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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有大街

2018-01-08陈远芳

长江丛刊 2017年33期
关键词:老伴桃花女儿

陈远芳

齐老师和老伴从大新后街出来,在大新大街上随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向集贸市场走去。迎面疾步走近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笑嘻嘻地对着齐老师喊道:“齐老师,齐老师,您在这里呀,我找了您好多年呢,今天总算把您找到了!”

齐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给整蒙了,对这位中年男子感到似是而非。齐老师和老伴虽然在这条街上生活了十多年,但他们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是随儿女们在城里安家落户的。正当齐老师显得迷茫、犹豫并努力在记忆里苦苦搜索时,中年男子更加满脸亲热地说:“齐老师,您不记得我了,您在老家杨柳镇中学的时候,您帮过我的忙,我一直记着呢!”

齐老师有些茫然的点着头,“嗯嗯”应着。离开老家杨柳镇这么多年了,同事朋友乡亲们都少有往来,对于眼前的中年男子,确实想不起来。看中年男子充满自信的热情样,就联想是自己的记忆力不行了,怎么想不起来呢?齐老师是个爱面子又不服老的人,担心别人看老了自己,也有些不忍拂了中年男子的面子,于是就回应中年男子,说着有些不着边际的话:“哦,这些年,你还好吧?”

中年男子得到了回应,高兴地说:“好,好,挺好的!”

接着对齐老师说:“今天真巧,在大街上碰到了,真难得。您住在哪里呢?我下次给您送一壶老家的菜子油来。”

中年男子嘴里不停地说着,真难得,真难得!

齐老师也附和着说,是难得,是难得。

中年男子的热情仿佛感染了齐老师,齐老师想,既然是老家杨柳镇来的客人,就不能让客人站在大街上说话。于是齐老师转向老伴说:“你自己去集贸市场买菜吧,我和客人先回家去。”老伴对齐老师向来言听计从,没说什么,接过齐老师手上的小菜兜,独自一人朝集贸市场走去。

齐老师家就住在大新后街的小区里,不远,拐个弯就到了。

齐老师七十多岁,耳聪目明,精神矍铄。每天,齐老师都要在大新大街上闲逛溜达。有时是一个人溜,有时是和老伴一起溜。有时有目的,去超市购买生活用品,去移动店交话费,去理发店剪、染头发,去卫生院或大药店买药。有目的的时候,感到很充实,走起路来有节奏感。有时漫无目的,无聊或无所事事,只是想去大街上,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这时,走路的节奏就很慢。

今天和老伴不紧不慢地走在大新大街上,不想就碰到了这位中年男子。齐老师和中年男子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中年男子一声一声亲热地称呼齐老师,像拜见久别的长辈,齐老师就不好问他姓甚名谁了,只好含糊地应答着。中年男子似乎很了解齐老师家的情况,一直关心地聊这说那。中年男子夸赞齐老师家的孩子们个个有出息,在老家杨柳镇方圆几十里家喻户晓,人人羡慕,赞美齐老师教子有方。还说齐老师过去做了很多好事,大家都记得,经常谈论。

中年男子说的也是事实,齐老师有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个个都出息。大儿子在北京,小女儿在美国。大女儿和小儿子就在本城工作,大女儿在国企里上班,小儿子在市里的事业单位。还在老家杨柳镇时,经常有人当面赞美齐老师和老伴。进城以后,离开了杨柳镇那些熟悉的人,就很少听到别人的赞美了。现在碰到这个中年男人,不停地表达着对齐老师的羡慕之情,听得齐老师心里喜滋滋的。

齐老师家住二楼,他们聊着聊着,就到了家门口。齐老师很客气,平常有谁到家里来,都是端茶递烟,热情招待。有时家里水电线路坏了,请个水工电工师傅来帮忙,虽然付了费,也是客客气气的,要给人倒杯水递支烟。刚才和中年男人一路聊着,思路随着这个男子走,就没想那么多,等上了楼,一想家里没烟。齐老师自己是不抽烟的,家里的烟都是在女儿家或是儿子家拿来的。前几天,因为维修厕所,把一包烟给了疏通工。这才想起,对中年男子说:“你在家坐一会,我下楼去买包烟了回来。”

楼下有个小超市,齐老师直接去了小超市。中年男子不让齐老师去买烟,齐老师反复说着“多年不见,没什么好招待,我马上就回,马上就回。”齐老师坚定的热情让中年男子不好拒绝。也许齐老师还在大脑里搜索中年男子的记忆,想多利用时间好好想想这个中年男子到底是谁。事实上,齐老师也没有进门,他只是开了自家的门,把中年男子让进了屋。

中年男子等齐老师一走,就贼眉鼠眼地搜索了起来。其实,中年男子并不是齐老师的熟人,他是一个无业游民,一直在附近窥探着,早就盯上了齐老师。他打听到齐老师是一位退休老师,平常身边无子女陪伴。齐老师和许多空巢老人一样,子女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偶有节假日才能相聚。多数时候,子女们来看望齐老师和老伴,就是给钱或是买物。子女们没时间陪伴,齐老师也能体谅。

盯上齐老师后,就一直在找机会,无奈齐老师的老伴经常在家。今天总算找到了机会,成功地将齐老师和他老伴分开,进了齐老师的家。没想到齐老师还真把自己当成了老家的熟人,非要到楼下去给自己买烟不可。

齐老师下楼后,中年男子想单独游说齐老师,捞点钱财的想法落了空,心里有些失望,只好大着胆子在家里迅速地搜寻钱和值钱的东西。他也知道,这些老年人,家里一般不会留钱,衣服里也不装钱,衣服兜里和衣服面子一样干净整洁。他们有钱,也是在银行里存着睡觉。果然,环视一周,他觉得齐老师和老伴生活简朴,家里并无值钱的东西。这时,他在墙柜上看到了一个深红色的钱包,急忙勾在手上,打开一看,外面夹包有一张小照片还有一张卡。正想这么大个钱包怎么没钱,继续摸里面的夹包,感觉有点鼓囊,一抠有钱,摸出一看,还好有三张卷起来的百元大钞。他有些窃喜地捏在手上,顺手把钱包扔在了地上。又看看家里,除了电视柜边上的一盒很精美的碧螺春茶叶外,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了。中年男子有些怀疑齐老师是不是去买烟了,就算是买烟,还怕与人说漏了嘴,又担心齐老师老伴快回来了。于是,中年男子顺手拿起电视柜上的碧螺春茶叶盒,快速地离开了齐老师家。中年男子前脚刚走,齐老师进门了。

齐老师真是买烟去了,他拿着一包红色的黄鹤楼烟回来,见门是开着的,中年男子已不在家,屋里的几间房都是敞着的,一览无余,他正在想就几分钟时间,中年男子去了哪里呢,突然看到墙角边的那个深红色的钱包,心里一惊,该不是真的碰到了传说中的骗子吧?又想中年男子长像热情真诚,也不像行骗的人呐,也许是出去办什么事了。但我就在楼下,怎么就没碰到呢?他捡起墙角边的深红色的钱包,看里面有一张小女儿上中学时的登记照和一张美发店里的优惠卡,将深红色的钱包捋了捋。一捋,发现钱包瘪了。他又一惊,他知道钱包里有钱,看来这个中年男子做了手脚了。齐老师一时有些怅然若失,将钱包又放到了墙柜上,顺手把刚买的烟放在电视柜上。他甚至有些想等中年男子再来理论一下。

中年男子肯定是不会再来了,其实,齐老师近似迂执的善良不仅打乱了中年男子的如意算盘,也救了齐老师自己。

老伴回来了,齐老师把事情的经过讲给老伴听,但他没告诉老伴,丢了钱的事。他怕老伴埋怨,老伴不知情,还在等中年男子送老家的菜子油呢。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齐老师家平安无事。

等到大女儿来看他们时,齐老师和老伴把这件事讲给女儿听,女儿说:“现在有些行骗的人,专门找你们老年人。跟你们说过的,叫你们不要和不认识的人搭讪呐。”

齐老师老伴附和着说:“老头子一天到晚没事干,总想有人说话呢。”

齐老师听着,默不出声。

齐老师居住的大新后街,在城市的东边,离中心城区稍微偏远一点。在齐老师来到城里生活的这些年里,齐老师差不多是看着城市慢慢地把他们居住的这个小区包围的,现在的大新后街成了城市的中心地带。大新后街齐老师的家,之前是女儿同事的房子,同事在时兴辞职的初期,就下海经商去了深圳,在深圳生意好很少回来,女儿就找同事租来给齐老师和老伴住,后来同事在深圳不再回来,女儿与同事协商,私下里把这套房子买下了。齐老师就一直住到现在。这个楼有七个单元,因为建得早,现在有些旧了,在这里居住的,老年居民比较多。女儿住的房子也在这个小区,女儿在企业是福利分房。福利分房,讲文凭讲资历讲成果,女儿女婿们有文凭有学历,工作也努力,在福利分房上,每一次都能踩到点上,渐渐地房子越住越大,最后一次分了一套150平米的大房,也是在大新后街,只是和齐老师隔着三条马路,住得也不算远,齐老师和女儿都感到比较满意。

齐老师住三单元,在七单元里,有一个女儿单位退休的老工人。姓袁,叫袁仁武。老袁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去美国留学并留在了美国。袁仁武和老伴也去过美国,但美国对外国人居住时间有限制,住一段时间后,就要回国来,然后再申请去,老袁嫌麻烦,就不想去了,不去了,就在家里呆着。呆着,没什么事,白天盼天黑,夜里等天亮。闲着的人,精气神足,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一家新药店开业的时候,齐老师和袁仁武都在现场,一来二去的,他们慢慢就成了朋友。混的熟了,他们还经常相约一起出去溜达。

齐老师到城里来时,大新大街有一些办公用房,也有一些农田,现在完全看不到农田的痕迹了。在这条街上,逐步规范建起了许多门面店,是一条生活需要比较齐全也比较繁华的街道了。

大新大街上有一个商场,以商场为中心,两边依次都是各种门面,超市、服装店、书店、化妆品店。从大新后街拐个弯转出来,一路向前走,是银行、运动品店、花店、酒店,移动手机店,美发店,蛋糕店,小饰品店,就到了商场,穿过商场门前的水果摊位,向东拐,就是集贸市场里密密麻麻的各种小摊。集贸市场的旁边,有一条小街,小街上门挨门的各种小店,有卖米的、卖面的、卖油的各种各样。

齐老师和老袁经常在这条小街上见面。一次,他们正在一起说话呢,冷不丁地传来一阵悦耳的流行歌曲声音,老袁好像受惊似的,慢慢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精巧的手机,还特意地让手机多唱一会,才翻开小盖,用中指摁了一个小键,接听从里面传过来的声音。齐老师看了,表面上有些不以为然,但心里羡慕极了。下次儿女们来看他,就谈起这事。

女儿说:“用手机主要是为了有事时,特别是工作方便联络,你们退休的人,要手机有什么用啊?”

齐老师老伴说:“他看那边楼里的袁老头在街上打手机,心里有些欠吊吊的呗。”

女儿说:“那就买吧。”

齐老师说:“我也不要蛮好的,能接打电话就行了。”

于是,女儿给他买了手机。买上手机以后,齐老师开始只会接打,等到上大学的孙女放假回来,齐老师问孙女怎么发短信息,孙女说:“爷爷,我来教你!”

齐老师学会手机发短信后,正好到了重阳节,也称敬老节,杨柳镇中学召开老教师座谈会,齐老师回到学校,见到久别的老同事们,格外兴奋,大家相互留下联系方式。慢慢地原来的老同事们联系上了,联系上了就经常发信息,齐老师有时还把老同事们请到家里来玩。但多数时间,家里只有齐老师和老伴。

这天,齐老师老伴让齐老师去买菜。在大新街头没走多远,又碰到了袁仁武,袁仁武有些神秘地拉着齐老师说:“我们到前面看看去。”

齐老师随着老袁走到集贸市场上的小街上,路过一个美容美体店,门前两个年轻女子,浓妆艳抹,口红涂得像要流血,耳根边都挤满了笑意,拦住他们说:“到我们店里来休息休息,给你们按按摩吧!”

齐老师说:“一大早的,按什么摩呀?”

年轻女子说:“我们有很多产品,你们也可以用用哦。”

齐老师说:“我们从来就没美过容,不知道要用什么产品呢!”

年轻女子说:“您看我们可以帮您把眉毛修一修的呀。”

老袁说:“那你们找年轻人美容吧!”又说:“齐老师,按摩还是可以的啊。”

齐老师赶紧推辞说:“我还有事,以后再说吧!”

两个年轻女子看到有机可乘了,差不多要贴到齐老师身上了,说:“您今天有事没关系,把您的手机号留给我们,我们跟您联系。”齐老师被年轻女子拦着,百般推托,那场景就像唐僧被妖精们纠缠一样,好不容易摆脱了年轻女子,感觉背上还有女子的眼睛在盯着。

齐老师说:“袁师傅,你怎么到这些地方来呀?”

老袁有些不高兴地说:“看看嘛,又没怎么样。”

齐老师想,是啊,看看也没什么。见老袁没吭气,担心刚才有责怪的意思,怕老袁不高兴,就讲现在不像我们过去了,大家都浮躁得狠,只巴不得抓钱。前年和老伴回老家喝喜酒,回来的时候在镇上等车,车站旁边有个放录相的,也是拉人拉得不得了,非要他们进去看看不可。

老袁见齐老师主动讲话,就说:“这有什么稀奇的,你看不看嘛,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吧!”

齐老师说:“不去!”

老袁说:“我们晚上去跳广场舞吧!”

齐老师不好再拒绝了,就说:“那晚上去看看吧!”

他们一路说着,就来到了超市旁边的一个大电器行,袁仁武告诉齐老师说那里正在推广一种新床,睡在上面可以按摩,非常神奇。

老袁说:“刚才,小姐们要我们按摩,我们没按摩,现在可以在这里按按摩,这个床很神奇呢,能给身体的很多部位按摩,很舒服,买不买没关系,去感受一下吧。”

齐老师被说得心动,听了劝,就一同去看,不看不知道,还真有很多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老头老太在那排队等着按摩呢。齐老师也被老袁拥进了排队的人群。齐老师最近腿有些疼,也想试试看,看这个床是不是他们讲得那么好。

齐老师躺在床上,的确能感受到这个床的魔力,似乎腿不疼了,腰也感觉轻松了许多。以后,齐老师每天都去睡按摩床,感觉很充实,日子好过。

连续睡了一个星期的按摩床,齐老师再来时,店员不再像先前那样忙前跑后的张罗招呼,插电调试了,有些爱搭不理的,只顾招呼新进店的客人。齐老师感到受了冷落,睡按摩床的兴趣下降了。老袁也感到受了冷落,当场与人理论,说着就吵了起来。齐老师赶紧拉着老袁往外走,边走边说着店家的不是,赞同彼此的观点。

晚上,齐老师去广场。新修的广场上,有很多人,有年轻人,有老年人,还有中老年人。大家分区活动,齐老师站在中老年人队伍的最后面。齐老师年轻时在公社搞过文艺宣传,跳舞入门快,渐渐地对跳广场舞有了兴趣。齐老师学会跳舞后,生活就感觉充实了很多。

晚上跳舞,白天没事,齐老师还是喜欢在大新大街上溜达。每次溜达到商场门前时,门前清扫大街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都要多看齐老师几眼。齐老师先没太在意。时间一长,再见这个女人时,齐老师也多看她几眼。有时,齐老师路过,没看见这个女人,还有些牵挂。又一次,这个女人看见齐老师就喊齐老师,齐老师点点头,以示回应。

女人说:“齐老师,我认识您呢。”

齐老师显得高兴,说:“你怎么认识我呢?”

女人说:“我也是杨柳镇的人。”

她停下手里的活,看着齐老师,齐老师也停下了脚步,和这女人交谈起来。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其实,爱美人之心,也是人皆有之呢。漂亮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无形资产。也许正是因为漂亮,已是古稀之年的齐老师,还是愿意多看她几眼,愿意和这个漂亮女人多说几句。交谈的次数多了,齐老师知道这个女人叫张桃花。

说起来,张桃花在齐老师工作过的杨柳镇中学读过书。她生在农村,家境不好,勉强读得初中快毕业,就退了学。跟着当兵复转到城里的堂叔来到城里,给叔叔家带了几年孩子后,在叔叔的帮助下,在城里成了家,还幸福地生了一对龙凤胎儿女。可在龙凤胎儿女长到五岁的时候,丈夫却离开了他们。

张桃花丈夫是城里一个车队的司机,经常出车,一次在出差中出了车祸,当场去世。张桃花本来没有工作,丈夫在时,日子虽然过得难一些,但精神上有支柱,还算安稳。丈夫不在了,不仅有生活压力,精神压力更大。两个孩子小,想找人再嫁,又担心孩子们受委屈,不嫁,就让某些心思不端之人惦记着。有同情的,有献殷勤的,也有想占便宜的。张桃花心情很忧郁,为了自立,找了多个工作,现在商场做清扫、保洁的工作。两个孩子上高中后,自己更没有相亲嫁人的心思了。

张桃花愁眉苦脸地对齐老师说:“齐老师,有几个男人老缠着我,我好苦啊!”

齐老师听着她的遭际,很是同情,一时侠肝义胆地说:“你再不要理他们,有困难,你就直接找我!”齐老师说这话时心里是有底气的。要是过去,他是怎么也不会这么说的。在儿女们读书的那些年,齐老师也过过苦日子。为了儿女们的学费,他和老伴常常是饿着肚子起早摸黑地操劳。有时,他能感到,儿女们就像嗷嗷待哺的幼鸟等着父母衔来食物一样。现在不一样了,几个子女在商品粮最吃香的年代,从农村户口考为商品粮户口。他们各自有工作,有养家糊口的能力,基本上是衣食无忧,自己也有退休工资。他常常从心底深处感谢党感谢国家透明公平的高考制度。

他对张桃花说:“你一定要把孩子们培养好,让他们考大学,考了大学,有了出路,你的日子就好了。”

张桃花说:“您是我们的榜样,但哪能人人都像您做得这么好啊?孩子们看我艰难,还说不读书了,想去打工呢。”

齐老师着急地说:“你一定要让孩子们读书考学,千万不能半途而废。”

这以后,齐老师心中就生下了不少同情和牵挂,几乎每天都到大街上来溜达,溜达到商场门前,就和张桃花说说话。

齐老师一辈子靠工资生活,靠工资养活家人,虽然曾经有过做生意找钱的日子,但一直过得很节俭。平时,总是一分钱、一分钱的积攒,后来工资上卡后,不用钱就不取钱,先几次和张桃花说话,听她讲到艰难处,总想掏点钱给她,摸摸衣服荷包,没钱,就想,下次带点钱在手上,给点小钱接济一下。

工资到账了,齐老师就去银行查账,顺便取点钱,再溜达到商场门前,见到张桃花,就关心地问张桃花孩子们最近学习情况,张桃花说,孩子们买资料,又要交钱了。齐老师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两百元说:“你拿着给孩子们买点什么吧。”

张桃花有些惊喜也有些犹豫,齐老师慈爱地说:“你拿着吧。”

张桃花感激地说:“齐老师,请您到我家吃饭吧!马上要过端午节了,我准备了一些粽叶,正想包粽子呢,请您到我家去吃粽子吧。”

齐老师老伴正好回老家喝喜酒去了,齐老师说:“那好吧。”

张桃花今天的保洁任务已经完成,可以下班了。她赶快收拾好工作用具,对齐老师说:“您跟我走吧。”

齐老师跟在张桃花后面,来到了一个比较僻静的小街,小街街面不宽,东西走向,两面的房子家家挨得很近,几乎没有空隙。在一间坐南朝北的房屋前,张桃花拿出钥匙来开门。

齐老师说:“这就是你家?在城里有这么大个房子,还是不错的。”

张桃花说:“这是老公单位的房子,一直让我们住着。”

齐老师说:“哦。”

张桃花说:“孩子他爸去世后,单位很照顾,孩子们有抚恤金,每年单位也会来慰问我们。只是现在的花销太大,我们娘仨日子过得还是艰难。”

一边说着,一边把齐老师让进了屋。齐老师进屋,看房子虽然不大,两室一厅。但收拾的干净整洁,顿时,心里有了好感。

张桃花张罗齐老师坐,让齐老师看看电视,自己进了厨房。张桃花拿出已泡好的糯米和粽叶,还有红枣、葡萄,就包起了粽子。张桃花心灵手巧的,那粽叶在她手上,几弯几扭,装上米加上葡萄或是红枣,一个粽子就包好了。

齐老师老伴也会包粽子,回老家杨柳镇前还说过,过几天回来包粽子的。但齐老师看张桃花这么年轻,还会做这个复杂的巧活,心生怜爱之情。

张桃花把包好的粽子拿到厨房去煮,就和齐老师说着话。一会粽子煮好,张桃花用盘子端了出来,请齐老师先尝尝,齐老师说:“孩子们还没回来呢?”

张桃花说:“他们住学校,我下回给他们送去。”

开始,齐老师和张桃花都有点别扭,吃着吃着,注意力就慢慢分散了,人也自然多了,话也越来越投机了。其实,也是张桃花这个女人乖巧。她知道齐老师的儿女们个个有出息,以后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事,就好找齐老师帮忙了,感觉靠了一个大山,就想把齐老师巴着。齐老师也是想,在城里这么多年,就没有遇到真心能说上话的人。两人年龄虽然相差很大,很有些忘年之交的感觉呢。

吃着说着,张桃花突然想起似的,问齐老师喝点酒吧,齐老师平时并不喝酒,但还是点了点头。

时间似乎过得飞快。

张桃花起身去倒茶,她打开电视柜伸手拿出一个精制的碧螺春茶叶盒,笑眯眯地说:“齐老师,给您泡杯好茶。”

齐老师一愣,“这茶?”

“哦,这茶是我表弟送来的。”张桃花说。

看齐老师惊讶的表情,张桃花说,“我表弟说是他的老师送给他的呢!他舍不得喝,就给我们送来了。”

齐老师一边听着,一边顺手拿起茶叶罐,看了看被老伴摔凹的不很明显的一个角,端起张桃花递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口,说:“哦,嗯,好茶。”

齐老师是个典型的文化人,喜欢买书也喜欢读书,没事的时候,经常溜达到书店,一看就是半天,有时还溜达到地摊上也能看半天书打发时光。和张桃花认识来往以后,书店不去了,地摊也不逛了。好久不见老袁,也不专门去找老袁了。心心念念地,就像有人在喊他,把他往张桃花工作的商场门前引。

正要出门呢,手机响起,齐老师拿起一看,是张桃花的电话。上次把手机号留给了张桃花,张桃花还没给齐老师打过。翻开手机盖,电话里就有声音了。是张桃花紧张的声音:“齐老师,您的朋友袁师傅在商场门前晕倒了,您快点来吧。”

齐老师很惊讶,说:“严不严重,要不要送医院呐?”

张桃花说:“大家正在送他去医院,您告诉他的家里人吧。”

齐老师赶紧往老袁家里去,告诉他的老伴后,和老袁的老伴一起,就近招了一个人力麻木车,匆匆地往医院赶。在急诊室里,老袁躺在病床上,旁边有医生在检查。有几个人在走廊里议论着,张桃花也在。其中有个看热闹的人说,要不是张桃花发现及时,只怕不好救呢。上次有个老人在路上晕倒,现场没人,发现了抢救时,就没抢救过来。

老袁老伴感谢张桃花,齐老师也感谢。张桃花说:“应该的,您和袁师傅都是好朋友啊!”

老袁出院时,半边身体不能动弹。再后来,老袁几乎不上街了,偶尔出来,也是保姆或老伴用轮椅推着。人苍老了许多,说话也不利索了。

老袁这件事后,齐老师对张桃花更亲近些了。齐老师想,张桃花这么年轻漂亮还善良,不由自主地有些怜惜,能帮助她就给予帮助。因此,张桃花有困难,他就支助,隔三差五地给点小钱,有时这个孩子要交钱,有时那个孩子要买东西,齐老师都慷慨解囊。

张桃花也想和齐老师往来,甚至有些离不开齐老师。她想齐老师人好又舍得给她花钱,她是多么需要钱呐。齐老师虽然不像大款土豪们那样有钱,但齐老师大方,感觉自己像是傍上了大款。

齐老师和张桃花在一起,感到很快乐。有一次张桃花给齐老师讲她的一个好闺蜜的笑话,说:“闺蜜老公在外打工,好久没回了,刚好回来碰上大姨妈来了,闺蜜老公不高兴了,说关键时候,你总是掉链子。”

齐老师说:“大姨妈来了,把她送走了就行了。”

张桃花哈哈大笑说:“齐老师,你笨得好可爱呀!大姨妈是例假呢。”

齐老师有些尴尬,想现在的年轻人,新名词真多啊!但齐老师很高兴和张桃花在一起。

齐老师也给张桃花讲他给儿女们、孙子们、还有亲朋好友们都讲过的笑话。他讲的是,有个财主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文状元,二女儿嫁给了武状元,三女儿嫁给了屠夫。财主自然讨厌三女婿了,时时都想刁难三女婿。有一年中秋财主乘三个女婿都在就出题考他们。财主说:“我现在以‘圆又圆、少半边、乱糟糟、静悄悄’为题让你们作诗。”大女婿、二女婿分别以月亮和月饼为题很快就答完了。三女婿满头大汗急中生智说,我就以岳父岳母为题吧。“岳父岳母圆又圆,死了一个少半边,全家上下乱糟糟,再死一个静悄悄。”财主听完当场晕倒。齐老师讲得哈哈大笑,张桃花也跟着笑,其实,张桃花并不觉得好笑,看齐老师高兴,她也跟着高兴。

齐老师又讲他和老伴回老家时,在镇上等车,被车站的录相老板拉着要去看录相的事,听得张桃花哈哈大笑。张桃花说:“我也有录相,放给您看看吧。”

她翻出一个写着《查莱德夫人的情人》碟子,齐老师瞄一眼碟子上的包装画,那人半裸的身体,脸上有些不自然了,忙说:“不看,不看了。”

和张桃花往来以后,齐老师有意无意间,也听到张桃花讲她表弟的事。张桃花说她表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参加了三年高考,每次就差几分。为人仗义,爱打抱不平,在给亲戚打工时,喜欢为员工说话,搞得亲戚不高兴。别的老板听说他还经常为员工讨要工钱,也怕用他。但他对张桃花娘仨一直关照,有几个想和张桃花相好的人,看到她的表弟就有些惧怕。表弟还经常给张桃花家送些吃的用的。

张桃花说:“表弟要是当老板,肯定是个好老板,可惜他没本钱。”齐老师听着,没有搭腔。

天气凉下来的时候,在北京工作的儿子打电话来,想要齐老师和老伴去玩玩。齐老师对老伴说:“都去他们那里不方便,你一个人去吧。”

其实,他是有些不放心张桃花,也有些舍不得离开张桃花。看张桃花生活得好,成了齐老师的一个精神寄托。当然,他给张桃花钱的事,他老伴和儿女们都不知道。

老伴不在家,齐老师的生活就没有了规律,饥一顿饱一顿的,女儿让他到女儿家去,他也不去,说我在家方便呢,你们不要惦记。

这天,齐老师从张桃花工作的商场回来,感到身体有些不适,想休息一会,就往沙发上躺,一躺下感到自己像在旋转。

说来也巧,刚好女儿要回来找份旧资料,打开门看齐老师躺在沙发上,没在意。和他讲话,没应答,感觉不对劲。看齐老师表情有些异样,就一边打急诊室,一边打120。很快,救护车来了,大家忙着把齐老师抬上车,齐老师似乎听得到大家说话的声音,感受得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救护车在大新大街上一路鸣叫、奔跑,经过银行、各种小店、商场,他心里都清楚。跑过商场时,齐老师仿佛看到张桃花那忧郁的眼神,仿佛听到张桃花在告诉他,孩子们的学习成绩又进步了。齐老师为张桃花高兴,可齐老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远芳,女,中国石化集团江汉油田作协主席,湖北省作协委员,在职研究生学历,教授级高级政工师。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文学专集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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