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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太子谥号及其释义

2018-01-07乔凤岐

中州学刊 2018年12期
关键词:谥号唐代太子

摘 要:唐朝的太子谥是以儒家道德观念为评价标准的官方行为。太子死后能否获得谥号既与他们生前的品行有关,也存在在任皇帝对于他们的感情因素。谥号分三个类型,皇帝谥号者二人、太子谥号者五人,谥为王者二人。使用的谥号多为美谥或平谥,没有恶谥的情况,表达的是对这些太子的褒扬、哀思或怜悯之情。每个谥号的释义大致与受谥者的生平事迹相一致或略有溢美,这也是太子地位在古代国家政治活动中的一种体现。

关键词:唐代;太子;谥号

中图分类号:K242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8)12-0114-07

谥法既是古代礼制方面的内容,也是政治制度的一个重要方面。学术界关于唐朝太子谥法的研究成果不多,涉及太子谥号问题的研究成果更少。“唐朝先后册立过二十八位储君,其中包括一个皇太弟和一个皇太叔,二十六位太子中没有继承皇位的有李建成、李承乾、李忠、李弘、李贤、李宪、李重俊、李瑛、李宁、李永、李成美、李裕共十二人。李忠、李瑛、李成美、李裕四人虽然生前曾被册立为皇太子,但并没有得谥,获得太子谥号者只有八位。”①这八位太子中,李建成是先谥为息隐王,后来又恢复了太子名号,所以本文列出曾为太子者的谥号有九个。这些谥号可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种是皇帝谥号,有二人;第二种是太子谥号,有五人;第三种是追谥为王,有二人。这些太子的谥号等级不同,所使用的文字也不相同,所表达的涵义也不一样。

一、追尊为皇帝者的谥号及其释义

生前没有做过皇帝但在死后获赠皇帝称号者,被称为“追谥皇帝”。王溥《唐会要·追谥皇帝》中列出的有五位:“孝敬皇帝弘,殇皇帝重茂,让皇帝宪,奉天皇帝琮,承天皇帝倓。”②事实上,《唐会要》的记述并不准确,因为生前没有做过皇帝而死后被追尊为皇帝并获得谥号者只有四人,殇皇帝李重茂生前曾登基做过皇帝。李重茂为中宗第四子,景龙四年(710)六月壬午,韦皇后弑杀中宗后“亲总庶政”,第二天“立温王重茂为皇太子”;丁亥,“皇太子即帝位于柩前,时年十六。皇太后韦氏临朝称制,大赦天下”。③李重茂继位不久,李隆基发动了政变,“重茂遂逊位,让叔父相王。退居别所。景云二年(711),改封襄王,迁于集州,令中郎将率兵五百人守卫,开元二年(714),转房州刺史”④。七月,“房州刺史、襄王重茂薨于梁州,谥曰殇帝”⑤。李重茂虽然在位时间很短,但在韦皇后的操控下履行过登基大典并诏告天下,是曾经继位为皇帝的太子。故赵翼云:“重茂本韦后所立为帝,后退封襄王,故薨而仍以帝号还之,尚不失为厚。”⑥李重茂薨时虽然为襄王,但他毕竟做过皇帝,玄宗给予的殇皇帝谥号应属于恢复皇帝的名号,不同于其他太子或一般皇子的太子之谥。死后被尊赠皇帝称号的皇族子弟有四位,只有李弘和李宪做过太子,所用的谥号中有一个为复字谥“孝敬”,另一个为单字谥“让”,这两个谥号所蕴含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1.孝敬皇帝

李弘是唐高宗册立的第二位太子,得到了唐高宗的精心培养,暴薨之时年仅二十四岁,属于英年早逝。唐高宗在追谥李弘的诏书中云:“皇太子弘,生知诞质,惟几毓性。直城趋驾,肃敬著于三朝;中寝问安,仁孝闻于四海。自琰圭在手,沉瘵婴身,顾惟耀掌之珍,特切钟心之念,庶其痊复,以禅鸿名。及腠理微和,将逊于位,而弘天资仁厚,孝心纯确,既承朕命,掩欻不言,因兹感结,旧疾增甚。亿兆攸系,方崇下武之基;五福无征,俄迁上宾之驾。昔周文至爱,遂延庆于九龄;朕之不慈,遽永诀于千古。天性之重,追怀哽咽,宜申往命,加以尊名。夫谥者,行之迹也;号者,事之表也。慈惠爱亲曰‘孝,死不忘君曰‘敬,谥为孝敬皇帝。”⑦唐高宗赐予李弘的谥号“孝敬”属于初创,是由“孝”和“敬”组成的复字谥。

唐宋及其以前的谥法中,“慈惠爱亲”只是“孝”字的诸多释义之一,张守节《史记正义·谥法解》对此条的注解为:“周爱亲族。”⑧苏洵《谥法》引刘熙语:“以己所慈所惠之心,推以事亲,孝之至也。”⑨李弘是一位慈惠的太子,首先能夠善待亲属,《资治通鉴》记载:“义阳、宣城二公主,萧淑妃之女也,坐母得罪,幽于掖庭,年逾三十不嫁。太子见之惊恻,遽奏请出降,上许之。”⑩在治国理政方面,李弘也能为百姓着想。龙朔年间(661—663),高宗下诏:“征边辽军人逃亡限内不首及更有逃亡者,身并处斩,家口没官。”李弘上表进谏:“窃闻所司以背军之人,身久不出,家口皆拟没官。亦有限外出首,未经断罪,诸州囚禁,人数至多。或临遇病,不及军伍,缘兹怖惧,遂即逃亡;或因樵采,被贼抄掠;或渡海来去,漂没沧波;或深入贼庭,有被伤杀。军法严重,皆须相傔。若不给傔,及不因战亡,即同队之人,兼合有罪。遂有无故死失,多注为逃。军旅之中,不暇勘当,据队司通状,将作真逃,家口今总没官,论情实可哀愍。《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伏愿逃亡之家,免其配没。”B11李弘不仅爱护亲属,也能以宽容之心对待百姓,他生前的言行与“孝”字的释义“慈惠爱亲”一条基本相符。

唐高宗以“死不忘君”作为“敬”的释义,但这条释义不见于唐朝以前的《谥法》,大概取法于先秦时期的具体事例。“死不忘君”见于《国语》,杜原款使小臣告于申生云:“吾闻君子不去情,不反谗,谗行身死可也,犹有令名焉。死不迁情,强也。守情说父,孝也。杀身以成志,仁也。死不忘君,敬也。孺子勉之!死必遗爱,死民之思,不亦可乎?”B12为了不使父亲背上恶名,晋太子申生听从杜原款的劝告而甘愿受死,成为后世推崇的典范。高宗可能据此用“死不忘君”作为“敬”的释义,被此后的《谥法》典籍收录,如王溥《唐会要·谥法》和苏洵《谥法》中均有此条,但没有做过多的注解。“孝”和“敬”见于蔡邕《帝谥》:“慈惠爱亲曰孝”,“夙兴夜寐曰敬”。B13二字均属于皇帝谥号用字。高宗对李弘寄予厚望,因李弘尚未即皇帝位无法使用《帝谥》中释义,因而另创“敬”的释义。高宗赐予李弘“孝敬皇帝”的谥号属于上谥,既是对李弘生前慈惠忠孝行为的褒扬,也是其伤感和惋惜心情的流露。

2.让皇帝

李宪的谥号为“让皇帝”,是弟弟玄宗赠予的,属于单字谥。关于“让”字,先秦《逸周书·谥法解》中无此字。《说文解字》云:“让,相责让。从言襄声。”B14责让是“让”的本意,而在儒家经典中多用“退让”“谦让”之意。如《礼记·曲礼》云:“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孔颖达《正义》云:“‘退让以明礼者,应进而迁曰退,应受而推曰让。”B15又,《国语》载晋文公语:“夫赵衰三让不失义。让,推贤也。义,广德也。德广贤至,又何患矣。”B16又,《尚书·尧典》:“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郑玄对“允恭克让”注解为:“不懈于位曰恭,推贤尚善曰让。”B17苏洵《谥法》大概依次列出了“让”的释义:“推功尚善曰让。”B18以此而论,“让”有推贤让能之意,属于上谥。

李宪是睿宗的长子,文明元年(684)睿宗继位之时,李宪被“立为皇太子,时年六岁。及睿宗降为皇嗣,则天册授成器为皇孙,与诸弟同日出阁,开府置官属”。景云元年(710)睿宗再次继位,李宪坚辞储君之位云:“储副者,天下之公器,时平则先嫡长,国难则归有功。若失其宜,海内失望,非社稷之福。臣今敢以死请。”李隆基为睿宗三子,因李宪的退让被立为皇太子而继承皇位。李宪数十年身居高位,于开元二十九年(741)去世后,唐玄宗在追谥诏书中云:“故太尉、宁王宪,诞含粹灵,允膺大雅。孝悌之至,本乎中诚;仁和之深,非因外奖。率由礼度,雅尚文儒。谦以自牧,乐以为善。比两献而有光,与《二南》而合德。自出临方镇,入配台阶,逾励忠勤,益闻周慎。实谓永为藩屏,以辅邦家。曾不憖遗,奄焉殂没,友于之痛,震恸良深。惟王,朕之元昆,合升上嗣,以朕奉先朝之睿略,定宗社之阽危,推而不居,请予主畅,又承慈旨,焉敢固违。不然者,则宸极之尊,岂归于薄德。茂行若此,易名是凭,自非大号,孰副休烈,按谥法推功尚善曰‘让,德性宽柔曰‘让,敬追谥曰让皇帝,宜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B19唐玄宗采用儒家经典中对“让”的注解,赐李宪谥号“让皇帝”,褒扬其推贤让能的行为。

以上两位太子的谥号为皇帝,所用谥号无论是单字谥的“让”还是复字谥的“孝敬”,均不见于隋朝以前的《谥法》著述,属于唐朝首创。唐高宗将单字谥的“孝”和“敬”组成复字谥,虽然属于上谥但也流露出了他对李弘早逝的伤感之情。玄宗创造的单字谥“让”,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兄长让位之情的表达。

二、太子的谥号用字及其涵义

生前曾被册立为太子而没能继承皇位,死后保留或恢复太子名号者有六人,其中唐玄宗的第二子李瑛只恢復了太子名号而没有获得谥号;获得谥号者有隐太子建成,章怀太子贤,节愍太子重俊,惠昭太子宁,庄恪太子永,共五人。这五位太子中只有李宁是病死的,其他四人均死于宫廷斗争之中,其谥号用字各有深意。

1.隐太子

李建成是唐高祖册立的太子,也是李世民的兄长,按照古代继承制度属于法定的皇位继承人。为了争夺皇位,李世民发动了玄武门政变。李建成被诛杀以后,唐高祖册立了李世民为皇太子,随后登基为帝。皇太子李建成被杀一事虽然随着李世民登基在贞观时期渐渐淡去,但在宋代理学兴起之后依然受到史家的批评。范祖禹说:“建成虽无功,太子也;太宗虽有功,藩王也。太子君之贰,父之统也,而杀之是无君父也。立子以长不以功,所以重先君之世也。故周公不有天下,弟虽齐圣,不先于兄久矣。论者或以太宗杀建成、元吉比周公诛管蔡。臣窃为不然。”B20范祖禹认为李世民的诛杀太子有违纲常伦理,司马光则云:“立嫡以长,礼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隐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势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隐太子有泰伯之贤,太宗有子臧之节,则乱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发,然后应之,如此,则事非获已,犹为愈也。既为群下所迫,遂至喋血禁门,推刃同气,贻讥千古,惜哉!夫创业之君,子孙之所仪刑也,彼中、明、肃、代只传继,得非有所指拟以为口实乎!”B21司马光虽然试图为李世民诛杀太子进行了辩解,但也只能感慨万端,类似的批评或多或少也见于其他学者的著述中,可见玄武门政变的影响之深。

李世民诛杀太子毕竟有违伦理纲常,为了消除不良影响,继位之后追封李建成为息王,赠谥号为“隐”。谥号“隐”字的涵义是后来改谥的,在下文“息隐王李建成”条下有相对详细的解释。贞观十六年,唐太宗又恢复了李建成的皇太子称号,并颁布了《息隐王追复皇太子诏》,诏书云:“昔戾园败德,西都表其号谥;楚英干纪,东汉锡其汤沐。斯皆屈邦国之禁,申骨肉之恩也。故息隐王,地乃居长,守器运初。自贻伊戚,陷于祸难。日月逾迈,松槚成行。朕嗣守鸿基,缅寻遗烈,何尝不陟彼冈而靡觌,瞻同体而疚怀!思备哀荣,式加礼命,可追复皇太子。谥仍依前。”B22诏书显示,唐太宗恢复李建成太子称号是模仿西汉戾太子的故事,说明他贞观初年的改谥和贞观十六年的追复只不过是政治权术而已。

2.章怀太子

李贤是唐高宗册立的第三位太子,勤奋好学、容止端雅,深得高宗喜爱。高宗曾向李勣称赞说:“此儿已读得《尚书》、《礼记》、《论语》,诵古诗赋复十余篇,暂经领览,遂即不忘。我曾遣读《论语》,至‘贤贤易色遂再三覆诵。我问何为如此,乃言性爱此言,方知夙成聪敏,出自天性。”高宗也着力培养李贤,令其监国处理政务,“处事明审,为时论所称”。李贤在政事之余,“招集当时学者太子左庶子张大安、洗马刘讷言、洛州司户格希玄、学士许叔牙成玄一、史藏诸、周宝宁等,注范晔《后汉书》,表上之,赐物三万段,仍以其书付秘阁”。然而,李贤却经常受到武则天宠信之人明崇俨的诋毁,调露二年(680),明崇俨被人暗杀,李贤因为受到武则天的栽赃被废黜太子之位,两年后被贬于巴州。武则天临朝称制以后,李贤又在邱神勣的逼迫下“自杀”。B23李贤是一位勤奋好学、知书达理之人,因为宫廷斗争而被冤杀。

唐睿宗追赠的谥号“章怀”属于复字谥,二字的释义有着不同涵义。谥法中,“章”字属于上谥,李贤曾组织一班学者注解《后汉书》,辑录《括地志》等书,具有较高的学术成就,“章”字可能取其释义“出言有文”B24,是对生前文采出众的恰当评价。谥法中,“怀”字有多种释义,总体而言属于中谥或平谥。李贤被逼自杀时年仅三十二岁,属于英年早逝、含冤而死,他的一生既符合“怀”字释义中的“慈义短折”,孔晁注云:“短,未六十;折,未三十。”B25也符合“怀”字释义中的“失位而死”,苏洵注云:“古有晋怀公圉,乐怀子盈,楚怀王槐,皆以失位而其民悲之,故谥曰怀。未有以能怀来而谥曰怀者,则人主以‘怀谥为怀思之‘怀也。”B26唐睿宗是李贤的弟弟,追谥的“章怀”二字既是对李贤出众才华的肯定,也是对其失位而死的哀痛和思念。

3.节愍太子

李重俊是唐中宗册立的太子,却受到武三思的嫉恨。“三思子崇训尚安乐公主,常教公主凌忽重俊,以其非韦氏所生,常呼之为奴。或劝公主请废重俊为王,自立为皇太女,重俊不胜忿恨。三年七月,率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右羽林将军李思冲、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咤忠义等,矫制发左右羽林兵及千骑三百余人,杀三思及崇训于其第,并杀党与十余人。又令左金吾大将军成王千里分兵守宫城诸门,自率兵趋肃章门,斩关而入,求韦庶人及安乐公主所在。”B27因唐中宗出现在玄武门楼,李重俊率领的兵将临阵倒戈,兵败后为左右所杀。

李重俊起兵诛杀武三思等人,这种行为与西汉时期的太子刘据诛杀江充有些类似,李重俊应该得到河中评价,在较大程度上取决于皇帝的看法。唐中宗认为李重俊是起兵叛乱,废黜了李重俊的太子名号,将他贬为庶人,“令枭首于朝,又献之于太庙,并以祭三思、崇训尸柩”。睿宗则认为李重俊起兵属于正义之举,继位后很快恢复了他的太子称号。因为从高宗后期开始,武则天就不断地贬责、诛杀李唐皇室子弟,中宗在位时期武姓子弟与韦皇后依然跋扈,经常凌辱李姓皇族子弟,这是李重俊诛杀武氏的重要因素。睿宗在追复李重俊皇太子的制书云:“朕闻曾氏之孝也,慈亲惑于疑听;赵虏之族也,明主哀而望思。历考前闻,率由旧典。重俊,大行之子,元良守器。往罹构间,困于谗嫉。莫顾铁钺,轻盗甲兵,有此诛夷,无不悲惋。今四凶咸服,十起何追,方申赤晕之冤,以纾黄泉之痛。可赠皇太子,主者施行。”B28制书的用词说明,睿宗對李重俊的行为持赞赏态度。

唐宋时期的谥法中,“节”字属于上谥,王溥《唐会要》中列出的释义有二:“好廉自克曰节,巧而好度曰节。”B29唐睿宗在李重俊的谥号中使用“节”字可能取其释义“好廉自克”;也可能取义于汉代贾谊对“节”“勇”“敢”“诚”等字的解释:“伏义诚必谓之节,反节为罢。持节不恐谓之勇,反勇为怯。信理遂惔谓之敢,反敢为揜。志操精果谓之诚,反诚为殆。克行遂节谓之必,反必为怚。”B30睿宗君臣认为李重俊起兵是为了铲除朝中奸佞,李乂《节愍太子哀册文》云:“邪臣作蛊,匹夫知惋,不顾身尤,将夷国难;忠义期杖,谋猷是断,获戾宫朝,归魂霄汉。”B31睿宗在谥号中用了“节”字,说明他将李重俊视为为国捐躯的忠勇之人。谥法中,“愍”为中谥,表达的多是对亡故之人的哀怜之情。李乂《节愍太子谥册文》云:“顷以谗邪浸润,恩礼疏薄,外迫伊戾之谋,中启骊姬之谮。彼则兄计斯甚,摇动元良。尔乃诚信密运,扫除悖德;兴晋阳之甲,以罪荀寅;拥汉阙之兵,而诛赵虏。呜呼!逆首虽殄,凶党未清,属投杼生疑,乱兵旋及。”B32以此而论,李重俊是在受到谗言诬害之后死于兵祸之中,“愍”字可能取其释义“在国逢难”,孔晁注云:“逢兵寇之事也。”B33睿宗追谥的“节愍”谥号属于褒美,一是要使李重俊“全节之名长存”,二是要表达对其不幸的“痛悼良深”。B34谥号议定以后,太府少卿韦凑认为李重俊“实行悖逆,不可褒美,请称其行,改谥以一字”B35。李重俊行为虽然过激,在行动上有擅自发兵、威逼中宗之嫌,但对于巩固李唐皇朝的政治统治还是有利的。睿宗尽管承认韦凑言之有理,但以谥号已定不便更改为由坚持追谥为“节愍太子”,实际上将李重俊与武三思等人的斗争看作是刚直强悍、忠心奉国的壮烈之举。

4.惠昭太子

李宁是唐宪宗长子,母亲为纪美人。“贞元二十一年四月,封平原郡王。元和元年八月,进封邓王。四年闰三月,立为皇太子,改名宙,寻复今名。其年有司将行册礼,以孟夏、孟秋再卜日,临事皆以雨罢,至十月方行册礼。元和六年十二月薨,年十九,废朝十三日。”B36李宁的生平史籍记载较少,是唐朝病逝于太子之位的皇子。

唐宪宗赐予的谥号“惠昭”属于复字谥,唐宋时期的谥法中,“惠”的释义有三:“爱民好与曰惠,柔质慈民曰惠,柔质受谏曰惠。”B37李宁在太子位上不足两年,文献中也没有他参与过重大政治事件记载,“惠”的释义与其生平几乎联系不到一块。“昭”的释义较多,大概只符合“容仪恭美”,注云“有仪可象,行恭可美。”B38在谥法中,“惠”和“昭”均属于上谥,“惠昭”二字与李宁的生平事迹相去甚远,唐宪宗赐予的谥号“惠昭”属于溢美之词,属于对爱子年少而亡的伤感之情的流露。

5.庄恪太子

李永是唐文宗的长子,母亲为王德妃。大和四年(830)正月,封鲁王。“六年,遂立为皇太子。”B39唐文宗本意是册立唐敬宗之子晋王李普,因李普于大和二年(828)夭亡,才册立了李永。李永被唐文宗册立为太子之后,长期受到贤妃杨氏等人的诬陷。开成三年(838),文宗“以太子稍长,不循法度,昵近小人,欲加废黜,迫于公卿之请乃止”。真正原因可能是:“太子德妃之出也,晚年宠衰。贤妃杨氏,恩渥方深,惧太子他日不利于己,故日加诬谮,太子终不能自辨明也。”李永虽然没有被废黜太子之位,但已经失去了唐文宗的信任。李永不明不白地暴薨于少阳院之后,文宗非常“追悔”,赐予李永“庄恪太子”B40的谥号。

在唐宋谥法中,“庄”的释义有三,一是“威而不猛曰庄”B41。二是“严敬临民曰庄”。三是“履正志和曰庄”。B42李永属于性格懦弱之人,也没有参加过军政事务的记载,“庄”的释义与其生平均不相符。“恪”可能在唐宋时期才被列入谥法之中,苏洵给出的释义有三条:“敬共官次曰恪”,“威仪端俨曰恪”,“温共朝夕曰恪”。B43李永在面对诬陷之时不能自辩,大体与“温共朝夕”相符。谥法中,“惠”和“庄”均为上谥,唐文宗赐予李永的谥号“庄恪”虽然属于溢美之词,但也是对李永蒙冤而死的追悔。

三、追谥为王者的谥号用字及其释义

曾为太子而被废黜,降封王爵者有唐敬宗第六子李成美和唐昭宗长子李裕;死后追封王爵者有唐高祖的长子李建成,唐太宗长子李承乾和唐高宗的长子李忠。五人之中追赠谥号者只有二人,分别是李建成和李承乾。

1.息隐王李建成

李世民登基之后,曾追封李建成为“息王”,谥号为“隐”。“隐”字是经过官员多次讨论并且在数年之后才确定下来的:“贞观二年(628)三月,有司奏谥息王为戾。上令改谥议。杜淹奏改为灵,又不许,乃谥曰隐。”B44关于李建成的谥号“隐”是后来的改谥,因为李建成墓志显示“隐”字是后来改刻的,在此之前为哪一个字学术界尚有争论。伏海翔、李超对李建成的墓志研究后认为:“唐太宗确实曾经将的谥号定为‘灵字,出于不能完全表达太宗的意图和心理上释然,终改为‘隐,遂下葬。可见太宗在定立谥号过程中犹豫不定,左右顾盼的心态。”B45贾二强认为:“墓志本已制竣而复依太宗旨改字,剜磨当为原谥之‘戾字。”B46墓志上的谥号原字因年代久远已难以找到直接的证据,但改谥是可以肯定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唐太宗的复杂心理和内心纠结。

太子被谥为“戾”字已有前例,汉武帝的太子刘据因经常受到江充的诬陷发兵将其捕杀,被汉武帝以谋逆罪处死。汉宣帝是刘据的孙子,继位后下诏:“故皇太子在湖,未有谥号,岁时祠,其议谥,置园邑。”汉宣帝出于血缘亲情关系提出了前皇太子刘据的谥号问题,掌管谥法的官员建议:“故皇太子谥曰戾,置奉邑二百家。”B47韦昭云:“以违戾擅发兵,故谥曰戾。”B48谥法中,“戾”为恶谥或称下谥,释义为“不悔前过”B49,臣瓒云:“太子诛江充以除谗贼,而事不见明。后武帝觉寤,遂族充家,宣帝不得以加恶谥也。董仲舒曰:‘有其功无其意谓之戾,无其功有其意谓之罪。”B50因为玄武门之变是李世民发动的,将擅自发兵一事加在李建成身上明显与事实不符,过低评价李建成可能会激怒朝中的原东宫旧臣,不利于稳定政权,这可能是唐太宗否定“戾”字的因素之一。杜淹建议的谥号“灵”字为中谥,虽然无褒扬和贬责之嫌,但用在李建成身上也显然不妥。可能取其释义“不勤成名”,张守节注云“任本姓,不见贤思齐”。B51这一谥号意味着李建成是一个身居太子之位的无能之人,也意味着李渊是一个不能知人善任的糊涂皇帝,这大概是李世民否定这个谥号的重要因素。

先秦《逸周书·谥法解》中,“隐”有两个释义:一是“不显尸国曰隐”。朱右曾注云:“显,明。尸,主也。以闇主国,若邾隐公。”二是“隐拂不成曰隐”。孔晁注云:“言其隐拂改其性也。”潘振注云:“拂谓逆理也。隐藏逆理之事,不成恶名,如隐疾然。”陈逢衡注云:“如鲁隐公欲传位桓公,将营菟裘而卒见杀,可哀痛也。”B52王溥《唐会要·谥法》中“隐”的释义有三条,其中有两条与《谥法解》的释义不完全一致:“明不治国曰隐,怀情不尽曰隐。”B53按照陈逢衡的注解,“隐”字欲让位之意,唐太宗改谥号为“隐”是否暗含李建成有欲让位于他之意已不可知。谥法中,“隐”属于中谥也称为平谥,说明唐太宗“不想因为建成和玄武门事件而影响深远,在政治上‘隐表明态度,凡事归隐、蔽去,既往不咎,以江山社稷为重,以民众福祉为重”B54。这一谥号不仅隐含了对诛杀兄长一事的愧疚,也是李世民矛盾心理的展现。

2.恒山愍王李承乾

李承乾以嫡长子身份被立为皇太子后,唐太宗对次子魏王李泰却偏爱有加,“承乾恐有废立,甚忌之,泰亦负其材能,潜怀夺嫡之计。于是各树朋党,遂成衅隙”。随着二人的矛盾加深,李承乾“召壮士左卫副率封师进及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深礼赐之,令杀魏王泰,不克而止。寻与汉王元昌、兵部尚书侯君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洋州刺名赵节、驸马都尉杜荷等谋反,将纵兵入西宫”。B55李承乾企图谋反属于谋大逆之罪,按律当诛。唐太宗因其为皇子而法外施恩,只是废黜其太子之位贬至黔州,死后按照国公之礼安葬。

开元后期,李承乾之孙李适之的才干得到了唐玄宗赏识并身居高位,二人都为唐太宗的后人,关系可能也较为融洽。“适之以祖得罪见废,父又遭则天所黜,葬礼有阙,上疏请归葬昭陵之阙内。”在李适之的周旋下,玄宗下诏追赠承乾为恒山愍王,“葬礼甚盛,仍刊石于坟所”。B56李承乾因谋反罪被废为庶人,死后将近百年得道追封和改葬,这种情况在历史上是不多见的。李承乾墓已经得到发掘,但墓穴和陪葬物品都十分简陋,“透过今天所能看到的承乾墓的遗迹和遗物,实难想象当年‘葬礼甚盛的样子。可见所谓‘葬礼甚盛,实属官样文章”B57。又,孙逖撰写的《赠废太子承乾恒山愍王制》云:“理天下者,必弘于在宥;厚仁德者,莫尚于追远。故废太子承乾,昔在先朝,尝陷深过,因是殛窜,至于沦没。虽臣子之罪,义则不私,而骨肉之亲,情则无絕;况年代浸远,典宪宜宽,言念往时,已申公葬。将崇后命,是锡王章,式遵仍旧之封,更表易名之谥。可赠恒山愍王。”B58这些情况说明,唐玄宗对于李承乾的追封、赐谥和改葬并非出自内心,可能是碍于李适之的情面。谥法中,“愍”字属于中谥,王溥《唐会要》给出的释义有四:“在国遭忧曰愍,祸乱方作曰愍,在国逢难曰愍,使民悲伤曰愍。”B59唐玄宗追赠的谥号“愍”字可能取其释义“祸乱方作”,既是对李承乾谋图造反的指责,也是对其贬死异乡的哀伤。

四、小结

唐朝有十二位曾被册立为太子而没能继承皇位者,有八人死后获得了太子谥号,其中有两人被追谥为皇帝,五人为太子谥号,一人被追谥为王,所使用的谥号各有深意。八个谥号中,有三个单字谥,分别是“隐”“让”和“愍”;复字谥有五个,分别是“孝敬”“章怀”“节愍”“惠昭”“庄恪”。复字谥是由单字谥“孝”“敬”“章”“怀”“节”“愍”“惠”“庄”“昭”“恪”这十个字组合而成。无论单字谥还是复字谥,表达的多是褒扬或是哀思之意,没有恶谥的情况。每个谥号的释义有着不同的文化内涵,大致与受谥者的生平事迹相一致或略有溢美,这也是太子地位至高无上在古代国家政治活动中的一种体现。

还有四人曾被册立为太子但在死后没有获得谥号,分别是唐高宗的长子李忠、唐玄宗的次子李瑛、唐敬宗第六子李成美、唐昭宗长子李裕,他们被废黜太子之位以及没有获得谥号的原因相当复杂。“没有获得谥号的四人尽管可能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但也说明他们生前的事迹没有值得赞赏或者怀念和悯惜之处,也可以说是对他们一生的否定。曾为太子而不能获得太子谥号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其后人则会因为谥号一事而深感遗憾,也就出现了李承乾死后将近百年之时他的孙子李适之向唐玄宗讨要封谥的之事,足见谥法制度在古代社会中的影响之大。”B60唐代太子死后能否获得谥号既与他们生前的品行有关,也存在在任皇帝对于他们的感情因素。

谥号属于古代礼制的一个重要方面,具有很强的社会功能。程颐云:“古之君子之相其君,而能致天下于大治者,无他术,善恶明而劝惩之道至焉尔。劝得其道,而天下乐为善,惩得其道,而天下惧为恶,二者为政之大权也。然行之必始于朝廷,而至要莫先于谥法。何则?刑罚虽严,可警于一时,爵赏虽重,不及于后世,惟美恶之谥一定,则荣辱之名不朽矣,故历代圣君贤相,莫不持此以厉世风也。”B61太子获得的谥号会随着史书、碑刻等载体流传于世,是对宗室子弟的较为有效的一种教育手段,有利于引导他们和睦相处并遵守皇权至上的礼仪制度。

注释

①B60乔凤岐:《唐朝太子谥述论》,《郑州大学学报》2017年第5期。

②王溥:《唐会要》卷二《追谥皇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1页。

③刘昫:《旧唐书》卷七《中宗本纪》,中华书局,1975年,第150页。

④刘昫:《旧唐书》卷八六《殇皇帝李重茂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2839页。

⑤刘昫:《旧唐书》卷八《玄宗本纪》,中华书局,1975年,第173页。

⑥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一九《唐追赠太子之滥》,中华书局,1984年,第403页。

⑦B11刘昫:《旧唐书》卷八六《孝敬皇帝李弘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2830、2829页。

⑧B38B51司马迁:《史记》附《史记正义·谥法解》,中华书局,1959年,第26、20、29页。

⑨B18苏洵:《谥法》卷三,中华书局,1985年,第27、35页。

⑩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〇二,高宗上元二年(675)四月条,中华书局,1956年,第6377页。

B12左丘明撰,鲍思陶点校:《国语》卷八《晋语二·反自稷桑》,齐鲁书社,2005年,第141页。

B13蔡邕:《独断》卷下《帝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20页。

B14许慎:《说文解字》卷三上《言部》,中华书局,1975年,第56页。

B15孔颖达:《礼记正义》卷一《曲礼》引陆德明音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7—19页。

B16左丘明撰,鲍思陶点校:《国语》卷一〇《晋语四·文公问元帅于赵衰》,齐鲁书社,2005年,第187页。

B17孔颖达:《尚书正义》卷二《尧典》引郑玄注,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29—30页。

B19刘昫:《旧唐书》卷九五《让皇帝李宪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3009—3013页。

B20范祖禹:《唐鉴》卷一《高宗》,三秦出版社,2003年,第21页。

B21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九一,武德九年六月条,中华书局,1956年,第6012—6013页。

B22宋敏求:《唐大诏令集》卷三一《息隐王追复皇太子诏》,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123页。

B23刘昫:《旧唐书》卷八六《章怀太子李贤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2831—2832页。

B24苏洵:《谥法》卷一,中华书局,1985年,第7页。

B25B33B52黄怀信等撰:《逸周书汇校集注》卷六《谥法解》,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715—716、729—730、725页。

B26B49苏洵:《谥法》卷四,中华书局,1985年,第40、46页。

B27刘昫:《旧唐书》卷八六《节愍太子李重俊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2838页。

B28宋敏求:《唐大诏令集》卷三一《赠重俊皇太子制》,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123页。

B29B37王溥:《唐会要》卷七九《谥法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723、1727页。

B30贾谊撰,阎振益校注:《新书校注》卷八《道术》,中华书局,2000年,第304页。

B31B32宋敏求:《唐大詔令集》卷三二《节愍太子哀册文》,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129、127页。

B34宋敏求:《唐大诏令集》卷三二《节愍太子哀册文》,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127页。

B35刘昫:《旧唐书》卷一〇一《韦湊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3145页。

B36刘昫:《旧唐书》卷一七五《惠昭太子李宁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4533—4534页。

B39欧阳修:《新唐书》卷八二《庄恪太子李永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3633页。

B40刘昫:《旧唐书》卷一七五《庄恪太子李永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4542页。

B41王溥:《唐会要》卷八〇《谥法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738页。

B42苏洵:《谥法》卷二,中华书局,1985年,第12页。

B43汪受宽:《谥法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380页。

B44B53B59王溥:《唐会要》卷八〇《谥法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736、1736、1737页。

B45伏海翔、李超:《新见李建成墓志管窥唐太宗的政治主张》,《文博》2013年第6期。

B46贾二强:《释唐李建成及妃郑观音墓志》,《唐史论丛》2014年第1期。

B47班固:《汉书》卷六三《戾太子刘据传》,中华书局,1962年,第2748页。

B48B50班固:《汉书》卷八《宣帝本纪》颜师古注引,中华书局,1962年,第235页。

B54伏海翔、李超:《新见李建成墓志管窥唐太宗的政治主张》,《文博》2013年第6期。

B55刘昫:《旧唐书》卷七六《恒山王李承乾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2648—2649页。

B56刘昫:《旧唐书》卷九九《李适之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3101页。

B57陈志谦:《唐李承乾墓发掘简报》,《文博》1989年第3期。

B58宋敏求:《唐大诏令集》卷三一《赠废太子承乾恒山愍王制》,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123页。

B61胡广:《性理大全》卷六七《谥法》,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

责任编辑:王 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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