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接了老布什的“和解球”

李正明

1988年4月12日，还是地产商人的特朗普（左）出席时任副总统老布什的竞选筹款活动。

68岁的商务律师威廉·巴尔可能将重操旧业。12月7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提名他为司法部长。17年前，巴尔是老布什的司法部长。特朗普说，巴尔“受到共和党人的尊重，也受到民主党人的尊重。”

特朗普对巴尔的这个评价，其实也适用于老布什。巴尔本科学的是中国研究，在中情局干过，与共和党建制派关系深厚，为人温和，这都和老布什颇为相似。老布什去世后，美国媒体发表了他任驻华办事处主任时在天安门前的留影，也提到他当中情局局长的经历。而公众对他赞誉最多的，一是他温和而成熟的执政风格，二是他当政时“两党共治”的局面。这些与当下的美国政坛形成反差，也让外界琢磨特朗普的用意。

特朗普的高规格礼遇

与特朗普提名巴尔同样耐人寻味的，是老布什去世后特朗普表现出的姿态。

94岁的老布什是11月30日病逝的。作为美国最长寿的总统，他晚年致力于慈善事业，公众形象不错。如今白宫与国会为2019年预算案吵得不可开交，老布什的丧事正好给了各方一个暂时缓和的机会。

特朗普迅速看到了这一点。当晚，正在阿根廷出席G20峰会的他取消了一场新闻发布会，称这是出于“对布什家族的敬意”。他致电前总统小布什和佛罗里达州前州长杰布·布什表示慰问。次日，他发出唁电，称老布什是“美国数十年繁荣的奠基者”。他还宣布，美政府机构、驻外使领馆降半期一个月表示哀悼，并派总统专机将老布什灵枢从休斯敦运到华盛顿。老布什是美国第四十一任总统，所以专机代号被称为“特别空中任务41号”。

12月3日下午，专机带着灵柩、老布什家人和服务犬萨利抵达华盛顿。萨利受过训练，会开门和拿各种物品，最近半年多一直陪着因帕金森病而行动不便的老布什。主人去世后萨利守护灵枢的照片，在社交网站上收获大批点赞。

老布什的灵柩被停放在国会大厦圆形大厅，安置在1865年为林肯的棺材建造的灵柩台上。美国历史上只有33名逝者的遗体摆放在这里供人们瞻仰，上一位躺在这里的前总统是2006年去世的福特。灵柩抵达当晚，特朗普和妻子梅拉尼娅前来吊唁。特朗普站在老布什灵枢前，注视良久，举手敬了一个军礼，梅拉尼娅将右手按在胸前。然后，两人转身离开。

12月5日，老布什的灵柩被运往国家大教堂举行国葬。特朗普宣布这一天为全国哀悼日。葬礼当日，现场坐着前总统卡特、克林顿、小布什和奥巴马，彼此互动颇为热络。小布什还略带幽默地递给奥巴马夫人米歇尔一颗润喉糖。当特朗普夫妇进场时，气氛有点冷。梅拉尼娅与奥巴马、米歇尔、克林顿握手，并向克林顿夫人希拉里挥手致意。特朗普与奥巴马夫妇握手，但没和克林顿夫妇打招呼。希拉里直视前方、面无表情。副总统彭斯走过时，克林顿夫妇起身与他握手。

老布什在世时，5位前总统及其夫人曾在不同场合多次见面，但特朗普从未加入这个“总统俱乐部”。如今因为老布什的缘故，他终于和前总统们“同框亮相”了。经过布什家族与白宫的事先沟通，葬礼上没有出现对特朗普的任何批评。不过，特朗普也没有按惯例发表讲话。这些细节显示，白宫主人们仍然是“面和心不和”。

老布什的苦心安排

特朗普与布什家族不和，这不是什么秘密。

特朗普是政坛“局外人”，2016年大选时为争取党内提名，和杰布展开激烈竞争。他批评杰布“缺少能量”，讽刺其“令家族蒙羞”，说自己“正在改正前两任共和党总统（布什父子）犯下的错误、挽回美国民众对共和党的信心”。他也多次抨击小布什发动伊拉克战争是“一场灾难”，称“这个国家最不需要的就是另一个布什”，甚至说小布什是“美国最差的总统”。

2018年12月4日，特朗普和第一夫人梅拉尼娅前往布莱尔国宾馆慰问小布什和妻子劳拉（左一）。

1970年，老布什与身着国民警卫队军服的小布什合影。

布什家族针锋相对。老布什曾说：“我不喜欢特朗普。我对他了解不多，但是我知道他是个牛皮大王。”小布什则说：“这老兄根本不知道当总统到底意味着什么。”大选中，小布什夫妇没投票支持特朗普，老布什甚至把选票投给了希拉里。

老布什的夫人芭芭拉对特朗普不尊重女性的言行也很反感，多次公开批评。芭芭拉今年4月去世后，特朗普发表声明，称芭芭拉将会“因其对祖国和家庭的热爱而被长久铭记”。但他没有出席葬礼，而是派夫人前往。据说，芭芭拉离世前曾交代家人，不想让特朗普出席自己的葬礼。老布什去世后，外界一度也担心布什家族不让特朗普出席葬禮。那样的话丢面子的不仅是特朗普，而且是整个美国。

老布什不喜欢特朗普，也不仅仅因为儿子与特朗普是政敌。他本人和特朗普也实在太不一样了。老布什谦虚、低调，很少谈论自己，甚至没有写过自传，但很乐意给别人写信。彭斯讲过一个故事：他儿子是海军飞行员，刚完成特技飞行训练。他替儿子向老布什要张签名照作礼物。老布什不仅送了照片，还写了封贺信：“我希望你会遇到有许多CAVU的日子。”CAVU是个航空术语，意思是“天顶和能见度无限”。彭斯说，这是老布什对下一代、对国家的愿景：“没有障碍，没有边界，没有限制。”而特朗普讲得最多的是他自己，写过多部传记，并把自己的姓氏变成了金光闪闪的知名品牌。

2017年，布什父子在休斯敦观看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比赛，并为球赛开球。

而特朗普远离老布什，同样也有个性之外的理由。老布什讲合作，打海湾战争时耐心取得了联合国授权，并组织起多国部队。美国人认为，老布什执政时期美国“赢得了冷战，促成了德国统一”，称他为“最成功的单任期总统”（老布什没有赢得连任）。特朗普则爱单干。他的口号是“让美国再次伟大”，但外界看到的是美国在不断抛开包括联合国在内的多边组织，在不断地“退群”。

更重要的是，特朗普背后的右翼保守势力不喜欢老布什温和的政治风格。老布什竞选总统时，曾公开作出过一个不明智的承诺：不加税。他说：“看着我的嘴：没有新的税。”但到执政中期，他知道里根时代留下来的巨额财政赤字已非降不可，否则会损害经济。所以，他明知会付出沉重代价，还是推出了一个有限的、两党都能接受的加税方案。起初，国会共和党二号人物、保守派大佬金里奇似乎支持这个方案。但到方案即将公布时，金里奇突然变卦，坚决反对加税，造成政府关门。这件事大大损害了老布什的威信，让他在后来的选举中受到來自党内的巨大冲击，最终败给了克林顿。而金里奇靠着他拒绝两党妥协的强硬保守立场，在1994年成为近40年来首位共和党众议院议长。

1988年，老布什与一名极端保守人士见面时，后者拒绝和他握手。在当天的日记里，老布什写道：“他们很可怕。他们在那里是出于诡异的右翼理由。他们不关心这个党，不关心任何事情。如果他们被允许接管这个党，他们将摧毁它。”他退休后，和克林顿成为朋友。他一直担忧美国政治中的极化倾向，希望政治家和民众都能放下党争，以国家利益为重。

也许正是出于对党内分裂的担忧，老布什留下遗言，希望特朗普夫妇出席其葬礼。当然，这里或许还有一层考虑：他不希望让现任总统太难堪。老布什的传记作者布查安说，老布什总是对人充满同情。当副总统时，老布什曾访问克拉科夫的儿童白血病病房。有个小男孩想和他打招呼。得知这孩子患了与自己夭折的女儿罗宾一样的病后，老布什开始落泪。当晚他在日记里写道：“我的眼中充满了泪水。身后都是电视摄像机，我不能转身。所以我就站在那里看着这孩子，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我希望他没看到。如果他看到了，我希望他觉得我爱他。”

两党间的周旋之道

从特朗普的角度说，他敬重老布什，也并非完全是作秀。老布什身上有特朗普所尊重的东西。特朗普上过军校，尊重军人，内阁和白宫幕僚中不乏军人出身的大佬。而老布什是货真价实的战斗英雄。二战期间，18岁的老布什主动参军，两年后战机被日军击落，他让同伴跳伞后自己才跳出机舱。这种英雄举动是特朗普乐意褒扬的。

此外，老布什是里根的副手，继承了里根的政治遗产，而特朗普在政治上以里根为师，希望像里根一样“让美国再次伟大”。对老布什，特朗普有爱屋及乌的一面。而且，老布什的个人政治风格中也有特朗普欣赏的地方，比如老布什重视属下的忠诚，也善于开展“元首外交”，与很多国家的领导人都保持很好的私交。他是有史以来“访华最快的美国总统”，1989年2月就任总统刚“满月”就对中国进行工作访问。在北京，时任中国总理李鹏送给老布什夫妇两辆“飞鸽牌”自行车，早年爱在北京街头骑车的老布什当场骑了上去。在美中关系处于低潮时，老布什及时派出特使秘密访华，保证了两国关系不“脱轨”。而特朗普同样也喜欢搞“元首外交”，多次将外国领导人称为“好朋友”。

老布什当总统前，当过众议员、驻联合国代表、中情局局长和副总统，是美国历史上最了解白宫运作的总统之一。特朗普则在进入白宫前没有任何政治经验，白宫人马和内阁班子也始终稳定不下来，他提出的重要人事任命在国会听证时屡遭阻拦。在刚刚结束的美国中期选举中，共和党虽然保住了参议院多数席位，但丢失了对众议院的控制。这对特朗普今后的执政带来了新的掣肘。无论情愿与否，他不得不研究老布什在两党之间的周旋之道。此前，他连共和党大佬、资深参议员麦凯恩的葬礼都没有出席，今后恐怕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争取与共和党建制派的合作。

布什家族目前还没有新的领军人物，但仍有政治影响力，这也是特朗普无法忽视的。尤其是小布什如今作为唯一健在的共和党籍前总统，更有特殊的价值。民众对小布什的评价也渐趋正面。根据美国民调，小布什下台时对他有好感的民众只有33%，今年则回升到61%。在国葬前一天，特朗普发出推文称，要去看看“好棒的布什一家”。4日下午，小布什夫妇站在白宫对面的布莱尔国宾馆门口，迎接特朗普夫妇的私人探访。特朗普笑着向小布什伸出手去，两位第一夫人还互相亲吻面颊。这次拜访持续了22分钟，是特朗普上任后与小布什家庭的首次互动。此前，小布什夫人劳拉还跟梅拉尼娅来到白宫，参观了后者主持的圣诞节布置。

在特朗普内阁中，交通部长赵小兰与布什家族颇有渊源。她在老布什时期任交通部副部长，在小布什时期任劳工部长，是美国首位华裔部长。老布什曾对夫人芭芭拉说：“应该向赵家学习怎样教育孩子。”如果这次巴尔也顺利入阁，则特朗普与布什家族乃至整个建制派又增加了一层关联。

巴尔是老布什总统竞选班子成员，为老布什挑选了竞选伙伴奎尔。老布什胜选后，他进入司法部，两年就升为副部长，1991年41岁时当部长。有熟悉巴尔的人说，他起初也担心自己像被迫辞职的前任部长塞申斯一样被特朗普抛弃，但看到缺乏经验的代理部长惠特克把司法部搞得一团乱麻，最终同意出山。知情者说，是“爱国”改变了巴尔的想法。这一点，倒也像老布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