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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仇恨的另一面

2018-01-08风茕子

中外文摘 2018年2期
关键词:皮皮夫妻俩豆豆

□ 风茕子

在仇恨的另一面

□ 风茕子

乔喜算是命苦的也算是命好的,儿子两个月的时候,丈夫老阚染上毒瘾,败光家产。他从戒毒所一出来,乔喜立马跟他离了婚,再无联系。

半年后乔喜就跟初恋邓保强结婚了。邓保强未婚未育,两人婚后又生了个儿子。老大呢,姓了邓保强的姓,叫邓豆豆,从牙牙学语时就知道他是爸爸,邓保强也真心拿他当亲儿子养,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豆豆8岁那年,老阚忽然联系乔喜,说自己得了癌症,虽然治好了但失去了生育能力,想把孩子要回去。

乔喜大惊失色,她和邓保强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怎么能让他讨回去!邓保强也强烈反对。乔喜同时也意识到,老阚膝下无子肯定不甘心,早晚会把孩子抢走。

乔喜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决定,得断了老阚的这个念想。

夫妻俩赶紧张罗着给孩子转学。转学可不是件容易事,先得迁户口,迁户口就要换房子。两人做小生意为生,耽搁一天就是几百块钱。一家人忙得人仰马翻,全力以赴重新安顿。

最终,夫妻俩把家迁到了邓保强老家。这边把贷款未还完80平的小房子卖掉,那边重新贷款买了个100平的。生意重新做起来,小城市赚钱没有大城市快,衣食温饱倒都没有问题。折腾半年,一家人总算心安落地。

一天傍晚,乔喜去门口的菜市场买菜,突然看到老阚。她像见了鬼一样身体猛地一抽,四肢都僵硬了。

老阚站了一会,慢慢走过来喊她:“乔喜啊。”

乔喜站着一动不能动。

老阚说:“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孩子,你咋这么绝情呢?”

乔喜想表达的东西太多,千头万绪反而说不出口。她死死盯着他,用尽平生仇恨的目光。

老阚说:“我知道我过去有错,你知道我受了多少罪吗?我已经改过自新了,现在我想看一眼自己的娃,你不能这么藏着掖着啊!我为了找你们,动了关系查到你老公的地址,好不容易才碰上你。”

这是威胁,他都知道她家地址了。

“你要想认孩子,除非我死了从我身上踩过去。”乔喜咬牙切齿地说。

“话说那么绝干嘛?”老阚道。

乔喜干脆不买菜了,拎着空购物袋往回走。老阚在后面跟。乔喜回头恶狠狠地说:“你要敢跟着我,看我不找人打断你的腿。”

乔喜接着往前走,不回头,也不敢喘气,铿锵有力地走到另一个小区,邓保强的弟弟住这里,她知道门禁的密码。摁密码时她才敢四下张望,老阚没有跟过来,谢天谢地。

晚上乔喜跟邓保强商量对策,两人都觉得,不行,还是得换地方。

想来想去,决定跟邓保强舅舅换房子,房子就在小学旁边,接送孩子们也方便。只是舅舅的房子又小又破旧,凑合住吧。

老阚那边也消停了一段时间。过了半年,乔喜忽然接到老阚表妹的电话,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探到自己电话的。

她们10年没联系过了,电话一接起,乔喜气不打一处来:“找我干嘛?”

“姐,你知道吗,我哥现在做生意发啦,卖我们自家的农产品,注册了商标,公司一年赚上百万……我哥说特对不起你,想叫我给你转点钱,我没你卡呀,咱们出来见一面吧?”

“不见。”

“姐,谁还没做错事的时候?我哥他现在只想跟孩子光明正大一起吃个饭,认个亲,不是想把他抢走……”

乔喜把电话挂了。

乔喜开始做噩梦,总梦见豆豆被一堆黑影撕扯,扯到最后只剩下一堆破衣服,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邓豆豆的弟弟邓皮皮,是从他们搬家开始不正常的。

搬家那天他被沙发碰了一下,疼得嗷嗷叫,想着不会出啥事。可孩子第二天还是哭,去医院一检查,竟然骨折了。

医生说问题不大,慢慢能长好。可没过多长时间,他走路上摔了一跤,又骨折了。

再去医院,医生严肃地告诉乔喜,孩子骨密度有问题,打钢钉固定骨头的话,骨头会崩。

这是乔喜和邓保强第一次听说脆骨症。孩子将停止发育,骨头越来越酥,将像玻璃人一样一碰就断。

夫妻俩抱头痛哭。难道就没有治疗办法了吗?两人不甘心,把孩子带到北上广各大医院去看。得到的结论都是可以用进口药维持生长,效果不敢保证,但肯定比不用强。

进口药一个疗程就是8万,得卖房子。更可怕的是,孩子的治疗是没有尽头的。

夫妻俩一夜夜哭,哭完了还得强打精神带孩子治病。房子也卖了,生意半停顿,日子过得很黯淡。

生活太苦了。有时候乔喜会有闪念,老阚咋不找来了呢?她被自己吓到,要万一他再找来,她该怎么办?同意他认儿子,但是要给她一大笔钱?

原来骨气与尊严在生与死面前什么都不是。她为自己的闪念心碎。

老阚真的找来了,这次他又检查出癌细胞,命不久矣,所以一定要跟孩子相认。

邓保强带皮皮在北京看病,乔喜打电话给他,犹犹豫豫地问:“我想……不管让不让他认吧……都找他要点钱,你说呢?”

那边沉默着,过了好久才说:“不给他认孩子,他怎么能给钱?”

她只好说:“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邓保强却反驳:“就是因为快死了,豆豆将来才会更恨咱们,害得他在他爸爸剩最后一口气时才见上面。”

邓保强不高兴,乔喜也不敢多说。挂了电话,她想,他的不高兴应该不是因为她的态度,而是因为磨难。

果然第二天邓保强打电话来,无奈地说:“你前夫要认,就给他认吧。”

乔喜主动打电话给老阚。她不想废话,开门见山把话挑明了。

老阚说:“我这两年是挣了点钱,治病花不少,手里还剩一些,我留点自己看病,再预备点后事的钱,剩下的,你都拿去吧。”

乔喜哭了。离婚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所有的防御都卸下来,所有的爱恨都放一边,她纯粹地想大哭一场,给不给他听到,都无所谓了。

老阚又说:“乔喜啊。”

他总这么喊她。当年她爱上他,就是因为他笑眯眯地这么喊她,让她觉得一辈子都有依靠。

哭完,按他的要求发短信过去,把银行账号给他。没多大一会,收到42万元的转账。

晚上乔喜打电话让邓保强带孩子回来,一家人一起去,让小儿子也看一眼他的救命恩人,不管怎么说,给人家磕个头。

第三天父子俩回来,乔喜跟邓保强商量,先不把情况告诉孩子,只说去看看给皮皮捐钱的好人,等着老阚自己说。随便他怎么说,日后她都决不会做一句解释,这也算是对他最后的感激和尊重。

一家人赶到老阚住的医院,他的病情比乔喜想像中严重得多,上了呼吸机。4个人出现的时候,周围人默默让开位置。乔喜先把豆豆推过去,又把皮皮也拉上。

老阚伸出枯木一样的手,摘下氧气罩。他仔细看着豆豆的表情,明白了乔喜什么都没有说。他很平静,看了很久,轻声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豆豆,大名邓铭启。”“我叫皮皮,大名邓铭亮。”两个孩子回答。

“哦,好,好。”

“伯伯,我爸爸让我谢谢你!”皮皮说着,要给老阚下跪,被老阚制止了。

“你的病肯定会好的。”豆豆说。

老阚的眼睛亮了一下:“哦?”

“好人生病是为了增加免疫力,我弟弟也是,很快就会好。”

老阚笑了。乔喜的眼睛酸了一下,她想拉皮皮出去,让所有人都出去,留他们父子俩慢慢说。但老阚摆摆手,叫表妹拿手机来,他要跟豆豆拍一张合影。皮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想去。乔喜拽着皮皮不让他过去,但老阚喊皮皮:“你也来呀。”

皮皮高兴地过去了,两个孩子依偎在老阚床头边,笑着比出剪刀手。

乔喜无法控制地再次飙泪。

拍完照,老阚分别伸出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他的手在豆豆脸上停顿了很长时间,最后吃力地说:“伯伯累了,要休息了,你们走吧。”

乔喜和邓保强愣了一会,走过去牵孩子。

一家人走到门口,老阚在后面喊了一声:“豆豆啊。”

豆豆回过身去。

老阚说:“要听爸爸妈妈的话,照顾好弟弟,做个懂事的孩子,好吗?”

豆豆用力点点头。

老阚把氧气罩带上,半闭着的眼睛里漫出泪水。他终是没有和儿子相认,有这样平静的一次会面,或许已经足够了。

乔喜和邓保强一人牵一个孩子,无声地往外走,从医院昏暗的甬道,走到初秋明丽的阳光里。一瞬间,馥郁的桂花香冲散身后的药水味,马路上人来车往,生意盎然,是一个豁然开阔的新世界。

(摘自《女士》2017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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