯然失色重归于常识。麦克卢汉常常将马拉梅的一句名言挂在嘴边,即“定义就是杀戮,暗示就是创造。”麦克卢汉经常用非逻辑性的神喻来暗示和表达麦氏思想的洞见,他是想通过暗喻让受众一起参与到知识的创造中,通过暗喻使受众不断对其解释。而莱文森的一家解说之言并非能够精准地解读麦氏的思想。莱文森往往通过调和的语言将麦克卢汉的洞见重归于常识,而这直接导致麦克卢汉的先知般的洞见黯然失色。其中麦克卢汉“媒介即讯息”的断言就曾被莱文森扣上了一顶“媒介决定论”的帽子。麦克卢汉本人对此都表示不满。麦克卢汉曾主动找到莱文森,并表达了对其反驳的观点:“我喜欢你的论文,但是你的表达有误。你把伊尼斯和我说成是‘媒介决定论者,是不妥当的……”[1]259由此可见,莱氏用平实的语言对麦氏思想进行解读不仅仅使麦氏思想黯然失色重归于常识,甚至存在某种程度的误读与背离。
其次,莱氏重归常识的解读使得麦氏富有洞见性的见解平庸化。麦克卢汉在为斯特恩所写的《麦克卢汉:冷与热》一书写序文时曾提及:“我不解释,我只探索。”之后,麦克卢汉在多次演讲和接受记者采访时都坦言将“我不解释,我只探索”视为自己的研究方法。麦克卢汉“我不解释,我只探索”的研究方法为洞察媒介与社会提供了一种新的研究视角。莱文森却用“勉说其理”来评价麦克卢汉的研究方法。因为大多数学者并未真正弄懂麦克卢汉思想的精髓,对此一知半解,因此他们也往往会默认莱文森“勉说其理”的评价是正确妥当的。其实,莱文森“勉说其理”的评价是将麦克卢汉具有洞见性的研究方法平庸化,甚至存在某种程度的曲解。换一种角度思考,“勉说其理”其实是研究者对麦克卢汉研究方法不解的一种表现。麦克卢汉所关注的点往往是未来世界的事物,现实世界并不给麦克卢汉提供实证的客观条件,因此传统以实证方法为主的研究方法是无法解决麦克卢汉的问题。其实,麦克卢汉看似是在用暗喻和非逻辑的论证去做研究,但实则是用哲学思辨性的研究方法去诠释媒介与社会的关系。
2.麦氏和莱氏哲学基层的割裂
麦克卢汉和莱文森同属于媒介环境学派,分别为媒介环境学派的第一代旗手和第三代旗手。就一般逻辑而言,莱文森应该是继承和推进了麦克卢汉的思想。那么,同属媒介环境学派的麦氏和莱氏二人之间是否已构建起传承延续的理论视角?西北大学的学者张媛认为:“莱文森并没有从麦克卢汉天启般的求索中注意到真正的思想价值所在。”[11]追根溯源发现,麦克卢汉和莱文森在技术哲学层面的深层结构上存在根本性的差异。
从人、媒介技术与社会文化三者之间相互影响关系的角度分析,大部分学者将媒介环境学派的麦克卢汉称为“硬决定论”者,把莱文森称为“软决定论”者。他们往往认为麦克卢汉强调媒介技术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力;莱文森的人性化趋势理论中透露出人是驾驭媒介的主人,人是决定媒介发展的决定性因素之一。这种类型区分化的二分法并不能够从根本上回答麦氏和莱氏是否构建起传承延续的理论视角这一问题。若想回答这一问题,需要从哲学基层去分析二人对于媒介技术的理解。
《思想无羁》是莱文森所写的一本带有浓厚哲学思辨色彩的书,莱文森将媒介技术观引向哲学领域,进而拓宽了传播学研究的视野,这一点是值得肯定和褒奖的。莱文森在剖析了康德哲学中的心智互动论和马克思哲学体系中的物质决定论之后[12],莱氏指出技术融合了物质和精神,使二者得以互动平衡,他将历史的和具体的劳动视为人与外部世界的联系,认识世界的目的在于改造世界的哲学思想。[11]129西北大学的学者张媛认为,莱文森对于人与技术的认知这一问题上仍然坚守着严格的主客体二元边界,停留在功能主义的媒介观层面。[11]130实际上,莱文森是一位功能主义技术中性论者。如果说从哲学深层次角度分析,莱文森对于媒介技术的认知停留在功能主义层面,那么麦克卢汉对于技术的认知又是怎样呢?实际上,麦克卢汉是超越二元论和功能主义的技术逻辑。麦氏认为媒介研究的最新方法不光是考虑“内容”,而且还考虑媒介及其赖以运转的文化母体。[6]37经验学派和批判学派的学者所关注的是媒介内容对社会的影响作用,而往往会忽略技术本身所具有的强大作用力。以麦克卢汉为首的媒介环境学派则为研究媒介提供了一种新的视野,他们更关注的是媒介技术对社会的影响。麦克卢汉把媒介技术看作人类历史的内在动因,认为媒介与它所建构的世界是同一的,媒介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决定着世界的面貌。[11]130由此可见,麦克卢汉对于媒介的认知并未局限在西方哲学主客二元的对立范围内。莱氏认为技术的发展与人的需求二者之间存在鲜明的因果关系,然而麦克卢汉却已突破了这一因果关系的限定,而从更高的哲学层面重新审视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实际上,麦氏是超越了莱氏的功能主义的技术中性观,二者在哲学基层上存在割裂。从而更进一步折射出,麦氏和莱式虽然同为媒介环境学派不同时期的领军人物且都对媒介技术给予持续的关注,但这并不意味着麦氏和莱氏建立起了媒介环境学派传承延续的理论视角,因为二者在哲学基底层面存在矛盾。
四、麦氏和莱氏思想的交锋
虽然在《数字麦克卢汉》这本书中,莱文森所选取的视角是:麦克卢汉是对的,至少麦克卢汉所提供的框架是对的。[1]2但是,莱文森对麦克卢汉的媒介思想并非一味地捍卫与褒奖。在《数字麦克卢汉》这本书中,莱文森曾在多处对于麦克卢汉的媒介思想提出了异议,进而批判了麦克卢汉的媒介思想,从而自成一家。因此,接下来笔者将从莱文森与麦克卢汉对于技术本质的认知、媒介演化的规律和媒介运作的原则三个方面入手,详细阐释二人在思想上所进行的交锋。
1.技术本质的认知:“媒介即讯息”与“网络内容”
《数字麦克卢汉》一书实际上采用了二元双重结构,即每个章节题目之前的名言是麦克卢汉的思想与洞见,每个章节的题目则点明莱文森的观点与理解。在《数字麦克卢汉》这本书的第三章中,“媒介即讯息”是麦克卢汉的洞见,这是麦氏对媒介在人类社会中地位的高度概括;而“网络内容”则是莱文森的观点,莱氏指出因特网是一切媒介的媒介。
“媒介即讯息”最早出现在麦克卢汉为“全美教育广播者协会”起草的题为《理解新媒介研究报告》的文件中。随后,在1964年麦克卢汉所写的《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一书中,“媒介即讯息”成为该著作第一章的标题,而该书的出版问世确立了麦克卢汉作为20世纪杰出的媒介思想家的地位。对此,许多学者在并未深刻理解麦克卢汉对于媒介的洞察的推理前提下就已给麦克卢汉扣上了一顶帽子,即“媒介决定论”。麦克卢汉推理的前提是:“我们自身变成我们观察的东西。我们塑造了工具,此后工具又塑造了我们。”[6]4麦克卢汉推理的前提并未被受众所理解。麦克卢汉阐释出人与工具(媒介技术)之间的相互关系,并未忽略人这一重要角色。然而,莱文森摒弃并批判了麦克卢汉所谓的“媒介决定论”,进而提出了与之相左的“人性化趋势论”。
关于技术本质的认知,最早的论述来自亚里士多德,他将技术定义为人类活动的技能。[13]对于针对媒介技术本质的认知这一问题上,麦克卢汉是超越二元论的技术逻辑,而莱文森所秉持的则是功能主义的媒介技术观。麦克卢汉曾在《理解媒介》一书中对于“媒介即是讯息”进行解释:“每一种媒介都创造一种自然。媒介是一种‘使事情所以然的动因,而不是‘使人知其然的动因。”以往的媒介研究往往仅考虑媒介内容,而忽略了媒介这个本体。例如,印刷的“内容”是言语,但是读者几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印刷这个媒介形式,也未意识到言语这个媒介。[6]45-46在此语境下,麦克卢汉提出了洞察媒介的一种新视角,他所强调的是“技术本位”思想。麦氏认为技术能够达到影响人对环境的感知。对此,莱文森却明确表明他反对麦氏的这一观点,认为麦氏贬低了人对技术的控制力。莱文森始终张扬人在媒介技术发展和演进中的创造力。莱文森进而指出,“不仅过去的一切媒介是因特网的内容,而且使用因特网的人也是其内容,因为上网的人在创造内容,无论他们在网上做什么。”[1]53
2.媒介演化的规律:“媒介四定律”与“媒介演进三阶段论”
媒介是在人类传播活动发展演变过程中形成的,而媒介进化规律则是对媒介生存策略的探索,它对于我们理解媒介有重要的价值。针对媒介技术演变的规律这一问题,麦克卢汉和莱文森对此有不同的洞见和解读:麦克卢汉提出了四元说,即“媒介四定律”;而莱文森则提出了三元说,即“媒介演进三阶段论”。除此之外,麦氏和莱氏二人都曾对对方的观点提出质疑。
1977年6月,麦克卢汉在《等等》杂志上发表的文章中透露出他决定提出媒介定律假说的想法,此后麦克卢汉在为此而努力并画龙点睛般地为世人展现了他的“媒介四定律”的洞见,生动地展示了媒介技术的活力。“媒介四定律”是麦克卢汉在晚年时所提出来的观点,堪称麦克卢汉的天鹅绝唱。麦克卢汉“媒介四定律”(又称“媒介四效应”)具体是指媒介技术会经历放大、过时、再现和逆转四个循环往复且渐进展开的发展阶段。比如,电视是从广播“逆转”而来的新的媒介。电视的出现实际上是“放大”受众的视觉。与此同时,电视的出现使得广播“过时”。电视“再现”的是受众过去视觉与现代电子特征交叉的新型的视觉。麦克卢汉所阐释的媒介发展的四定律是螺旋形展开前进的过程,而非线性的递进过程。对于麦克卢汉的媒介四定律的观点,莱文森对此提出了异议。莱文森认为麦克卢汉用“文学语言”来表述社会科学“定律”,显然是自讨苦吃。[1]268在莱文森看来,麦克卢汉的“媒介四定律”是坚持用麦氏本人已知的东西编织成創新的东西,麦氏不注重逻辑性而且并没有提供预测未来的深刻的历史基础。
鉴于莱文森对麦克卢汉的“媒介四定律”存在分歧,莱文森在《数字麦克卢汉》一书中针对媒介技术发展的阶段规律这一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即“媒介演进三阶段论”。玩具、镜子、艺术是莱文森对媒介技术发展阶段的概括,这一观点是莱文森于1977年在题为《玩具、镜子和艺术》的学术论文中提出的。“媒介演进三阶段论”是指新媒介产生的初期人们往往是将其作为一种“玩具”来玩赏。当人们在玩玩具的过程中寻找到快乐时,人们才会像看“镜子”中的影像一样去关注和研究媒介的内容与实用性,当进行到这个阶段时最初的“玩具”的商业价值渐渐显露。而当新的媒介出现时,之前的媒介将慢慢变成一种“艺术”。莱文森认为他所提出的三元说要比麦克卢汉的四元说更加明了且表达方式更加可取。但是,麦克卢汉对此进行了反驳。麦克卢汉曾在寄给莱文森的书信中表示他特别不赞成莱氏的三元说,认为莱氏的三元说在一切情况下都可以改成四元说。显然,麦氏和莱氏对对方关于媒介演进规律的观点提出质疑与批判,并试图去说服对方放弃已有观点,去认同对方的观點。但是这一愿望并未实现。笔者认为,针对媒介技术研究规律这一问题,麦氏和莱氏的出发点和侧重点是不同的,因此无法很好地达成共识。麦氏所侧重关注的是媒介技术螺旋形展开前进的过程;而莱氏所侧重关注的是媒介技术非线性的递进过程。
3.媒介运作的原则:“后视镜”与“用镜子看得清”
“后视镜”是麦克卢汉的一个经典的思想洞见。麦克卢汉认为后视镜是媒介技术演化及其影响的基本运作原则。那么媒介演化的基本运作原则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呢?麦克卢汉针对这一问题给出了答案。麦克卢汉认为:“我们透过后视镜看现在,我们倒退走步入未来。”[1]247后视镜往往会把人类向前看的注意力倒过来,转而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向刚刚过去的东西。很多时候,麦克卢汉所关注的焦点正是媒介如何从过去走到现在,其中“后视镜”就是麦克卢汉这一思想洞见的典型呈现。对此,一方面,莱文森对麦克卢汉“后视镜”的观点大体持认同态度,并有保留地接受了麦克卢汉的“后视镜”思想。另一方面,莱文森认为后视镜也不能盲目地搬用,我们不能看后视镜的时间过长,若只是一味地看新旧媒介之间的关系,我们就会忽略前方的路,从而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因此,莱文森“用镜子看得清”的洞见更多的是将关注点放在从现在如何走向未来。
麦克卢汉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为是一位历史学家。究其原因发现,麦克卢汉善于运用历史的眼光去研究当下的问题,用过去的环境来给人启示,例如麦克卢汉所提出的地球村的经典洞见正是在对过去的环境进行研究的基础上所带来的启发。麦克卢汉认为我们看世界的观点总是落后一步,人人都生活在比当前早一些的日子里。[4]362“后视镜”的洞见正是麦克卢汉运用历史的研究方法去探究和思考现在的一种方式。莱文森认为麦克卢汉所提及的“后视镜”就像暗喻一样,它有助于我们与新媒介妥协,并感到舒服。[1]250但是,在《数字麦克卢汉》一书中,莱文森也明确地指出麦克卢汉的“后视镜”并没有清楚地提供指向未来的指南。虽然估量未来的理性办法是借用过去,但是后视镜不应仅仅是记录人们看不清的现在与未来的速记本,而应成为指向未来的向导和工具。与麦克卢汉“后视镜”思想不同的是,莱文森却从后视镜看到了人类对待媒介理性的控制能力,这种控制力表现在人类对媒介内容的解读,并按照自己的需求选择和淘汰媒介,从而决定媒介的未来发展方向和发展速度。[14]此外,莱氏指出若一味地将当前的媒介当为后视镜,过度迷恋于后视镜则有可能看不清新媒介的冲击力。
五、余论
如今,人类正在进入麦克卢汉和莱文森所预言下的数字时代,麦氏和莱氏的媒介理论也再次受到学界的关注,而他们超前的思想和全新的思维研究方式,使他们成为现代传播学研究领域的先知。《数字麦克卢汉》一书正是莱文森与麦克卢汉之间进行的一场对话与思想的交锋。莱文森也曾坦诚地承认:“我也有一锤定音的时候,但是占上风的总是他(指麦克卢汉)……”[1]29的确如此,莱文森虽然在竭尽全力地去解读和捍卫麦克卢汉的媒介思想,但是麦克卢汉对于媒介的认知并未局限在西方哲学主客二元的对立范围内,是从哲学层面上重新审视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这与莱文森的功能主义的技术中性观存在哲学基层上的割裂。因此,在对待麦克卢汉那些富有洞察力和多重含义的媒介思想时,莱文森很多时候所采取的不过是一种调和的态度,甚至存在某种程度的曲解。目前,学界正在经历麦克卢汉研究的第三次热潮,同时同属于媒介环境学派的莱文森的媒介思想也受到众多学者的追捧。麦氏和莱氏的媒介思想固然为数字时代的人类发展探索了新的方向,在未来的研究中,我们更应在研究麦克卢汉和莱文森的思想热潮中以冷静客观的态度去审视麦氏和莱氏媒介思想在数字化时代中所存在的不足之处,应立足于当下数字时代的语境中去思考,进而对其思想中存在的不足进行批判,从而为未来的时代提出合理的假设。
注释
[1][美]保罗·莱文森.数字麦克卢汉———信息化新纪元指南[M].何道宽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19.
[2]庄向阳.到麦克卢汉思想的源头去[J].中国图书评论,2017(7):119.
[3]张静.感官空间下的媒介实验———理解麦克卢汉的媒介环境思想[J].美与时代(下),2017(9):20.
[4][加]埃里克·麦克卢汉,弗兰克·秦格龙.麦克卢汉精粹[M].何道宽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15.
[5]周长富.麦克卢汉媒介技术哲学评述[D].上海:复旦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6.
[6][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159.
[7]王丹.互联网真能催生中国公民社会吗?[J].电子政务,2011:34.
[8][美]保罗·莱文森.数字麦克卢汉———信息化新纪元指南译者序[M].何道宽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19.
[9]Levinson,P.1981.McLuhanand rationality[J].JournalofCommunication31,187.
[10]汤树松,张成璞.今天我们该如何研究麦克卢汉?———麦克卢汉传播学思想的再诠释[J].山东社会科学,2011:15.
[11]张媛.“数字麦克卢汉”的误读———兼论媒介环境学派的技术认识论分歧[J].全球传媒学刊,2017(2):129.
[12]王凤栖.保罗·莱文森媒介理论研究[D].南京:南京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20.
[13]陈凡.论技术的本质与要素[M].自然辩证法研究,1988:61—67.
[14]杨瑞丽.保罗·莱文森媒介进化论探析[D].甘肃:兰州大学硕士论文,2012:22.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