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的例行不快乐

孙欣

圣诞节如果不是充满新鲜感地偶然一过，其烦人程度和过年差不多。一进11月，英国的商铺橱窗撤换下万圣节的南瓜灯和塑料骷髅，摇身一变成为堂皇正大的圣诞主题：大金大红大青大绿，紧锣密鼓足有两个月。忙着上班尤其是年底赶工的人常常没好气：为什么一个节日庆祝要绵延两个月？

在英国，圣诞期间的天气也总是很坏，更不要说下午4点不到已经天黑。像影片《真爱至上》里那样的白色圣诞的可能性很低，更多的时候是泥色圣诞。天气坏极的时候，仿佛风伯雨师天擦黑就喝得烂醉，在半空中颠颠踬踬，累及世间忙着趕路、回家、上班、买礼物的行人。撑伞的被刮得东倒西歪，不撑伞的被淋得不辨南北。车灯照着雨线，像密密麻麻的金针，金针以外是广大淡灰模糊的世界，一辆辆汽车前灯挽着后灯耐心地往前拱，满地细瓣长蕊的雨花此开彼落，冷森森别有一种热闹。

圣诞集市也很无稽。老远就闻到煮红酒的气味，被冷空气一冻，丁香、肉桂和糖都丧失了魅力，而葡萄皮的馊味简直难以忍受。热红酒还是自己家里或相熟的人请客时现做的好喝，因为不会用太差的酒，放足香料和蜜，没有熬一整天把酒精都蒸发掉，还可以暖暖和和地坐在软沙发上喝。煮红酒的当口儿旁边总会有烤香肠尤其是烤香肠浇咖喱汁，这东西和煮红酒一样，是德国货。还一定有人卖手绘瓷器、手工肥皂、手制圣诞树装饰玻璃球，还有手织毛线圣诞树装饰。这些摊主好像一年只开张这一季似的。

年终岁尾，电视的吵闹程度都比平时高三成，个个忙着歌颂、温馨、乞讨、发光发热、发出香气和慈悲。烹饪节目疲劳轰炸，循环播放年复一年的圣诞大餐的各种准备方式，教人把不好吃的东西做得还可入口，比如抱子甘蓝和圣诞布丁，却从来没有勇气说“其实还是北京烤鸭和树干蛋糕比较好吃”。大厨们个个都有一屋子家人朋友要招待，大餐上了桌他们也都进了门，手上捏着酒瓶的颈子，两边肩膀扛一张嘴。冬天的深处，这世上的人纵使平时个个都像刺猬，此时也小心地收拢身上的刺，挨近彼此，敏感地探求温暖，最好再来点善意的甘甜。有一年电视里说英国有400万人孤身过圣诞。冬天里被人丛包围着或者没有，可能体温真的会有差别。

然而节日毕竟还是可爱的，尤其是牛津这样的小城，喧闹的学生和游客夜晚各自散去，只有彼此默契着不说话的居民排成长队等公交车。漆黑墨蓝的夜里，公交车静静地摇晃在长街上，半车人的手提袋里仿佛都是存盘打印的往事。沿街的树挂着小灯泡，像不灭的雪花、揉碎的星尘。无甚特别的圣诞节前的一晚，无端感怀，愿想家的人回家、想爱的人得爱、有心的人都住在别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