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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重组:数字资本主义的新转向

2018-01-05杜丹

社会科学 2018年11期

杜丹

摘 要: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降临关涉到整个国家、社会乃至城市等各个维度的变化,那么要理解数字资本主义下的空间重组问题,首先需明确的是,数字资本是空间重组的前提条件,而资本与空间的关系则是着手这一分析思路的地平;其次,造成数字资本主义空间重组的缘由是非物质劳动,或者说空间重组是非物质劳动的结果。这主要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是非物质劳动产生的网络通讯乃至物联网致使城市空间的邻近化格局遭到转变;二是作为非物质劳动具体体现的数字劳动促使社会网络空间的虚拟流动。最后,今天的数字资本允许离岸化资本积累成为可能,而空间也获得了聚集的规则。那么数字资本主义的空间重组主要是通过数字化平台来实现的,而数字化平台则成为空间重组的核心。

关键词:数字资本;非物质劳动;空间重组

中图分类号:F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8)11-0123-08

作者简介:杜 丹,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 (江苏 南京 210023)

围绕着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等当代数字信息技术的轰炸,支付宝、微信、淘宝等数字化工具和媒介成为了每个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这种情势下,我们无意识地进入到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数字资本迅速扩张使得实体店铺急剧缩减,人们的公共生活空间也在逐步缩小,这是数字资本主义“野蛮造设”的结果。那么这种空间重组的前提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空间重组?数字资本主义下究竟如何完成空间的重组和重构呢?这种空间重组是否会带来解放的可能性?下面本文将对这些问题进行回答。

一、数字资本主义空间重组的前提

在阐述数字资本之前,我们需要追溯和明确的是以享利·列斐伏尔、大卫·哈维为代表的现代性传统空间理论中对于资本与空间关系的论述。列斐伏尔关于资本与空间关系的论述主要集中在“空间的生产”这一理论中。列氏认为,分析资本主义需从三个层面入手:一是以家庭为典型的生物繁殖;二是以工人阶级为典型的劳动力的再生产;三是社会关系生产的再生产。①而在对这三层事物秩序的分析过程中,空间尤其是社会空间的特殊作用凸顯出来。社会空间内含三重辩证关系:第一,空间实践,也就是被感知的空间,它“作为社会空间性的物质形态的制造过程,因而既表现为人类活动、行为与经验的一种中介,也表现为其一种结果”刘怀玉:《现代性的平庸与神奇: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批判哲学的文本学解读》,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版,第414页。。这类似于索亚所提出的传统空间思考二元模式中的“第一空间”,它是空间性的物质化表现形式,并且能够被经验所直接感知。第二,空间的表征,即认知的空间。“这是在任何社会(或生产模式)中占支配地位的空间。”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 Donald Nicholson-Smith, Oxford: Blackwell Ltd, 1991, pp.38-39.这是观念所构成的空间,它囊括了所有的知识权力。索亚指出这种认知空间与空间思考二元模式的“第二空间”恰巧符合,都是空间性在精神或者上层建筑层面的表征。第三,再现性空间,换言之,鲜活的空间。在列氏看来,再现性空间不需要遵循一致性或连贯性,这不同于空间的表征。再现性空间是鲜活的,它有一种“情感的内核或中心:自我、床、卧室、住所、房子;或者广场、教堂、墓地”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 Donald Nicholson-Smith, Oxford: Blackwell Ltd, 1991, p.42.。这些都包含着激情、行动或鲜活的场景,这同时暗示着时间,之所以会出现这些情态,是因为这种空间“本质上就是定性的、流动的和动态的”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 Donald Nicholson-Smith, Oxford: Blackwell Ltd, 1991, p.42.。在列氏看来,这三重关系由于生产模式和所处的历史时期不同,呈现出各自的性质和属性。再者,空间的生产除了上述三重辩证关系之外,还存在着历史的维度。此时,绝对空间作为再现性空间的基础和历史空间的基石而出现,从前者的角度来看,这种绝对空间是鲜活的,包含着宗教的、魔法的以及政治的象征意义;从后者来说,绝对空间的历史性就是对每个时代不同制度的回应。显然,资本主义制度同样产生了绝对空间,这个空间不仅包含“商品世界”,以及它的逻辑和全球策略,还包含货币的权力以及政治国家的权力。

列斐伏尔把抽象空间视为资本主义生产、分配和消费的过程,作为资本主义要素之一的资本也是建立在空间之上的。列氏指出,作为资本主义的空间具有多种功能,首先,空间可以作为一种生产方式。这种生产方式与生产力、技术和知识紧密相连,与国际劳动分工紧密相连,也与自然或者国家和其他上层建筑相连。其次,作为消费的对象。在列斐伏尔那里,“与工业建筑和场地、机器、原材料和劳动力一样,整个空间都被消耗在了生产中”Henri Lefebvre, State, Space, World, eds. Neil Brenner and Stuart Elden, London: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2009, p.188.。当人们在海滨度假或爬山野营时,他们是在消费空间。因为人们把山或者海这一绝对空间转为自己的娱乐消费,这时就从生产的空间转移到空间的消费。此时,资本已经进入到空间的生产而不是传统的生产模式,它更倾向于机械生产方式和消费品生产方式的生产。在这里,虽然列氏没有单独分析资本与空间的关系,但他所提出的“由空间中事物的生产转向空间本身的生产”隐约暗含着资本对于空间的利用并且资本的增殖也促使空间本身的生产和消费。

遵循着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思路,哈维对于资本与空间关系的论述主要贯穿于他的《资本的空间:走向批判地理学》和《资本的界限》等著作之中。在这些著作中,哈维紧扣马克思的《资本论》和经济学手稿来分析空间的资本主义生产,引申出作为资本的商品和货币所遭遇到的空间障碍,从而提出解决资本积累及其产生的空间危机的方案,即空间整合。在《资本的空间:走向批判的地理学》一书中,哈维通过分析马克思剩余价值理论所包含的的积累理论所包含的过度生产,目的是想“验证积累理论是如何与空间结构的生产联系起来的”David Harvey, Spaces of Capital: Towards A Critical Geography, New York: Routledge, 2001, p.242.。根据马克思《大纲》中的一句话:“资本按其本性来说,力求超越一切空间的界限。因此,创造交换的物质条件——交通运输工具——对资本来说是极其必要的:用时间去消灭空间。”《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21页。哈维认为既然存在着“用时间去消灭空间”,那么克服空间界限是必要的。如何做到呢?空间结构最终作为进一步积累的障碍被创造出来,并且这些空间结构体现在固定的运输设备,产房和其他生产和消费工具之上。因此资本以物质景观的形式展现自身,并且以使用价值的形式来增强资本积累。这种由固定资本所构成的物质景观曾出现过鼎盛时期,但同时也为自己编织了囚笼,无法形成积累,于是这种景观的构建与“摧毁空间界限”和“用时间去消灭空间”是相对立的。在哈维看来,在构建景观时的资本投资与为资本积累而破坏这些投资之间存在着矛盾,这是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必须加以协调之处。而固定资本出现的短暂危机被视为地理环境的周期性调整,以进一步适应资本积累的需要。因为固定资本所形成的景观不是一个协调有序的表达式,而是矛盾和紧张的聚集地。所以,哈维指出:“固定资本投资的危机,在许多方面都被看作是地理空间的辩证转型的同义词”David Harvey, Spaces of Capital: Towards A Critical Geography, New York: Routledge, 2001, p.248.。

针对上述资本积累存在的内在矛盾,哈维提出解决这一矛盾的主要方案是空间整合。这主要体现在哈维的《资本的界限》一书中,那么如何实现空间整合呢?哈维指出了两个条件:一是必要条件即商品交换,这种交换需尽可能将空间中运动的商品和货币所遭遇到的物质障碍下降到最低限度。二是充分条件,也就是空间整合是由资本和劳动力的地理运动所带来的。在哈维那里,作为资本的货币和商品的地理运动与生产运动和贵金属的运动是不一样的。毕竟资本是以某种方式所使用的货币,但绝不等同于所有货币的用途。参见David Harvey, Spaces of Capital: Towards A Critical Geography, New York: Routledge, 2001, p.376.也就是说,以商品交换和资本和劳动力的流通为条件,空间整合需通过资本本身具体的物质循环过程来呈现。在这一过程中,要实现空间整合,消除资本流通的空间障碍,必须在土地上固化价值。在某种程度上,这种体现在运输系统生产空间中的价值成为了需要超越的障碍。“因此,资本一方面力求摧毁交往即交换的一切地方限制,征服整个地球作为它的市场,另一方面,它由力求用时间去消灭空间,就是说,把商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所花费的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38页。。哈维正是循着马克思的分析找出资本积累所遇到的空间障碍问题,分析投资固定资本存在的危机其实是固定资本实现空间转型的契机。在马克思那里,资本流通需要更广阔的市场,从而追求空间的扩张,而不是作茧自缚。“资本越发展,从而资本借以流通的市场,构成资本流通空间道路的市场越扩大,资本同时也就越是力求在空间上扩大市场,力求用时间去更多地消灭空间。”《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38页。基于此,哈维提出空间整合,试图在空间与资本的罅隙之间找到弥合之處。与列斐伏尔的空间的生产相比较,哈维顺着马克思的思路从资本积累的视角挖掘出资本与空间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从地理的空间结构视角解释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

通过对列斐伏尔和哈维的理论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资本对于空间的占用带来了空间自身的生产和消费,而资本在积累的过程中也会遭遇空间障碍,需超越这一障碍实现资本扩张。可以说,资本是空间重组的前提。而以一般数据为特征的数字资本的大量聚集,成为了数字资本主义下空间重组的前提条件。什么是数字资本?“数字资本即这些掌握了一般数据的公司,为需要进行投资和生产的产业资本和金融资本提供相关的咨询服务,它可以详细地分析出产业资本生产什么可以最大程度地获利,什么是现在最为需求的东西;另一方面,数字资本消除了金融投资上的盲目性,它通过相关的数据计算,将最值得投资的行业列举出来,并在互联网上实现比金融资本更为有效的资本配置。”蓝江:《数字异化与一般数据: 数字资本主义批判序曲》,《山东社会科学》2017年第8期。不可否认的是,数字资本的基础仍然是金融资本和产业资本,而数字资本的出现能够消除产业资本的生产盲目性和金融资本的投资盲目性,但这并不说数字资本可以完全替代产业资本和金融资本。

顺着列斐伏尔和哈维的分析思路,我们能够明确的是数字资本的出现同样存在着空间变化的问题,只是这种变化表面上看是一种“扩张”,数字资本通过一般数据的模式改变着城市的凝固化过程,而且促使着城市的快速流变。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数字不仅重新归纳了城市与农村的空间关系,而且使得当前许多实体店铺面临着利润率下降的危机。因此这种变化实际上是空间的“收缩”,大城市的空间变得越来越次要,人们生活的空间仅仅局限于网络之中,因为互联网可以解决我们的衣食住行等各种问题,可以说是足不出户也可窥视天下。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交往减少,微信、QQ、Facebook等聊天互动工具成为了交流的首选,以前需要人与人面对面沟通解决的问题现在只需要通过互联网就可以直接处理。这样,公共空间的收缩性问题囿于数字资本的大量累积而被日益凸显出来,这是我们在深入了解数字资本主义的“野蛮造设”之前需要知晓的前提,但是这并非真正引发数字资本主义的空间重组的缘由。我们只有先明确资本与空间的关系问题,才能在数字资本这一前提条件下,更好地理解为什么数字资本主义会出现空间重组。这正是本文接下来需要讨论的问题。

二、数字资本主义空间重组的缘由

我们现在所属的数字资本主义时代里的空间,并不等同于现代性视野中的城市空间,也绝非物理意义上的空间,而是经过非物质劳动所生产出来的空间。那么,在论述数字资本主义出现空间重组的缘由之前,需对非物质劳动概念进行简要追溯。非物质劳动的定义是由毛里奇奥·拉扎拉托(Maurizio Lazzarato)在《非物质劳动》一文中最先提出的。在该文中,拉扎拉托把“非物质劳动”分别界定为“生产商品‘信息内容的活动”和“生产商品‘文化内容的活动”。Radical Thought in Italy: A Potential Politics, eds. Paolo Virno and Michael Hardt, London: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2009, p.133.前者是指这种活动需要解决的是某种商品的功效、价值乃至合理性等问题,这些问题都需要借助计算机通讯技术来解决。后者则要求的是跟文化领域密切相关的活动,比如制定艺术标准、确定时尚走向、规范消费者行为,等等。这些工作需通过广告代理、公共关系公司、大众媒介机构以及摄影师、工程师和技术人员等来完成。后来,“非物质劳动”这一概念在哈特和奈格里的《帝国》一书中得到扩展,他们一方面在延续拉扎拉托的在计算机广泛运用的情形下所出现的服务型生产所涉及的“一种服务,一个文化产品、知识或交流”[美]迈克尔·哈特、[意]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杨建国,范一亭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77页。的劳动,另一方面还新增了“人类交际和互动的情感性劳动”[美]迈克尔·哈特、[意]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杨建国,范一亭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78页。。后者是从事服务业工作的人们所产生的一种满足感、幸福感或挫败感,这些都是情感性劳动的结果,与人们的身体紧密联系,从而也是后现代化动力的劳动。可以说,“非物质劳动”是“后工业社会许多领域的核心,它的特点是作为新生力量的信息和符号的出现,以及文化的商品化”Digital Labour and Prosumer Capitalism: The US Matrix, eds. Olivier Frayssé and Mathieu ONeil, UK: Palgrave Macmillan, 2015,p.139.。它主要体现在信息化、象征化和知识密集型的产品上,还体现为娱乐、商标、电脑代码等。相反,这些产品会勾起人们的购买欲望,从而刺激人们消费,带动新一轮生产。这种非物质劳动导致生产与消费一体化,按照拉扎拉托的话来说,非物质劳动产生的结果之一是“社会关系”Radical Thought in Italy: A Potential Politics, eds. Paolo Virno and Michael Hardt, London: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2009, p.138.。

但“非物质劳动”所产生的结果并非止步于“社会关系”,哈特和奈格里看到了这一点,他们指出计算机技术和通讯网络已然融汇于生产体系之中,这就使得大工业的集中化生产出现了边缘化的趋势。“电讯和信息技术的进展已使得生产的非区域化成为可能,后者有效地分散了大众工厂,撤走了工厂城市:通讯与控制可在相当距离内有效地实施,而且在某些情况下非物质生产在全球运输上可以用最少的延误和花费”。[美]迈克尔·哈特、[意]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杨建国,范一亭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80页。虽然哈特和奈格里没有明确指出上述其实就是“非物质劳动”所产生的结果,但字里行间所透露的是:“非物质劳动”在信息通讯技术时代使得生产的地域性不再泾渭分明,生产的空间格局悄然发生变化,尤其是网络空间的日新月异更加凸显了数字化的虚拟构型。也就是说“非物质劳动”带来的另一结果是空间重组,按照张一兵教授的话来说就是“一种全新的生产空间布展状态,即资本支配劳动的超地域性网络生产”张一兵:《非物质劳动与创造性剩余价值——奈格里和哈特的解读》,《国外理论动态》2017年第7期。。

总之,拉扎拉托敏感地抓住生产变化而带来的劳动组织形式的变化,从而提出了“非物质劳动”这一概念。伴随着后工业社会的到来,哈特和奈格里又对“非物质劳动”的特征和作用做出进一步的延伸,这时,生产就不再局限于某一地域或某个国家,信息通讯的发展使劳动形式发生了变化,而且无论是生存空间还是地域性的物理空间都随之发生相应变化。因此可以说,“非物质劳动”不仅生产出“社会关系”,而且还带来了空间重组。那么,在数字资本主义的条件下,自然也会引申出空间重组是非物质劳动的结果。换句话说,非物质劳动是促使数字资本主义发生空间转向的主要缘由之一。这主要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是非物质劳动产生的网络通讯乃至物联网致使城市空间的邻近化格局出现重大转变;二是作为非物质劳动具体体现的数字劳动促使社会网络空间的虚拟流动。

首先,当今正进入到以信息生产和服务业为主导的后工业经济时代,随着大数据、云计算、VR等信息技术的强势推动,世界的物理空间感被弱化,人们更多感知到的是非物质劳动所产生的知识和信息等所带来的新的城市空间格局。十九大报告中提出要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打造数字乡村,主要涉及宽带和通讯网络、开发适合“三农”产品的电子商务和普及远程医疗和教育等,其用意是弥补数字鸿沟。我们不禁会问:这种数字鸿沟是如何造成的呢?过去农村与城市之间由于交通等运输设施的限制使得城市与农村之间有着明显的“隔阂”,而现在伴随着对于城乡之间公路的打造,城乡交通运输建设日渐修复和完善。目前在农村,农民只需要在微信上建立属于自己农产品的公众号,就可以与相关的企业乃至个人取得联系,迅速将自己的农产品打包并通过方便快捷的交通方式就可以将货物运输到客户手中。这种通过微信平台实现产销合一的信息交流,就是一种非物质劳动,它产生的结果就是打破了城市与农村之间的邻近化格局。也许传统的购买模式是客户亲自前往农村,有些甚至因为交通设施的限制而无法亲自前往,这时也只是通过电话等通讯模式进行交涉。但随着道路交通的不断完善、物流网的迅速发展,城市空间的格局出现一种超空间的状态。数字鸿沟的弥补似乎只需要手指轻轻一动就可以实现,人们最终对于时空一致性变得不再敏感。环绕着各种数字产品、各种快递包裹,人们在体验到它们所带来的便利和快捷的同时,人们的行为和交往等社会存在方式会发生相应的变化,城市的空间格局规划也会根据上述情况作出相应的转变,以此来适应数字资本主义这一新型模式。

其次,在原来的生产过程中,劳动者需要在工厂等地理空间中使用工具并且实现与对象的主体合作,而现在由于计算机等智能化技术的迅速发展,传统的劳动模式被非物质劳动所取代,以前需要劳动者的经验进行判断的生产被人工智能所取代。而数字劳动作为非物质劳动在数字时代的具体展现,又是如何促使数字资本主义下的空间发生改变的呢?奥利维尔·弗雷斯(Olivier Frayssé)和马修·奥尼尔(Mathieu ONeil)在共同编著的《数字劳动与生产消费者资本主义》中指出“数字劳动并不是指生产数字软件或硬件的技术人员的工作。而是指,信息通讯技术使得人们随时随地提供他们的劳动(无论是否在工作场所),而且使得人们在休闲、交流和消费时毫不知情地工作”。Digital Labour and Prosumer Capitalism: The US Matrix, eds. Olivier Frayssé and Mathieu ONeil, UK: Palgrave Macmillan, 2015,p.3.人們每一次浏览网页、每一次鼠标点击,都在无形之中为数字资本家提供了一种数字劳动,这是蒂齐亚纳·泰拉诺瓦(Tiziana Terranova)所说的“免费劳动”。克里斯蒂安·福克斯(Christian Fuchs)在《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Digital Labour and Carl Marx)一书中结合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来论述数字劳动,在福克斯看来,数字劳动类似于家务活,因为“它没有工资,主要是在业余时间进行的,并且没有工会的代表,很难被理解为劳动”。Christian Fuchs, Digital labor and Karl Marx, New York: Routledge , 2013, p.273.这种劳动与传统家庭妇女所进行的家务活十分类似,它在任何时候都是可以获得的,并且被视为一种创收活动,具有孤立性和无组织性。福克斯在这里想说明的是数字劳动从表面上看是一种类似于家务活那样的不被人们所在意的活动,但实则于无形之中将网络媒体中用户的每一次浏览、评论、点赞、转发等行为都作为一般数据收集起来,形成了一般数据的流动空间。

那这种流动空间是什么呢?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在《网络社会的崛起》一书中用一章的内容论述了这一概念。在卡斯特看来,“流动空间乃是通过流通而运作的共享时间之社会实践的物质组织”。[美]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夏铸九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505页。卡斯特指出空间的流动包含了全世界每个网络节点之间的联系,而在文化上连接流动空间的不同节点的呼吁也出现在不同的社会中。在网络信息通过各种媒介传输信息的过程中,每一次数字劳动下所形成的空间可以看做是信息之间的虚拟流动的结果。过去的人们已经形成如下认知:只有具有时空统一性的物体或事件才是真实的。而进入到数字资本主义时代,伴随着无意识的数字劳动的弥散,时间与空间分离了,物体或事件便不再具备时空统一性,这时所给予人们的感受则是它们是虚拟的,或者说不真实的。冯雷:《理解空间:现代空间观念的批判与重构》,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版,第14页。支付宝、微信、Apple Pay等第三方支付平台代替了纸币,物流网的四通八达,电子商务的勃勃发展,它们所形成的空间使得人们产生了一种不适应感,尤其是超空间的出现完全扭转了人们以往的空间认知,只是人们目前还无法意识到自己在网络媒介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已经促使了网络空间的流动和变化。

三、数字资本主义空间重组的规则

当代社会的空间格局面临了两次架构,第一次是以货币为基础的商品交换的体系,整个市民社会建立起了等价交换的原则,并且以货币为中心的商品交换规则也在全世界展开。这时的空间构造是一种资本的全球化扩张,主要集中在商品流通领域。马克思论述到:“流通在空间和时间中进行。从经济学的观点来看,空间条件,把产品运到市场,属于生产过程本身。产品只有上了市,才真正完成。产品运往市场的运动,仍然属于产品的生产费用。这一运动并不是作为价值的特殊过程来看的流通的一个必要要素,因为产品可能在其产地被购买,甚至被消费。但是,这个空间要素是重要的,因为市场的扩大,产品交换的可能性都同它有关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32页。这种空间格局的架构是建立在福特制时代,它的实现是由于产业资本和金融资本的扩张需要,并且这种格局更加有利于商品流通从而进一步促进生产。这时,人们可以跨越地理位置的局限进行消费,也可以利用便捷的交通运输进行创造性劳动,而人们的直观感受更多的是地理位置空间上的变化。

进入到后福特制时代之后,高科技网络进入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以出现在支付宝、微信、Apple Pay等第三方平台上的依附于国家金融体系的电子货币为代表,在数字化平台上产生了货币体系,所有人都得经过数字化转换才能进行商品交换。支付宝、微信或Apple Pay等APP,乃至淘宝、亚马逊、唯品会等网络购物平台,它们不仅是聊天或支付工具乃至购买的中介,而且具备社会整体性的架构能力。所以,今天我们面临了另一次架构,也就是以数字化平台重新架构我们的生活。首先,这是中国独特的数字化产业带来的资本主义新面貌对于空间的重组。以淘宝为例,2017年的双十一当天,淘宝的总交易额又刷新了新的高度。不同于往年,淘宝上的许多店铺以预售的方式来吸引消费者进行购买。需要指出的是:消费者所支付的预付金是无法退还的,也就是说,如果最后消费者不想购买这一产品,但也会因为预付金无法退还这一点而不得不选择购买该商品并支付剩下的余额。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强制绑定,实际上是数字资本操作的结果。今天的数字资本允许离岸化资本积累成为可能,资本空间的重组是按照平台方式积累,那么数字化平台则是进行空间重组的核心。

数字资本主义之下如何完成空间的重组和重构呢?今天的空间再次获得了聚集的规则,通过互联网就可以把偏远山区的人和发达地区的人聚集在相同的空间之中。在某种程度上,这可以说是资本主义的一种新形态。为了更加详细地论述,我们列举在日本购物的例子。过去,如果人们要想购买日本的产品,就得亲自前往日本。这种方式需要通过出国来填补国家之间的空间差异。然而,今天人们不再需要出国去购买日本产品,只需要如亚马逊全球购、阿里巴巴全球购等这样一种第三方就可以实现购买需求。这是“代购”方式,也就是卖方通过微信等构建一个包含几百名买方在内的微信群,然后代替买方去购买所需物品并将这些物品邮寄给买方。事实上,“代购”使用金钱来解决了空间差异问题。以往的购买方式将付出高昂的费用,但如今我们只需要支付一种“空间咨询成本”,也就是说向代购支付100-200元的空间成本,相对于前者来说,成本有所减少。我们已经通过一种数字的方式来压缩空间,也就是通过淘宝、亚马逊等数字界面来对空间进行改造,这时空间的重组关系也就完成。今天我们以货币的方式来购买我们的空间,并且把空间距离转化为数字资本。因此我们到达了一个数字世界,在这里,以支付宝和淘宝为节点的数字层面的大城市,把所有的资金、人才都高度集中到这个空间里面。

这种空间重组的情形类似于德勒兹和加塔利所提出的“平滑空间”和“条纹空间”之间的相互转化。在他们看来,“平滑空间”和“条纹空间”是相互混杂在一起的,“平滑空间不断地被转译、转换为纹理化空间;纹理化空间也不断地被逆转为、回复为一个平滑空间”。[法]费利克斯·加塔利、[法]吉尔·德勒兹:《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千高原》第2卷,姜宇辉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10年版,第683页。德勒兹和加塔利发现了城市是一种纹理化的空间,并且这种空间重新给出了平滑空间,但同时也在使平滑空间重新发挥作用。数字资本主义空间重组实则是数字化平台的操作,这造成的结果是数字化的空间密集程度发生相应转变,实际上是一种去城市化过程。我们以京东为例,以京东为代表的物联网的快速发展使目前许多乡镇都有京东的物资配送站,“村村通”的物流便捷模式使得城市不再是物资、财富的集中地,城市反而将逐渐变得边缘化。这种发展的结果是城市这一纹理空间重新创造出一种外在于城市的平滑空间,这种平滑空间更多地是一种以互联网为特征的赛博空间或者是以数据作为支撑的数字平台。传统的空间是同质的、具备一个中心,而在互联网中,每个点既可与这一点相连接,又可与那一点相连接,整个网络搭建起一种非中心化的框架。这时的赛博空间则是异质性的和无指向性的。然而,一般数据的流动对于个体来说是不可见的,只有通过平台这一界面才能发现与世界平行的赛博空间,那么后者实际上形成了新的權力中心。我们不禁发出疑问:对于数字资本的掌控是否也是一种权力的把握呢?传统空间话语的局限性和虚幻性是没有考虑到城市空间中所存在的越轨与异常行为,包括墓地、殖民地、妓院和监狱在内的这些空间。而数字资本主义形成的空间类似于福柯的“异托邦”,作为他性空间的异托邦“是一种社会生活‘关系网式的关系构式物”张一兵:《回到福柯:暴力性构序与生命治安的话语构境》,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316页。。在这一空间里面,各大平台利用掌握数据这一巨大优势,给消费者提供各种兴趣推荐、相关推送、类似搜索。上述更具目的性的数据轰炸把人们囊括到互联网这一关系式空间之中,这种空间重组却是以“含情脉脉”的人机互动形式展现在人们面前。但需注意的是,对于福柯以及受其影响的后现代空间批判理论家们来说,他们并不是倡导一种新的空间霸权,而是想要打破并解构遮蔽空间的历史主义,索亚将其理解为福柯是想“重新建立围绕空间、知识、权力的三元辩证法而展开的另一种历史和历史编纂学”。[美]索亚:《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19页。

结 语

简言之,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在资本主义聚集的资源网络上的空间压缩产生了解放的可能性。我们知道“资本主义的积累越来越多地通过石油和天然气的开采,大型的采矿企业和单一文化的农业生产,同时也通过提取社会共同的形式产生的价值,例如知识、社会合作、文化产品,诸如此类”。Michael Hardt, Antonio Negri, Assembl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7,xvi.目前,数字化所带来的空间压缩和积累能够生产聚集,聚集在赛博空间中的人们能够确定如何与人合作,如何处理人与人以及人与世界的关系,如何产生人类与非人类力量(包含社会和数字机器,物质和非物质的因素之间)的结合。由此,人们更容易获取知识,更容易與他人进行交流与合作,更容易与让人共享资源与财富。

可以说,在高度数字化的条件下出现了聚集的可能性。因为空间的压缩是由资本所创造的,这同时也为一般群众的聚集提供了可能性。但需要注意的是:尽管存在着聚集的可能性,但是数字资本主义所出现的空间重组这一新转向在给人们带来所谓的技术操作快感的同时,也引起了商家尤其是实体商家的不满。在这些实体商家的眼中,以支付宝为代表的一系列线上活动表面上给消费者带来了便利和快捷,但实则是对于数字资本的完全掌控。东部与西部地区、发达地区与欠发达地区对于当前中国出现的网络化数字空间新格局的态度反差极为显著,这种潜在的矛盾激发也出现破土之势,因此对于数字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则是需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责任编辑:轻 舟)

Abstract: The advent of digital capitalism involves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whole country, society and even city. To understand the problem of spatial reorganization under digital capitalism, first of all, it is necessary to make it clear that digital capital is the precondition of spatial reorganizati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apital and space is the basis to analyse the idea above; Furthermore, the reasons for the spatial reorganization of digital capitalism is immaterial labor, in other words, spatial reorganization is the result of immaterial labor. It is mainly reflected in two aspects: firstly, the network communications and Internet of Things caused by immaterial labor lead to the transformation of adjacent structure for the city space; secondly, digital labor, as a concrete manifestation of immaterial labor, promotes the virtual mobility of Internet space in society. Finally, today's digital capital allows offshore capital accumulation to be possible, and the space is also gained the rules of assembly. Then spatial reorganization of digital capitalism is mainly achieved through the digital platform, while the digital platform has become the core of spatial reorganization.

Keywords: Digital Capital; Immaterial Labor; Spatial Reorgan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