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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华思想与镜花世界

2018-01-06孙萌

北方文学·上旬 2017年35期

孙萌

摘要:提到镜花文学,便是深深根植在大众心目中的“怪异”“神秘”“晦涩”等标签的文学世界的缩影。但是被忽略的一点是,在泉镜花的意识世界里,《法华经》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对于《法华经》的崇敬之情与作家本身浪漫又怪异的世界浑然一体。因此,对于泉镜花本人的佛教信仰的研究,便显得尤为重要,抛开佛教信仰单独就其文学作品分析的话,很显然是不充足的。

关键词:镜花文学;法华经;法华信仰;净土信仰;日莲宗

一、泉镜花与法华信仰

泉镜花(1873~1939)原名镜太郎,是日本“观念小说”的开创者,在近现代文坛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除小说创作之外,在戏曲与俳句的領域中,镜花作品也占有一席之地。

近年来关于泉镜花的研究大部分都围绕着其作品中的“美意识”“女性形象”“妖幻”等特点来分析,无论是日本还是中国,几乎都忽视了重要的一点,那便是泉镜花本人的佛教信仰。

泉镜花从童年记事时起,就跟随日莲宗的追随者父亲一起,行走在金泽市大大小小的寺院群中,熟记每一个寺院的宗派与由来,感受着受着佛教熏染的每一片土地。

关于童年的记忆,在镜花文学中并不是少数。

家父是非常忠诚的佛教徒,这大概也是鄙人熟知佛家经典的原因之一吧。儿时比起游山玩水,更经常和父亲一起去拜访各个寺院。

《喜欢鬼怪的缘由与处女作》

父は熱心な信心家であったことも其の一つの原因であろう。僕の幼時には物見遊山にいくといふことよりも、お寺詣りに連れられる方が多かった。

『おばけずきのいはれ少々と処女作』明治四十年五月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新年时候随父亲扫墓。父亲是日莲宗的信者,每到新年都光脚穿着草鞋,穿梭在洁白的雪地中,带我去山上扫墓。(中略)从山顶下来之后,看到大大小小的寺院时,父亲都会带我一一参观拜访。

《儿时的记忆》

最う一つの思い出は、元日の墓参りであった。私の父は大の日蓮宗の信者で、元日になると毎年向山といふ山の上まで、墓参りに雪の中を草鞋穿きで連れて行かれた。 (中略)そのやまの上の墓から下ると、直ぐ下は数多くの寺の在る所で、父は幼い私には関係なく一々参って歩いた。

『華やかな思い出』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泉镜花就对佛教,有一种独特的亲近感,尤其是日莲宗。日莲宗的经典《南无妙法莲华经》(以下简称《法华经》)更是被他烂熟于心。在泉镜花的意识世界里,《法华经》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而对于《法华经》的崇敬之情与作家本身浪漫又怪异的世界浑然一体。我们可以看到,镜花作品的大部分内容都有《法华经》思想的投射。

以《冠弥左卫门》开始,泉镜花在众多作品中引用了大量的《法华经》经文原文以及经文中的要素,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的话,原因也在于他本身的“法华信仰”。

此时笔者想要提到的是“净土信仰”一词,平安中期,由于“末法思想”的盛行,催生出了净土信仰,其表现形式就是称颂念佛,之后随着9世纪开始的一直到12世纪的入宋僧,把当时中国的净土教和禅宗信仰带回日本,镰仓的新佛教便逐渐开始萌芽,所以镰仓新六宗的根基都是净土信仰以及末法时代需要念佛自救的这种原则,而在日莲宗之前,《法华经》就是一部被圈内人士广泛使用的经典,但是日莲作为日莲开宗者,把法华经提到了一个唯一的位置上,且认为只要称颂“南无妙法莲华经”这七字便可成佛。法华信仰虽从属于净土信仰,提倡称颂念佛便可自救解脱乃至成佛,但是却又自成一派源远流长。

二、净土观

佛教历来与文学密不可分,并且相辅相成,这种时代的传统一以贯之,在明治时期渐渐复苏直至发扬光大[1]。以法华经为基础创作的作品都被称为法华文学,赞仰法华经为作品的主要基调。这并不是泉镜花的独创,而是从日本平安时代就出现的一种文学创作形式。大家熟知的《源氏物语》等王朝文学中所提及的“法华八讲”,便是以赞仰法华经为主。

同时代的作家中,以《法华经》为座右铭,并致力于在经典中倡导济世救人的宫泽贤治,便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在先行研究中,无论是日本还是中国,以宫泽贤治与法华文学为中心的研究不在少数,但关于泉镜花的研究却廖如晨星。从大方向上来说,宫泽贤治与泉镜花都是法华文学的创作者中的先驱,但是二人在创作手段及创作目的上却大相径庭。宫泽贤治在自己的作品中无数次地提到,想要建立起一个“比天上还好的地方”——佛国净土,其思想的重点在于“建立”二字,这便是对于《法华经》的实践,换句话说,是对于《法华经》中“如来寿量品第十六”所体现的现实安乐净土观的实践。如果把宫泽贤治的法华文学总结为“实践”二字,那么我想,泉镜花笔下的法华文学便是“追寻”。

泉镜花在《采药》中,把《法华经》“药草喻品”当做文章的骨干贯穿全文,首先在文章的开头部分,药草喻品是开启整个故事的钥匙。

日光掩蔽于密云之中,大地一片清凉,浓云低垂,似乎举手可及。一时间,瑞雨均匀地洒在四面八方,此雨取之不尽,流注无量,整个大地无不滋润。恰不知那些生长在山川险谷以及黑暗隐蔽之地的花木药草、大小诸树等无不充分而透彻地享受到这场瑞雨的滋润。

《采药》(<法华经药草喻品第五>)

日光掩蔽,地上清凉,叆叇垂布,如可承揽。其雨普等,四方俱下,流澍无量,率土充恰。山川险谷,幽邃所生,卉木药草,大小诸树。

『薬草取』(「法華経薬草喩品第五」)

在经过这样一个铺垫之后,主人公医科大学生高坂与女主人公的故事方才登场。男主人公高坂抱着一本《法华经》登上医王山的画面展徐徐展现在读者面前。表面上,烘托了环境――险峻幽邃却又生长着神秘的药草的医王山,同时也与故事结尾部分形成首尾呼应。但是抛去表面分析深层次含义时,我们能发现,这段经文如“药草喻品”这个名字一样,把佛陀的慈悲比作瑞雨,滋润众生。佛所说之法是平等的,瑞雨能惠及每个众生,无论众生慧根如何不同(如小药草、丛林、大树小树)皆能得到利益增长滋润。这里要提到的一点就是“三草二木”的比喻,三草是指人、天、声闻缘觉乘,而二木指的是通教(小树)与别教的菩萨(大树),从这里来看的话,泉镜花所提及的“药草”似乎有更深层的含义。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若是没有了《法华经药草喻品第五》经文部分的引用,亦或是换成其他的书籍,故事是否还会成立?答案是,会成立的。不仅仅是《采药》这部作品,其他作品亦如此。看似可有可无的读经的片段,笔者认为,这便是泉镜花最想表达的东西。

泉镜花的创作生涯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代,可他在作品中毫不讳言自己对于江户文化的向往,他将近代进程中渐渐被人丢弃的日本传统作为自己的文学基调,徜徉在江户时代以来的旧式人情义理的海洋中,运用从儿时开始就铭记在心的佛教素养,寄情于“镜花风”的浪漫又怪异的世界,同情下层人民,即使这片海洋只有他这一片浮舟,即使前途看似毫无光亮,他还是愿意只身前往。这就是他一直追寻的佛国信仰,是净土。这一点和日莲宗的教义十分相符。

佛教其他宗派一般主张佛国净土在脱离现世的“彼岸”,认为人在死后才可往生净土。日莲从所谓法华本门的立场,批评“号十方净土,此土为秽土”的说法,在《开目钞》中提到:“此土为本土,十方净土为垂迹之秽土”,认为人们修行所追求的佛国净土并不是在彼岸,也并不是在人死后才可往生,只要称念“南无妙法莲华经”,就在众生存在的现世,处处皆为净土。

三、一乘思想

在泉镜花的许多作品中,《法华经》的加入让他的作品更加充满神秘与浪漫的色彩。然而他对《法华经》的引用读来让人并不觉的刻意,这是由于他已经和《法华经》融为一体。在日本近现代文坛中,提到“法华文学”,大概就都会想到一生坚持“菩萨行”的宫泽贤治,而泉镜花则像孤独盛开在山涧里的一朵颜色艳丽的花,不容易被世人发觉。在寂寂无人处,他以信仰为养料,虔诚地朝向那一束自己追寻的阳光努力生长,若有人偶然路过抑或刻意驻足在属于他的这片天地里,无不会惊叹于尘世中的这片纯洁而又光明的净土。换句话说,当有人读到镜花作品时,便可以领会佛陀的现世利益。

“现世利益”一词,在《法华经药草喻品第五》中也有提及,“现世安稳,后世善处”便是最好的例证,通过“念佛、诵读经文、修行”等方法便可得到佛祖的恩惠,而在泉镜花的作品中,无数次出现的佛经,大概也包含着这样一种寓意。换句话说,泉镜花在创作过程中,大量引用佛经目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传教,而是使读者与佛“结缘”。

《法华经》有着与之相符合的思想,佛经中提出了“六度婆罗蜜”,即“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的六种波罗蜜,属于六种修行方法,在《法华经分别功德品》中,提到这样一段话。“有人能持是经,兼行布施、持戒、忍辱、精进、一心、智慧、其德最胜,无量无边,譬如虚空,东西南北,四维,上下,无量无边,是人功德,亦复如是无量无边,疾至一切种智。”

这段话的意思是,持经并且诵读的人,福报无量无边,若有人能行六度而又能受持此经,那福报便是更大的。这六种修行的方法体现了大乘佛教中“自利利他”的思想,以大悲心为根本,只有在利益众生的过程中才能成就真我,这也是与二乘佛教(声闻,缘觉)得根本区别。菩萨认为只有发菩提心,救渡众生,为利益众生而发心成佛。泉镜花在向世人传达《法华经》的思想时,一方面在就渡众生,另一方面也在成就真我。

泉镜花作为“反近代”的作家,在“自我告白”、“如实地描写”、“平淡无华”的自然主义渐渐兴盛的时期,选择保留坚持江户文学的特色,以及与自己融为一体的古典文学教养,在佛教信仰下,承继了《日本灵异记》、《今昔物语集》等佛教说话文学,创作出了自成一派的镜花文学。在当时的时代中,泉镜花无疑是另类的,在渐渐被西化的日本文坛,他用作品让飘零又浮躁的一代人深深沉浸在古典情趣之中,就像大都市中某一处寺院中的高僧,向远来拜访之人用讲故事的方式,慢慢地讲授佛偈,然而这并不是我们现在所理解的“传教”,而是自己心中一乘思想(自利利他)无意识的体现。

虽然在那个时代,在那个自己生活的时代得到的认可少、冷眼多,可是在其他人如落叶随波逐流的时候,泉镜花却犹如一座挺拔的孤峰,任风吹雨打,任暴风肆虐,自岿然不动,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四、曼珠沙华(花)

《芍药之花》中,提到“正在盛放的一朵红花”,前面提到的《采药》数次提及“红花”、以及“从天而降的樱花”,《龙潭谭》中有着“红色杜鹃花”,《黑百合》中有着“红色的胡空木花”,《白鹭》中有“火红色的桔梗花、白色的桔梗花”,《瓜之泪》中有“桃花”等,在泉镜花的文学创作世界里,有许多“白花”、“红花”。笔者认为,这并不是一种偶然或者无意识地创作,而是泉镜花本人有意涂抹上去的色彩。

《法华经序品第一》中,释迦在传授法华经教义时,曼陀罗花、摩诃曼陀罗花、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从天而降,散落在佛陀以及众生身上,皆得到供养。

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

“曼陀罗华”是小白花,“曼殊沙华”是小红花,而“摩诃”的意思是“大”,这四种花代表四种位置:十住、十行、十回向以及十地,同时也指菩萨道的四种进度,是修行成佛的四个必经阶段。

同时,关于“白花”,笔者认为还有一层含义,那便是“白毫光”。整篇经文中屡屡提到“白毫光”这个意象。例如,“尔时佛放没见白毫相光。照东方万八千世界。靡不周遍。”(《法华经序品第一》)“尔时佛放白毫一光。即见东方五百万亿那由他恒河沙等国土诸佛。彼诸国土。皆以玻璃为地。”(《法华经见宝塔品》)等,“白毫光”指的是佛陀眉间放出的光,也是三重光明之一,是佛陀对众生的“因机设教”,来帮助众生“断惑除疑”。

泉鏡花在作品中通过对于“白花”“红花”的描写,向世人讲述佛之智慧,使人们在品读作品的过程中接受到佛之瑞雨。

五、结语

与西方的传教士不同,日本的法华文学更倾向于思想性,而不是传教性。泉镜花就是个很好的证明。遗憾的是,无论在日本文学界还是中国文学界,对于泉镜花的法华文学研究少之又少,寥若晨星。似乎一提起“法华文学”这个概念,便都以童话作家宫泽贤治为着重点。泉镜花在当时自然主义正在兴起之时,以揉进自己身体里的古典文学素养为盾,以内心一直追寻的江户文化为矛,勇敢地与自然主义与西方思想相抗衡。

无论在日莲宗开宗之时,抑或是现在,关于日莲宗还是有很多批判的声音,但是在笔者看来,泉镜花的法华信仰却是值得后人学习的。当时金泽市宗教的主流是净土真宗,而泉镜花的家族却是坚定的日莲宗的信者,也许就像在逆境中生存的植被往往更加坚强更加茁壮一样,镜花家族的信念也愈发强大。在亲鸾热兴起之时,泉镜花发表了如《鱼鹰的盛宴》等作品,表现出了对于净土真宗强烈的反对。

通过对于《法华经》与泉镜花的文学作品的分析,从创作手法和创作意图来看,我们可以发现泉镜花其实追求的是一片净土,是众生所在之处的“现世净土”。我们作为读者,即使不了解《法华经》,甚至不了解佛教,也会被泉镜花所创造的文学世界所感染,似乎我们就是专心听佛说法的一名听众,无比虔诚。

参考文献:

[1]幸田露伴(1867-1947),其早期三部曲《风流佛》(吉冈书籍店,1889年)、《毒朱唇》(博文馆,1890年)、《对骷髅》(博文馆,1890年)以及两年后发表的《五重塔》(国会新闻,1892年)都是以佛教为背景的著作。

(作者单位:吉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