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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何人初见月

2018-01-09九蓝

花火A 2017年12期
关键词:同桌

九蓝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一道简单的计算二面角的题,别人很快就能算出来,可是,你怎么都画不出辅助线;一道求函数单调性的题,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你怎么都弄不明白为什么是单调递增而不是单调递减;一道求离心率的题,别人一分钟算出来,可你花了一个小时也没算出来。

反正,这些经历我都没有(娇笑),不过,我妹妹有。去年冬天我给她补习数学,每天都要强忍着打死她一百遍的冲动,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她果然没考上一本大学(摊手)。后来,我想她没考上一本大学,大概是没遇上楚大神吧。希望每个学渣都能遇上生命里的楚大神!

阳光透过玻璃窗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他踩着光影缓缓地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江月的心上。

一 我在想,你怎么知道字条是我写的?

江月和楚畔的相识颇具戏剧性。

那是初三那年的愚人节,中考临近,班里的学霸们正在争分夺秒地为中考做最后的冲刺。

江月百无聊赖,晚自习前给班里所有人写了一张字条:借我一百块钱,过两天还你。署名是天涯沦落人。

然后,她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醒来时发现面前有一张被口水濡湿的字条,上面写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字:你是要在清明节烧给我吗?落款是楚畔。

楚畔?

江月蒙了好一会儿,还是难以理清现在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她怔怔地伸出手,在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一下,直到同桌尖叫着站起来将她撞倒在地上,她才如梦初醒,不是做夢,楚畔竟然回复她了。

“你掐我干什么!”同桌向来不喜欢她,这样大声一叫,被打扰的同学都不悦地回头看着她。

江月被那种嫌弃的目光看得无地自容,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想掐一下自己,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同桌看神经病似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怒气冲冲地跑出去。很快她就带着班主任回来了,一脸委屈地说:“老师,我要换座位,她上课经常画画,影响我听课!”

她说着,拿起江月的画本递给了班主任,江月来不及多想,一把抢回画本藏在身后。

班主任被她吓了一跳,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坚持要看画本,只问谁愿意跟她做同桌,大家纷纷埋头学习,无人应答。

其实,江月早就知道,班里没人愿意跟她这个靠关系才进安中的万年吊车尾做同桌,可是,当她目睹了自己被众人嫌弃的这一幕时,她的心里还是觉得难过。

就在她的眼泪忍不住要掉下来时,她忽然听见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我愿意。”

她泪眼蒙眬地抬起头,看见楚畔站在人群中间,眼神柔软地望着她们的方向,他的眼神太温柔,她一时难以分辨他究竟在看她,还是在看她的同桌。

很快,楚畔就收拾好东西坐到她的身边,继续埋头学习,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江月痴痴地望着玻璃窗上楚畔的倒影,感慨着命运的奇妙,几秒钟之前,她还是个备受嫌弃的可怜虫,可转眼间她就坐在了全校最受欢迎的男生身边。

这个她只能在升国旗和课间操时假装不经意回头偷看一眼的少年,现在就坐在她的旁边,他有着全世界最好看的侧脸,和星辰般明亮的眼。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刚触到玻璃窗上楚畔的眉眼,就听见他淡淡地说:“你不学习,在干吗呢?”

花痴被抓了现行,江月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讷讷地说:“我在想,你怎么知道字条是我写的?”

她说完,看见楚畔握着笔的手一顿,很快又继续行云流水地写了一串单词,这才漫不经心地说:“因为你的字很有特点。”

江月没想到他竟然会注意到她写的字,心里不由得一暖,还来不及感动,又听到他说:“全班就你一个人的字写得东倒西歪。”

二 你怎么知道是我?

其实,江月很久以前就认识楚畔了。

那是初一刚开学,有一天早上,她和父亲吵了一架,赌气不让父亲送她,自己走路去上学,途中迷了路,又摔了一跤,等她狼狈地赶到学校时上课铃声已经响了。

教导主任正带着值日生在校门口抓迟到生,听说迟到要扫一个星期操场,江月面如死灰地走过去,一抬头发现值日生竟然是同班同学楚畔。

不过,他们连招呼都没打过,江月怀疑他根本就认识她,为了不扫操场,她只好厚着脸皮开口:“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我迷路了。”

楚畔看着她蓬头垢面的模样,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然后趁教导主任没注意,飞快地挥手示意她进去。

江月下意识地撒腿就跑,跑到教学楼门口才反应过来,二十四孝好学生楚畔居然也会徇私枉法。她目瞪口呆地回过头,看见他站在光影里,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恣意而美好,她忽然就失了神。

那之后,她就忍不住多看他几眼,然后发现他不仅学习好、长得好,连性格也很好,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一个缺点,美好得让人望而却步。她只敢在升国旗和做课间操时偷偷摸摸地看他一眼。

即便现在他坐在她的身边,她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看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心意昭告天下。

她像个窃贼似的小心翼翼地坐在楚畔的身边,从不主动和他说话。他正忙着准备中考,对她的旖旎心思丝毫未察,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仅限于“借过一下”、“哦”。

后来,江月为了不打扰他学习,平时在学校都不喝水,也不用去厕所了,于是,他们连简单的对话也省了。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楚畔生日那天。那天恰好是周末,江月想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又觉得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需要特意打电话说生日祝福的地步。

她兀自纠结了一天,傍晚时终于忍不住跑去电话亭给他打电话,又怕他察觉出是她打的电话,捏着嗓子怪里怪气地说:“生日快乐。”

那头没人说话,诡异的沉默让她有些无措,她继续阴阳怪气地说:“是我啊,大牛,我是小马呀,你忘记我了?”

她正演得带劲,耳朵里传来楚畔凉凉的声音:“江月,你很闲吗?”

江月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猛地噤声,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听见楚畔说:“我听得出你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一句呓语,穿过漫长的电线,在她耳边轻轻炸开。她忽地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二天,江月早早就赶到学校,楚畔果然已经到了,正专注地背着单词。见她来得这么早,他微微怔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背单词,状似无意地说:“你为什么不参加周末的补课?”

江月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她没有参加补课,心里蓦地生出一种被人重视的感觉,转念一想,班里就她一个人没补课,也不难发现。

其实,她原本想补课的,她爸不同意,说那样大好的时光她应该在家弹琴或者跳舞,至少还能提升气质,干吗去学校浪费时间。江月说她要学习,不然,成绩会下降。她爸很震惊地看了她一眼:“就你那成绩,还有下降的空间吗?”

江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她爸说得在理,就没有坚持要去补课了。

连老师都不会在意她这个万年吊车尾,没想到他竟然会关心,江月心头一暖,无所谓地笑了笑:“就我那成绩,补不补都一样。”

她说得云淡风轻,眼里却有一抹被掩藏得很深的落寞,看得楚畔心头微颤。他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隔天早上,江月发现她的课桌上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里面是各科的考点,每个考点都用她能理解的方式做了详细的注解。

江月看着笔记本上熟悉的字迹,眼圈一點一点地变红了,她把笔记本紧紧地抱在怀里,很小声地说:“谢谢。”

楚畔专心致志地看书,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她内心汹涌的情绪,许久后,她才听见他轻声说:“加油,江月。”

三 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别胡思乱想。

尽管有楚大神的笔记护体,江月的命运并没有大反转,她依然没有考上安中的高中部。

她倒不担心去哪里上学的问题,毕竟她有一个可以往学校大笔砸钱的父亲,只是,觉得有些愧对楚畔,整个假期都没好意思和他联系,他也没有找过她,他们又重新变成了“陌生人”。

高一开学那天,江月故意去得很晚。在安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学期开学都会在班里公布成绩, 江月实在不好意思直面自己那惨烈的成绩,等她磨磨蹭蹭地赶到学校时,老师已经开始安排座位了。

班主任是学校新来的愣头青,提议优生和差生自由组合,形成学习小组。

入学成绩第一名的楚畔自然成了众人哄抢的对象,江月一边画画,一边听着女生们费尽心思地证明自己学习差的谎话,不时在心里翻个白眼,忽然听见一个温软的声音响起:“我想和楚畔做同桌。”

她抬头一看,不由得愣住,说话的人竟然是美女学霸杜枭。

也许是察觉到众人怨怼的目光,杜枭微微一笑:“我成绩比楚畔差,也符合条件啊。”

江月回头去看楚畔,他正望着杜枭的方向,两人正对着看着对方,那场景,分明就是一帧赏心悦目的偶像剧画面。

江月看得呆住,鬼使神差地站起来,说:“我也想和楚畔做同桌。”她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索性心一横,大声说,“我成绩很烂,连高中都没考上。”

她话音一落,旁边嗤笑一片,她掐着掌心站了许久,才抬起头看向班主任,目光真诚:“可以吗,老师?”

班主任没想到他的提议差点引发一次班级大战,有些为难地看向楚畔:“楚畔,你选谁?”

楚畔转过头,看见江月垂头丧气地低着头,眉眼不由得弯成了下弦月:“我选江月。”

江月没想到自己会被选中,狠狠地一愣,又听见楚畔补充道:“我喜欢有挑战的。”

当时楚畔大概也没想到,江月会是他整个学习生涯中最大的挑战,一道简单的指数函数求单调性题,他反复讲了很多遍,她再做题时还是会出错。

他又耐心地讲了一遍,揉着太阳穴语重心长地说:“做题前,你要弄清楚出题人的意图。”

江月生无可恋地抱着画本:“他想让我死。”

说完,她又专心致志地画画了。楚畔一把夺过画本,苦口婆心地劝她:“你要是把画画的热情的十分之一放在学习上,你早就成学霸了。”

他说着,随手翻了几页,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里面是一个男生的画像,眉眼模糊,只有衣服画得极认真,连袖口处散开的线头都清晰可见。

在旁人眼里,这不过是几张寻常的素描,可是,楚畔很清楚,画里的人是他。

他的左耳垂有一颗很小的痣,右手食指上有一个月牙形的小伤疤,他犯困的时候喜欢用一只手撑着额头睡觉,想问题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皱眉……

那些不为人知的细枝末节被她清楚地铺陈在画里,构成了一个真实鲜活却只属于她的楚畔。

楚畔拿着画本,好似捧着一块滚烫的山芋,不知该继续拿着还是放下。他忽然想起中考前,她从老师手里抢回画本时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猛然一动,抬头看向她,只见她一脸紧张地望着他,一副怕被揭穿的模样。他所有好奇的话,霎时淹没在喉咙里,微笑着说:“衣服画得不错。”

江月不确定楚畔是否看出她画的人是他,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并无任何异常,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一脸骄傲地说:“那当然,我以后要当服装设计师。”

楚畔不置可否,把画本还给她,继续埋头看书,可书上的字好似长了翅膀似的,一个个都飞到了他的视线之外。他赌气似的一直盯着书本,恨不得将上面烧灼出两个洞来。

许久后,他终于败下阵来,轻叹一口气说:“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别胡思乱想。”

他也不知这是说给江月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四 放心吧,你不会挨骂的。

第一次月考,江月不负众望地考了倒数第一名。

月考后要开家长会,父亲去外地出差了,临走前把她交给了姑姑。

江月从小最怕姑姑了,姑姑说女孩子就该多读点书,对她的学习成绩格外重视。

要是姑姑知道了她的成绩,自己肯定会被骂死,她万念俱灰地盯着试卷:“为什么家长只看分数?”

“废话!”楚畔头也不抬地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等到找出最后一题被扣一分的原因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以为他们看得懂题目吗?”

江月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心里更加惆怅,恨不得从三楼跳下去与世长辞。

楚畔改完错题后,看见江月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他探头一看,顿时满头黑线,她竟然把英语试卷上所有带圈的字母都涂黑了。

她涂完自己的试卷后,又拿起他的试卷要继续涂,被楚畔一把抢了回去,她这才悻悻地丢下笔,将下巴抵在桌面上,转头朝他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笑容。

楚畔第一次看见她这么颓废,心一软,温柔了眉眼:“放心吧,你不会挨骂的。”

尽管得到楚畔的保证,江月还是很不安。开家长会那天,她一直躲在门外,偷偷观察着姑姑的神情。公布成绩时,不知楚畔和姑 姑说了什么,姑姑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得很开心,开完家长会后,还破天荒地表扬了她。

直到姑姑离开,江月还有种恍如梦中的错觉,难以置信地问:“她刚刚是夸我了吗?”

楚畔好笑地看着她:“是,夸你努力……”

他的话没说完,江月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激动地大叫:“大神,谢谢你。”

楚畔浑身一僵,愣在原地,他伸了伸手,终究没有推开了她。

家长会那惊人一抱之后,江月索性不再扭捏了,经常主动找楚畔聊天。两人慢慢变得熟络起来,偶尔也会交心长谈,不过,大多数时候,楚畔都在心无旁骛地学习。

有一天晚自习前,江月走到教室门口发现楚畔破天荒没有学习,而是坐在那里发呆,她走过去一看,发现他手里正拿着杜枭的照片。

她脑袋里嗡地一下炸开了,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笑着打趣道:“你喜欢杜枭啊?喜欢就去追啊!”

也许是她的笑得太假,楚畔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直到她的笑容快维持不下去时,他才淡淡地说:“可惜她有喜欢的人了。”他顿了顿,又说,“这是朱茵。”

江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喜欢谁?”

楚畔的语气像个闹别扭的孩子:“黄贯中。”

江月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跟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争风吃醋,小声咕哝道:“其实,我也挺喜欢他的。”

楚畔把照片塞进抽屉里,继续埋头做题,嘴唇抿成一条线,显然有些不高兴了。江月赶紧坦白从宽:“我只是欣赏他的才华,毕竟,他的《三国演义》写得那么好!”

楚畔手一抖,把草稿纸戳了一个洞,他转过头,呆呆地看着江月,脸色精彩纷呈地变了又变,瞠目结舌地说:“江月,你真是笨得清新脱俗!”

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春风拂过原野,刹那间百花盛放、姹紫嫣红,江月看着他,忽地失了神。

五 既然前途和楚畔都不能回报她,那她宁愿多一些与他有关的回忆。

自从和楚大神做同桌后,江月就变得格外努力,奈何她的脑回路实在太崎岖,无论多简单的问题,只要一经她的大脑,总能把自己绕得七荤八素。

如此一年下来,她的成绩竟奇迹般地没有丝毫提高。

高二要分文理科,楚畔早就决定学理科,而江月被姑姑逼着报了文科,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过分科的事。

期末考完试后,他们各自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谁都没有开口。

江月偷偷抬眼去看楚畔,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整理试卷,神情与往日并无半分不同,似乎根本不在意即将到来的分别。

想到以后大概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江月的心里像打翻了一杯开水,火辣辣地灼痛了一片。她怕楚畔察觉到她的異样,赶忙拿起书包说了声“再见”,就落荒而逃。

她走到门口时,楚畔突然叫住她,他拎着书包慢悠悠地走过来,阳光透过玻璃窗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他踩着光影缓缓地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江月的心上,她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楚畔走到她的身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递给她。她打开一看,竟然是文综的笔记。

她一脸错愕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他被她看得有 些不好意思,摸着鼻尖说:“这几天考试晚上没事,就帮你整理了一下。”

江月只觉得喉头一紧,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楚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温柔地说:“以后没有人督促你学习了,你可别偷懒哦。”

说完,他云淡风轻地挥挥手,拎着书包扬长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江月抱着笔记本站在原地,胸口好像装了一块石头,变得沉甸甸的。她兀自呆站了半晌,突然狂奔起来,直奔办公室:“老师,我要改学理科。”

既然前途和楚畔都不能回报她,那她宁愿多一些与他有关的回忆。

事实证明,江月真的不是学理科的料,理化生对她来说就像天书一样难以理解。她上课认真听讲,每晚学到十二点,习题册做了无数套……

可是,一年下来,她的成绩依然没有提高,第一次模拟考她的总成绩还没有楚畔的理综成绩高。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这个残酷的事实赤裸裸地摆在眼前时,江月还是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憋得无法呼吸,她独自跑去操场散步。

她沿着操场走了许多圈,胸口憋着的那口气还是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难受得不知所措。她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双手狠狠地捂住脸,力道大得像扇了自己一巴掌。

再松开手时,她发现楚畔站在不远处的夜幕中,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悲悯而温柔。

她所有的委屈霎时间涌上心头,声音里终于有了软弱的哭腔:“大神,我考砸了。”

楚畔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顶,柔声说:“没关系啊,江月,一次考差不要紧的。”

他的声音仿佛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心,这一年多的委屈霎时烟消云散,她的眼睛因感动而蓄满眼泪,泪还没滚落出来,她又听见他说:“多考几次,你就会习惯的。”

江月涌了一半的眼泪,生生被这句话憋了回去。

那晚之后,每节课后楚畔都会把老师讲过的知识再给江月讲一遍,要是她听不明白,他就一遍一遍地讲,没有丝毫不耐烦,倒是她渐渐觉得惭愧和厌倦。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过自己,讨厌自己的愚笨,更讨厌自己的痴心妄想。

从遇见楚畔那天起,她就幻想着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也一直为此不懈努力着。

她努力了那么久,但凡她有点天赋,也该有成功的迹象了。

可是,没有。

她就像一条逆水而行的小船,不进反退,而楚畔早已绝尘而去,把她留在原地。

她越努力,越难过。

高考越来越近,江月心里的焦虑日益加重,可她又不知该跟谁诉说,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哪有资格抱怨?

她渐渐变得沉默起来,常常望着窗外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天上课,楚畔无意间一转头,看见江月又望着窗外发呆,马上就要高考了,而她竟然毫无紧迫感,他不禁有些急了:“好好听课!”

江月冷不防被他一骂,心里的那些焦躁不安骤然爆发出来,听课、听课,她根本听不懂,还听什么课!

她把手中的笔往桌子上狠狠一摔,大声说:“你凭什么管我!学习好,了不起啊!”

她这样大声一吼,被打扰的同学都回头看着他们,楚畔被那种鄙夷的目光看得脸上火辣辣的,不由得有些来气:“江月,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他的话好似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江月陡然心惊又陡然清醒,她怎么那么傻,她居然期望一个学霸能理解一个学渣的无助。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会考上最好的大学,而她连三本大学都考不上,父亲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用钱把她塞进他考上的大学了。

她一直努力想要离他更近一点,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而无助,可是,现在来看,这却像个只感动了自己的笑话。

这世上最可悲的就是她这种有梦想却没天赋的人。

她配不上自己的野心,也辜负了所有的苦难。

六 如果有比努力的比赛,你一定能得冠军。

江月终于接受了她无法和楚畔上同一所大学的事实。

她开始参加北京院校的自主招生考试,可是,她文化课成绩太差,每次笔试就被刷下来了。姑姑难得没有骂她,提议送她去米兰学设计,她却执意要参加高考,即便不能和楚畔进同一所大学,能够去同一座城市也是好的。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学习,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醒来接着学习,可她的基础实在太差,别人都在查缺补漏,而她在开天辟地,那些庞杂如山般的知识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也曾在夜深人静时崩溃地大哭,可她一刻也不敢懈怠。她这样拼尽全力地放手一搏,不过是为了多一份留在楚畔身边的胜算罢了。

有时候实在撑不下去了,她就把她的无助、焦虑统统写下来,存在草稿箱里,假装发给楚畔了,然后,收拾心情继续学习。

离高考越近,江月的心里就越焦虑,她就像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人,明知毫无生还的可能,却还在期待时间能过得慢一点。

那天去看考场的路上,她还在专心地背着单词,不小心踩空了,险些滚下台阶,好在楚畔手疾眼快地抓住了她,笑着打趣她:“如果有比努力的比赛,你一定能得冠军。”

江月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单词本,笑着说:“可我没天赋啊,努力有什么用呢?”

那本是无心的一句话,楚畔却听得胸口微微发堵,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别担心。”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江月听得稀里糊涂的,可她的心陡然安定下来,接下来的考试中她奇迹般地没有慌乱,顺利地度過了高考。

估分那天早上,江月特意化了淡妆,穿上最美的裙子,她想以最美的姿态去见楚畔,问他介不介意有一个学渣女朋友。

等她赶到学校时,班里的同学都估完分离开了,只剩下楚畔和杜枭坐在讲台前有说有笑。

她想大大方方地推门进去,可是她心里那些根深蒂固的自卑和执拗又卷土重来了,它们将她的脚束缚在原地,她挣扎了许久到底没敢进去。她怕杜枭问她估了多少分,更怕楚畔说他要和杜枭一起上北大。

明明和他约好的人是她,可她只能躲在门外远远地偷窥,其间楚畔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到,她说还要等一会儿,然后蜷缩在门后听他们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

他们的三观太合,甚至连喜欢的乐队都一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楚畔喜欢黄家驹,而杜枭喜欢黄贯中。

“你也喜欢黄贯中啊!”楚畔的语气里有一丝罕见的抱怨。

杜枭转头望着他,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

这几个字万箭穿心般将江月定在原地,她从门缝中看见楚畔微微怔忡了一会儿,她的耳朵瞬间失聪了,不等他开口,她拔腿就跑。

她从小就是个懦弱的人,习惯性地选择当乌龟,小时候父母离婚,让她选择跟谁,她一言不发地收拾行李跑去乡下的奶奶家,等她回来时,已经被判给了父亲。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十年后,她依然是个没出息的女孩,没有直面现实的勇气,只能慌不择路地狂奔而去。直到跑到离学校很远的地方,她才蹲在地上,纵声大哭起来。

许久后,她终于平复情绪,拨通了姑姑的电话:“我想去米兰。”

七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在米兰那几年,江月过得并不好。

起初语言不通,与人交流基本靠猜,她忙着上语言学校,又要准备入学考试,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去想楚畔。

后来她终于顺利入学,一切才井然有序起来,家里就传来父亲公司破产的消息,资产都被银行冻结,无力再支付她高昂的学费,她只好退学。

为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活下来,她洗过盘子,送过牛奶,后来在一家杂志社做插画师,白天去杂志社上班,晚上去米兰大广场帮人画像,每天累得回家倒头就睡。

她连活下来都要用尽全力,根本没有精力再去想楚畔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艰难地过下来,江月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再见到楚畔。

那天,她在米兰大广场帮游客画像,画完后那游客却诸多挑剔,不肯付款。双方起了争执,对方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趔趄,撞到了后面的人,正准备道歉,身后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Are you ok?”

江月只觉得全世界的声音突然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最后和记忆里的声线合二为一,将她蓦地拉回旧时光里。

她慢慢回过头,看见那人站在光影里,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楚畔看见她,也是一愣,许久后才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江月?”

江月见躲不过去,索性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大神。”

楚畔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了几圈,最后落在她手中的画板上,表情有些复杂:“你不是……”

也许是没找到合适的词语,他开了话头却没有说下去。江月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大二时,我爸的公司破产了,交不起学费,我就没上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个路人甲的故事,楚畔却听得心里抽痛,他掐着掌心半晌,才平静地说:“当年估分你为什么没去?”

江月似乎是愣了一下才想起那件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重要吗?”

楚畔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很重要。”

江月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微微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我去了,看见你和杜枭在一起。”

楚畔突然想起杜枭当时跟他说的话,浑身猛地一僵,正想解释,又听见江月说:“后来,我想过了,我逃走跟杜枭没有任何关系。我逃走是因为太累了,那三年我为了留在你身边,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有时候做梦都会梦见你嫌我太笨,不肯再跟我做同桌了。”

她抬头看着楚畔,眼神疲惫到了极点:“我真的太累了。”

楚畔看着她疲倦的双眼,所有的话都凝结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了似的。

两人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对峙着,直到楚畔的助理跑来催促他该去电视台参加访谈了。

江月有心想缓和气氛,便主动开口,笑着问:“你现在是明星?”

楚畔看着她,表情丝毫不变:“服装设计师。”

江月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初,笑着说:“哦,你快去吧。”

楚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塞进车里,一路上他都一言未发,直到把她安置在演播室的观众席里,他才不容置疑地说:“在这儿等我。”

江月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争辩了,索性坐在座位上看他的访谈。镁光灯下的他如星辰般熠熠生辉,刺得她眼眶发烫。

那是她的少年啊,无数次在她梦里踏雪而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翩然而去,让她在梦里都悲伤得不能自已。

如今,他真的坐在离她几米之外的地方,她终于觉得安心,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楚畔不时朝台下看去,生怕一不注意,她就逃跑了。等他回答完一个问题再抬头时,看到江月已经睡着了,她双手环胸缩在座位上,用围巾遮住了半张脸,仿佛在课堂上偷偷打盹,他的心忽然变得特别柔软。

主持人还要说,楚畔突然抬手打断了她,轻轻地站起来,走到江月的身边,把外套盖在她的身上。主持人這才发现跟他一起来的女生竟然睡着了。

江月醒来时,采访已经结束了,楚畔正坐在沙发上看设计稿,阳光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在他的眉眼间轻轻地跳跃着。

那一瞬间,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么多年错过的岁月都是一场梦,午后醒来,她爱的少年从未走远,他依然温柔地坐在她的右手边,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好看的眉眼。

可是,她心里清楚,一切都回不去了,时过境迁,她再也没有勇气飞蛾扑火了。那种提心吊胆的滋味,她不想再体会了。

她笑着走过去,把外套塞进他的手里,礼貌而疏离地问:“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楚畔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等她醒来后跟她说,却在看到她脸上的疲惫和刻意的疏离后,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他轻轻地拢了拢手指,柔声说:“好。”

八 我喜欢一个很笨的女孩子很多年。

米兰那次偶遇后,江月就再也没有和楚畔联系过了。

她再收到楚畔的邮件是在第二年深秋,他要在米兰举办个人首秀,邀请她参加。

江月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去了。

这次大秀以初恋为主题,用不同的服装来表现初恋的甜蜜、羞涩和不安。模特穿着华丽的服装从后台款款走来,LED大屏上一轮明月从浩渺无边的江面上缓缓升起,故事浮光掠影般闪过,最后定格在一个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女孩的剪影上,让人仿佛置身于睡意惺忪的午后课堂上。

光影交错,模特鱼贯而出,几番转场,渐次远去,灯光渐渐暗下,大秀结束。

掌声响起,一束追光灯从远处打来,设计师从灯下缓步而来,灯光再次亮起,众人这才发现T台中央的人形模特上穿着一件婚纱,轻纱华美,线条逶迤,光芒竟盖过了之前所有的服装,想来应该是这次的主秀服装。

江月下意识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婚纱名牌上的字,却蓦地愣在原地。

江月。

她没想到楚畔竟然用她的名字为主秀服装命名,不由得朝他看去,只见他正站在人群的中央,微笑着与人寒暄,礼貌而周到。

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设计师,他却在短短五年时间里跻身于世界顶级设计师的行列,他不仅天赋过人,为人亦谦和有礼,连记者都忍不住问他有没有什么缺点。

楚畔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说:“我审美能力不好。”

记者愣住,他是时尚圈公认最有才华的设计师,怎么可能审美能力不好?

楚畔转头望向江月的方向,眼神忽然变得特别温柔,轻轻地说:“我喜欢一个很笨的女孩子很多年。”

那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了,那时他还是初一的新生,有一天上学路上看见一个女生把自己摔得哇哇大哭,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谁知半个小时后又在学门口遇到了。她主动坦白因为迷路迟到了,他心一软就放了她,心里很好奇像她那样笨的女生该怎么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存活,所以,总是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那时候,班里好多女生都对他青睐有加,唯有她从来不正眼瞧他,他也曾鼓足勇气想主动跟她说话,可是每次她都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一擦而过。

初三时的一天,他突然收到她的字条,虽然只是一个恶作剧,他竟然像收到情书一样开心,认真地回复了她,因此成了她的同桌。一连三年多,他都是她的同桌。他原打算估分那天跟她表白,谁知她不告而别,杳无音信。

大学毕业后,他第一次违背了父母的意愿,放弃了他们眼中安稳的工作,从头开始学习服装设计。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设计助理一路走到今天,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万众瞩目下告诉她,这些年,他从未停止过爱她。

江月愣在原地,听着他们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从他口中娓娓道来,眼中慢慢蓄满眼泪。原来,在她看见他之前,他就已经看到了卑微的她。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那些在心里埋藏了十五年的感情终于可以表露出来,变成滚烫的液体奔涌而去,一发不可收拾。

她伸手捂住眼睛,于指缝间看见楚畔拿着那件美丽的婚纱,从璀璨的光影中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紧紧地拥抱住了他的女孩。

“欢迎回来,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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