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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中的小说因素探析

2018-01-06钱文娟王引萍

北方文学·上旬 2017年35期
关键词:庄子

钱文娟?王引萍

摘要:中国小说的发展源远流长,现已普遍认为先秦两汉是其萌芽时期。其时虽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小说诞生,但相关典籍中已蕴含了不少小说因素,尤其是诸子散文。本文用现代叙事学的观念反观《庄子》,分析其中完整的故事情节、人物形象的塑造、大胆的想象与虚构、叙事视角的运用等小说因素。

关键词:《庄子》;现代叙事学;小说因素

先秦两汉时期是中国小说的萌芽时期,当时虽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小说诞生,但相关典籍中已出现了诸多小说因素。作为诸子散文的瑰宝,《庄子》以其玄远的思想和飘逸的语言流芳千古,更以其独特的创作影响着中国小说的发展。它最早提出了“小说”一词,“饰小说以干县令”。[1]这里的“小说”,虽指的是琐屑的言谈、小的道理,但从内容上涵蓋了闲言琐事,这一点和今天的小说并不相悖。郭箴一在《中国小说史》中说过:“他们把它与‘大道对称,正和后人把它和‘载道的古文对称一样,完全是一种轻视的态度。但它的内容却相当于后代杂记琐事的书,所以它并没有超出中国小说领域之外。”[2](15) “饰”,本身就带有修饰、夸饰的成分,这种夸饰很符合今天的小说观念。可见,尽管《庄子》所说的“小说”与现代的小说是两个概念,但也有某些相通之处。我们运用现代叙事学的概念来反观《庄子》,就会发现其中不少有关小说的因素:情节、形象、虚构和叙事视角等。

一、完整的故事情节

关于现代意义上的小说,叶朗先生说过,小说就是讲故事,要有人物,有情节,要有头有尾。[3]法国著名的叙事学家热拉尔·热奈特的理解是:叙事赖以生存的是与它讲述的故事之间的关系。[4]就是说,叙事好坏,和讲述的故事有直接的关系。《庄子》中的众多篇目不仅有时间、地点、事件和人物,还能以相对完整的情节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

如《让王》篇一开始就用“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于孤竹,曰伯夷、叔齐”点明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和人物。接着写二人去西方问道,情节展开。武王派人以高官厚禄去邀请他们同谋时,二人相视而笑,认为此非他们之“道”。于是故事有了悬念,什么才是真正的道?之后是二人对“道”的理解,以及对于上古贤人的崇敬和对周人的轻视,使故事达到了高潮。最后叙述二人终不食周粟而饿死在首阳山。故事至此完整结束,作者赞赏高尚气节和不重功名的目的也达到了。

《说剑》篇的情节更是完整:

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如是三年,国衰,诸侯谋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说王之意止剑士者,赐之千金。”左右曰:“庄子当能。”

首段短短几句就点明了时间、地点、人物和其中的矛盾。接着写太子以千金求庄子劝说赵文王停止斗剑取乐,故事开始。庄子见到赵文王说:他的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文王欣喜,宴请庄子,并做好了与之斗剑的准备。故事在推进,读者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按理,接着应以精彩斗剑为高潮,谁知庄子却说,他有三剑可供王使用,但要先言而后试。庄子继而精辟地分析了天子剑、诸侯剑与庶人剑的区别,成功说服赵文王。结局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另外,像“浑沌之死”、“轮扁斫轮”等短故事也同样有着较精彩的情节。

曹文轩曾说,有故事必有小说,故事的永在决定了小说这种形式的不可避免。以此来看,《庄子》已经具备了小说的相关因素,不仅有时间、地点、人物,而且有比较完整的故事情节。

二、人物形象的塑造

除了完整的故事情节,人物形象的塑造也是小说必不可少的因素。小说塑造人物时,常以某一人为原型,再综合其他一些人的事迹与特征进行加工。鲁迅论自己作小说的经验时说:人物的模特儿,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5]按照这种观念来看,《庄子》正是如此,塑造了众多性格较为饱满的人物形象。

如其中的孔子就是一个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人物形象,他既是圣人,又是小人,他既受人们尊敬,又遭人们鄙弃。如《秋水》所记:

孔子曰:“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猎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

孔子遭到宋人围困时弦歌不辍,当子路问他为何如此时,他用 “命”和“时”来解答。在无法抗拒的命运面前,孔子能够弦歌不辍,不把穷通放在心上,这完全是一位有着达观生活态度的得道高人。但《盗跖》篇中的孔子又是一个“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谬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侥幸于封侯富贵”[6](440)的虚伪小人。去见盗跖时,他快步前进、再拜;劝说失败后再拜逃走。这里的孔子尊严全无,低贱无比。他已经不是历史上的孔子了,而是作者为了表述自己主张借历史人物塑造的文学形象。

再如,黄帝被称为“华夏始祖”,备受人们尊崇。《庄子》中多次提到黄帝,却是将其当做一个得道访道之人来塑造的。《在宥》篇写:“(黄帝)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上,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为之奈何?”[6](147)黄帝主政时期,百姓安居,天下太平,但他觉得还是有所欠缺,就去问道于广成子。广成子认为黄帝鄙陋浅薄,不具备问道资格。之后黄帝闲居三月终于悟了道,就去询问修身的事情。广成子十分赞赏黄帝的转变,便传授“至道”,即清静无为。庄子这样写是要人们达到无为而治,顺应自然的目的,但无疑将黄帝塑造成了一个虔诚至极的问道者形象。

此外,技艺高超的庖丁,鼓盆而歌的庄子都被作者刻画得栩栩如生。他们都不是生活中的人物原型,而是经过作者艺术加工的文学形象了。

三、大胆的想象和虚构

虚构是小说必不可少的属性之一,是小说区别于其它文体的关键所在。托尔斯泰曾说过,没有虚构,就不能进行创作,整个文学都是虚构出来的。刘熙载称赞《庄子》“意出尘外,怪生笔端”,庄子也称其文章为“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6](490)这些都指出了《庄子》中想象和虚构的大胆运用。

先看《天道》篇: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

这里庄子的目的在于论说古人的精华在言外,但其中写到的齐桓公在朝堂上读书,轮扁却在下面砍削木材制车轮,放下工具询问齐桓公的情节则应属于虚构。因为在等级森严的周代,工匠是不可能和君王共处于朝堂之上的。

《逍遥游》更以大胆的想象和虚构,营造了一个至高的“逍遥”境界。文章一开始就以巨型鲲鹏之变化,大鹏的徙于南冥进行夸张的描述。这是一副怎样的画面?北方的大海里有一条鱼,不知几千里长。当读者还沉浸在这条鱼之大时,它又化为一只鹏鸟。鹏之背,不知几千里。这只鹏鸟振翅而飞,翅膀像是遮盖天地的大云朵。这就更神奇了!为了增强说服力,作者又用《齐谐》一书所说来进行验证:大鹏往南飞行的时候,翅膀拍打水面击起三千里高的浪涛,然后靠风直上,达九万里高空。九万里高空的景象,是云气、尘埃的浮动,正如同地面上的人仰望天空所有的那种苍茫之感。庄子的这种描写,是靠着自己丰富的想象把常人无法企及的九万里高空形象地展现在读者眼前,生动可感。

《庄子》中还有很多记述自己言行的故事,“庄周梦蝶”、“鼓盆而歌”等都写得有声有色、形象逼真。如果我们用理性的眼光去看待,这些故事明显是有虚构成分的。

四、叙事视角的运用

小说作为叙事文学,叙事者从什么角度去叙述很重要。从叙事视角来看,中国古代的小说受史家笔法影响,主要采用全知叙事视角。全知视角既可以随时进入人物内心,又可以知道小说中人物所不知道的事情,非常有利于对整个事件的掌控。而限知视角,则是把视角限定在一定范围内,让读者跟随人物去进入情景,增强了故事的可信度。《庄子》的部分篇章于无意中也采用了叙事视角这一叙事技巧。

《庄子》中既有“申屠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等开篇处采用全知叙事的,也有贯穿于整篇的。如《养生主》所记,老聃死后,秦失去吊唁的情景,及秦失和众人的对话,都极详尽真实。其中明显存在着一个全能全知的叙述者。结尾处的“指穷于为蕲,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实为作者对整个故事的操控,引导读者实现价值的认同。再如“濠梁观鱼”、“鼓盆而歌”等也采用了全知叙事视角。

除了全知叙事视角,《庄子》也采用了限知叙事视角,有的地方还存在视角的转换。所以,它总能给人一种波澜壮阔、变幻莫测的神秘感。如《知北游》篇: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矉蹙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前半部分是全知视角叙事,作者清楚地知道庄子的所遇所想。半夜时分,髑髅梦中见庄子,告诉庄子飘飘于天地间最畅快时,作者已悄然退居一旁,完全以文中庄子为观察视点,转为限知视角,给读者以身临其境之感。这既增强了文章的真实性,又营造了一种神秘氛围。《郑有神巫曰季咸》也如此,一开始作者清楚地知道季咸的生平、职业和特长,但在后文写季咸为壶子四次看相时,作者的声音却完全消失,通过故事中的次要人物列子的视角来推动情节发展。

可见,在没有叙事视角这一概念的先秦时代,《庄子》已于无意中使用了这一叙事技巧。其部分篇章既运用了全知視角,又运用了限知视角,更有视角之间的转换。

综上,不仅“小说”一词的提出源于《庄子》,且其对“小说”一词的诠释也和今天的小说有着某些相通之处;不仅从情节、人物等方面来看具有小说的特征,而且从叙事学角度来看,《庄子》也具备了现代观念上的小说因素。它对中国小说的发展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对后世文学也有深远的影响,如国人千年来以“志怪”为标志的小说审美倾向,对后世寓言故事的开启,以及叙事作品中叙事视角的运用,等等。

参考文献:

[1]张应斌.《庄子》与中国小说的起源[J].湛江师范学院学报,2010(10).

[2]郭箴一.中国小说史[M].上海:上海书店,1984.

[3]叶郎.中国小说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2.

[4][法]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5]鲁迅.南腔北调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6]曹础基.庄子浅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0.

(作者单位: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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