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一起学写诗

【主持人语】

“青春飞扬，为你写诗。”长沙市青竹湖湘一外国语学校（下面简称“湘一”）初一年级语文组，在春天开启了诗歌阅读与创作活动。

从最开始的读诗，到师生共同品诗，到接下来的写诗，诗歌逐渐成为同学们最贴心的文学样式。所有的青春故事，所有的成长秘密，那些让人记忆深刻的细节，甚至某些不为人知的心绪，都可以以诗歌的形式自由呈现，有点写实，又有点朦胧，叫人好不欢喜。

在这次活动中，同学们的创作热情持续高涨，短短两个月即创作了300多首诗歌，学校从稿件中随机发给了我们30首。让人惊讶的是，孩子们的诗歌竟然写得这么好！这些带着浓烈少男少女气息的优美诗歌，与其说是孩子们的新鲜练笔，不如说是他们青春萌发的嫩芽。

又一个春天即将到来，不如让我们拿起笔，一起学写诗吧！

【诗歌课堂】

现代诗歌不同于散文、小说，也不同于古典诗歌。那么，写作现代诗是不是有方法和路径可循呢？答案是肯定的。下面，结合湘一初一学生的诗作，我们来谈谈初学现代诗写作的几个“秘笈”。当然，这些“秘笈”并没有囊括诗歌写作的所有奥妙，只是针对同学们现有的诗歌创作水准和在写作中出现的问题，作一些解剖和赏析。

秘笈一，学会诗意而精准的表达

【示例作品1】

寻梦

C18班？刘钰婷

细雨点缀花前

微风扶摇白荷

我乘上你粉梦中的那条小船

悠悠地

向你梦中的琥珀划去

炽阳灼烧心房

红泥浸染绿墙

我停泊在你溢彩的伊甸园

悄悄地

拾起你梦中玩耍时遗落的花瓣

月色浇灌烟柳

梨香萦绕指尖

我载着满船星辉

朝向我心中芬芳的爱恋

写作时运用语言一定要精准，特别是写诗。所谓精准，就要像用枪瞄准目标一样，不能有丝毫偏差。精准与准确还不一样：准确是面上的，而精准是点上的。精准的语言要求更高，也更有力量。我们写诗，绝不能因为盲目追求诗意而忽略了精准。相反，诗意表达往往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更美，一个是更准。

刘钰婷这首诗的前两句“细雨点缀花前/微风扶摇白荷”就写得十分精准，渲染出一种梦一般的氛围。因为是细雨，所以说点缀；因为是微风，所以说扶摇。而且，她没有说“细雨点缀花儿”，而是说“细雨点缀花前”，这个处理就特别精准，“花儿”是概念化的，“花前”却有具体的位置。

第二段的开头两句“炽阳灼烧心房/红泥浸染绿墙”也不错，但精准度远不如第一段的那两句。首先是“炽阳灼烧心房”与“红泥浸染绿墙”风格不太搭，前一句很急切，后一句又显得很恬淡。而且，“炽阳灼烧心房”这样的表达方式显得有些做作。

第三段的开头两句“月色浇灌烟柳/梨香萦绕指尖”又要好些。第一句用上“浇灌”这个动词，实际上是把月色比喻成了水，月光如水。第二句她没有用“花香”，而是用“梨香”，非常好——花香是一个面，梨香则是一个点。同样的道理，不写“梨香萦绕指头”，而写“梨香萦绕指尖”，说明钰婷同学有很好的语言感觉——“指尖”更有质感，绕着指尖的梨香肯定比绕着指头的梨香更淡，因为标题是“寻梦”，这是在梦中啊，所有东西都是淡淡的、模糊的。

既然表达要精准，那就既不能不够，也不能太过，那一枪必须正中靶心。“炽阳灼烧心房”这样的表达就稍稍过了。这次我们看到的30首诗中，就有同學将在校园里并肩携手说成“并着肩走过/残阳如血的沙场”。有个同学写自己的母亲：“一轮耀眼的红霞/照在你佝偻的背上/又是多么凄凉。”还有个同学写《满天星》“不知一曲琴声呜咽/一杯醇酒断肠/一眼悲凉相望”，等等，都太过了。无论抒情还是表意，太过就会失真。写作一旦失真，你的表现力就会大打折扣。

秘笈二，用细节说话，尽量避免格言式的句子

【示例作品2】

寻你

C7班？谭慧灵

我在清晨寻找你

那闪烁的露水，可是你蒙眬的睡眼？

我在明媚的上午寻你

那随风摇曳的树枝，可是你温和的笑颜？

我在小雨迷蒙的午后寻你

那清脆的雨声，可是你婉转的歌喉？

我在黄昏中寻你，身心俱疲，却迟迟不见你

直到等来了海天璀璨

我才明白，你就在离我不远不近的那个地方

你，在我心里！

细节有两种，除了客观事物的细节，还有主观心理的细节。比如，谭慧灵同学这首《寻你》。前面八行，“我”在清晨中寻你，在上午、午后、黄昏寻你，用的都是客观事物的细节，而最后一句，慧灵说“你，在我心里”，她用了一个词语来诠释“心里”——“离我不远不近的那个地方”。按道理，我们的心在自己身体里，肯定不远吧；可是，“我”心里那么想着的一个人，却从早到晚都寻不到，你离“我”那么远，感觉你把“我”的心都带走了，让“我”自己的心，也远离了自己。所以，大家想想，用“不远不近的那个地方”来形容一颗“想着你的心”，是不是神来之笔？这就是主观心理的细节，它可以把一个人内在的隐秘情感刻画得入木三分，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示例作品3】

心愿

C21班？李子瑞

岁月有多长，

记忆便有多久，

思念播种下你的点点心愿，

如同昨夜的星空里，

那一颗颗萤火。

鱼儿希望

大海能懂它的眼泪；

鸟儿希望

天空能懂它的自由。

而我们许下的

是一个共同的心愿，

愿你的快乐不缺观众，

愿我的故事都有人懂。

一般来说，诗歌中使用格言一定要慎重。尽量少用格言式句子，即使要用，也应有铺垫，有烘托，有剖析，使它们能在诗歌中站得住脚。我们看李子瑞这首《心愿》，第二段的四句就是格言式的。但这首诗的第一段有一个相当扎实的铺垫，先说通过互相思念，播种下我们的心愿。“如同昨夜的星空里/那一颗颗萤火”这句写得十分出色。如果说将天上的星星比喻为萤火，这并不算新奇，但能熟练使用暗喻这一现代技巧，却值得称道。不止于此，这句诗还有一个出彩的地方，就是在“星空”前面用上了一个时间定语“昨夜的”，从而与上一句的“思念”形成呼应。

有了这一节的铺垫，接下来的四句格言就不显得唐突了。但作者没有写“我们希望如何如何”，而是写鱼儿和鸟儿。其实每个读者都知道，这写的就是“我们”。这种手法，就是古诗中的比兴手法。这样写的好处，一是对格言做了柔化处理，不是那种硬邦邦的“金句”，读起来就更委婉有致；二是为结尾腾出了空间。所以，第三段的四句就直接写“我们”了。这样一首富含哲理的作品出自一个初一学生之手，实在是不简单。

但我们有些同学的作品从头到尾都是干巴巴的格言警句。格言警句是怎么来的？那是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成年人，在风风雨雨中摸爬滚打得来的。它们是一种人生经验和智慧的凝练总结。我们才十来岁，还是初中生，才走了多少路过了多少桥，能写出多少格言警句来？果然，把同学们的作品复制了到网上一查，那些从头到尾干巴巴格言的东西，大多来自于模仿、借鉴，甚至抄袭了他人的作品。这种作品，因为没有属于自己的生命体验，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情感）细节，也就很难打动人。

秘笈三，学会留白，不要写得太满

【示例作品4】

春分

C17班？唐之衡

才到春分

树叶已经飘零

不管香樟，还是叶榕

在不辨秋冬也不见春的城市

我撑一把小阳伞

从茉莉花前走过

娇滴滴的花啊

才吐了三两个苞

懒洋洋地

散在绿的被窝里

你说今晚会有星斗吗？

从艺术性而言，这是我们拿到的30首作品中最好的一首。

第一段用得最好的词是“飘零”。如果用“凋零”就坏了——树叶凋零是在秋冬时节，春分是初春的时候，香樟和叶榕这些常绿乔木开始换叶，新的叶片长到枝上，旧的叶片飘落下来。关键在于，“飘零”既是精准的客观描写，还传递出了作者的某种情绪；寂寞的，低落的，惆怅的……

作者用“飘零”这个词传递出自己的情绪之后，又在第二段的第一句，不动声色地用“不辨秋冬也不见春”，对第一段的“飘零”进行呼应。这个春分显然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作者的情绪比较低沉。这就是诗歌的逻辑、语言的逻辑，这就叫丝丝入扣。接下来，作者立马变得冷静、含蓄又克制。她“撑一把小阳伞/从茉莉花前走过”，没有说自己情绪如何，更没有说天气如何，这些全留白了，但我们如果用心去阅读，还是能够感受到。

作者为什么要撑把小阳伞，从茉莉花前走过呢？不知道，她或许是有意的，或許纯粹是路过，但无论如何，她有了一个重大发现。这个重大发现就在第三段。所以我们看，相比第一第二段的冷静与含蓄，诗人在第三段精雕细刻——形容词出现了：娇滴滴的、懒懒的、绿的。数量词出现了：三两个。动词出现了：吐、散。比喻出现了：绿的被窝——这些词都很讲究，用得不多也不少，恰到好处。

含苞待放的茉莉花与前面飘零的树叶形成鲜明的对比，它改变了这一天，改变了作者的情绪，于是才有作者末尾看上去莫明其妙其实是妙不可言的那一问：“你说今晚会有星斗吗？”

这一句妙在哪里呢？凭空跳出一个“你”——这个“你”可能是作者自说自话，也可能是遇到了一个好朋友或者陌生人，但不管怎么样，它说明“我”此刻不再孤独，不再低沉。从娇滴滴的茉莉花，跳到星斗，从地上到了天空，视野大为开阔。而且出现星斗，表明天气转向晴朗，作者的情绪也变得高昂起来。

如果把这最后一句单独成段，视觉效果更好，也更有震撼力。

【现场修改】

湘一外国语学校的小诗人们都很有才，也很用心，写出了很多让我们眼前一亮甚至拍案叫绝的句子和段落。不过，要使整首诗都达到较高水准并不容易。这次我们读到的30首作品，除了上面赏析的几首，更多作品还有较大的修改和提升空间。这个很正常，而他们的起点已经非常高了。以谭怡萱的《真相》为例。

真相

C20班？谭怡萱

其实

失去声音的小美人鱼

注定化为泡沫

真相就是这样

其实

充满执念的白鹤

注定救不了杨贵妃

真相就是这样

其实

保守懦弱的朱安

注定成为封建婚姻的牺牲品

真相就是这样

妄自菲薄的天马行空

终究抵不过流沙侵蚀岁月模糊

真相

就是这样

这首诗的优点在于，围绕“真相”这个诗眼，作者选择了三个维度：第一段是神话的维度，第二段是历史的维度，第三段是现实的维度。这三个维度表明作者思路开阔，平时肯定是个爱好阅读和思考的学生。

但这首诗有两个小问题。一是前面三段的开头“其实”和结尾“就是这样”是同一个意思，诗歌中出现这样的重复，很忌讳。二是，结尾总觉得差了点火候，“妄自菲薄的天马行空”这样的句子，不是含蓄，而是含糊，让人不知所云，而且显得格调不高。这首诗我们试着把它改成这样，大家看看如何：

真相

其实

失去声音的小美人鱼

注定会化为泡沫

其实

充满执念的白鹤

注定救不了杨贵妃

其实

保守懦弱的朱安

注定要成为封建婚姻的牺牲品

但无论流沙如何侵蚀

也模糊不了他们的背影

真相

就是这样

【结束语】

考试可以“诗歌除外”，但人生不能

有人曾问，诗歌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我们说，诗歌是最没用的东西，连考试作文都“文体不限”，不过要将“诗歌除外”。打个很俗气的比方吧，诗歌好比阳光，阳光能卖几个钱？但要是一年有两百天没有阳光，我们会郁闷得要死。所以，诗歌是“无用之用”。考试可以“诗歌除外”，但人生不能。

那么，为什么考试不能写诗歌呢？我们的理解是，诗歌是最美的一种文体，它美到只能欣赏，很难有定于一尊的解读或解构，所以它无法适应那种对标准化要求很严格的考试。其实，不是考试拒绝诗歌，而是诗歌拒绝考试。

湘一是好样的！初中学业已经很紧张了，该校却在初一年级成立诗社，开展各种诗歌活动。我们曾应邀参加过他们诗社的一次活动，有“男神校长”之誉的武建谋先生从始至终都在活动现场，和同学们一起谈诗，谈理想和人生。他反复强调“做诗要先做好人”的道理，还透露自己也想写写诗的愿望，让现场一片沸腾。诗歌是美好的，像建谋校长这样美好的人，当然要被诗歌“招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