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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卡多·夏伊:看似平易,实则巧妙

2018-01-05张可驹

音乐爱好者 2018年12期
关键词:阿巴指挥家莫扎特

张可驹

在阿巴多职业生涯的后期,琉森音乐节管弦乐团由他带领,成为当代乐队演奏历史中的一个异数。琉森乐团以“全明星队”著称,巅峰时期的景观已不用赘述。待到阿巴多去世,琉森音乐节的现状得以维持,但乐队的品质如何存续,却引发了许多乐迷的担心。但毫无疑问的是,目前该团体作为一个特别的顶尖名团的地位,依旧维持着,且是欧洲乐坛一面独特的旗帜。里卡多·夏伊成为阿巴多的继任者,本次他与琉森乐团访沪,可谓相当高调——连演五场,曲目包括德奥古典派、后浪漫派以及法国印象派、俄罗斯音乐的杰作,相当全面,也甚为吃重。

琉森乐团的号召力还是很强的,在我认识的乐迷中,多场连追的不乏其人,而我自己则听了最后一夜的演出。主要是因为上半场由张昊辰担任独奏,演出莫扎特《C小调第二十四钢琴协奏曲》(K.491),配合下半场的布鲁克纳《第七交响曲》,实在是几场音乐会中最吸引我的安排。听完之后,我感到超出预期,张昊辰对莫扎特的诠释实在令人难忘。而布鲁克纳,则如同夏伊针对目前他自己在琉森之微妙地位的一种回应。先说印象最深之处,是张昊辰弹K.491所带来的惊喜:现场很少听到个性如此强烈、如此具有挑战性的莫扎特演释,当然这在录音中也不多见。原因很明显,就是这样操作的话,演奏者“反受其害”是大概率。不过当晚的成功,确实是独奏与乐队相互理解所成就的。

“C小调”原本就是莫扎特钢琴协奏曲中对独奏和乐队的配合要求最高的,木管的分量尤其重。而对于一位钢琴家来说,在此与琉森的木管组相交融,也是夫复何求。当晚的演奏最为大胆之处,主要有两个方面:第一,是整体上明显的慢速;第二,则是钢琴与乐队“交响化”的平衡。没听到一半,我就估计这样大胆的音乐表现,应当是独奏与指挥相互迁就的结果。听夏伊最近十年的演释,会发现他受本真思维的影响已经很深,表现古典作品,基本不可能采用这样的速度。如此效果,应该是独奏家的意愿。明显的佐证,就是对近几年的夏伊来说,当晚乐队呈示部的演奏已经够慢、够慢了,而钢琴进入时,比乐队还慢一些。之后,双方也有一些细微的磨合。

速度方面,目测应该是乐队趋向于钢琴。而就平衡来说,复古风格演绎的影响则不可谓不明显。夏伊并没有将乐队音响削得太薄,或混合采用本真乐器,轻弓压的手法也仅是浅尝辄止。然而,表现钢琴与乐队的平衡,当晚的效果可说是完全趋向于本真。甚至可以说,此时钢琴并非完全作为独奏乐器,同时也是作为乐队的一个“大型声部”而存在。这往往是在纯粹的本真演绎中才会出现的效果,具体可参照罗伯特·列文(Robert Levin)或安德列斯·斯泰尔(Andreas Staier)的录音。至于它如何在现代乐器的环境中实践?至少在唱片里,我还没听过独奏乐器——一架现代的施坦威大钢琴的音量如此收敛,从而平衡于乐队的例子。至于现场,就更不用谈了。

因此我欣赏时,就不能不好奇,这样使K.491仿佛成为带有钢琴声部的交响乐的处理,难道也是张昊辰的愿望?后来设法进行了确认,这的确是指挥家的观点。不过,能够实现这样的磨合,显然夏伊也认识到这位年轻人的价值了。而在收束音量的背景下,張昊辰依旧能将细节表现得清晰、稳定,将他塑造音色的构思充分传递出来,就更为不易。不过,钢琴家的演奏最让我佩服之处,还是他如何在莫扎特中,实践自己极为强烈的主观理解。

因为,他的速度偏慢,线条舒展,这其实是很容易同古典风格的流畅、精简相抵触的。但是,张昊辰的构思开始是从戏剧性着眼,最终也能通过“戏剧”的方式解决问题——他对乐句的处理,展现出自己对莫扎特的戏剧风格,那种器乐所包含的戏剧构思的深入理解。同样重要的,自然是钢琴家拥有将这种理解充分实践于句法表现之中的能力。当晚,张昊辰触键的精致以及把握音符彼此之间的连缀,都展现出令人赞叹的技艺。以此为基础,刻画那种表达性很强的“修辞”,才真正站得住脚。莫扎特的音乐,对于把握关系和比例的要求太高了,这也正是许多个性演释“引火烧身”的原因。而张昊辰能够善始善终,恰恰证明他不仅有独特的观点,且对作品的整体结构也有着宏观的认识。唯有如此,才能在大胆的同时知所进退。

夏伊自然也是功不可没。坦白说,他对音量控制的要求,有时让我感到拘泥太过,几近于刻舟求剑。然而,伴随那独特的偏慢速的设计,指挥家不仅为独奏留出充足的空间,也能使乐队的表现渐渐与之交融。这样指挥协奏曲,作为阿巴多的继任者,倒也无甚愧色。至于夏伊对钢琴音量的约束,我只能好奇:他究竟是考虑到K.491独特的交响构思才这么处理,还是目前他指挥所有的莫扎特钢琴协奏曲都会如此?

到下半场的布鲁克纳《第七交响曲》,夏伊力求寻找一种恰如其分的步调,也就是,既不趋向于显而易见的宽广、绵延,也非有意追求紧凑、凝练。在作品的前两个乐章,指挥家无论表现音乐内容的分量,还是布鲁克纳独特的乐队复调构思,都显得相当用心,有的放矢。而如此一来,他流畅的速度观念,并非削弱了音乐表现的强度,而是反过来使之增强。(有时,人们习惯了用凝重的风格表现布鲁克纳。)巴伦博伊姆的一句话很有道理:指挥家选择速度,就好像选择一个箱子,不应该先选定箱子的大小,而应该先考虑其中究竟要放多少东西。夏伊对速度的把握就是如此。越是“布七”这样宏大的作品,他就越不倾向于没有根基的“大线条”。因此,当晚的《第七交响曲》乍听之下,不算出奇,更没有追求成就“名演”的架势。但仔细观察,却不难发现从细节处的句法,到指挥家对结构、风格的把握,整体上起承转合的设计,都有很充分的考量。

此时的夏伊,终究是位看似平易,实则巧妙的指挥家。归根到底,还是延续阿姆斯特丹音乐厅管弦乐团的时代,从Decca录音中一路走来的他,水平未有沦丧。不少人认为,阿巴多逝后,琉森音乐节管弦乐团虽依然存在,却已非昔日传奇。但我当晚听来,不同于往日固然无法避免,可全明星队的气派及品质尚在。夏伊也在尽最大的努力,“因地制宜”——根据这支乐队的特点来构思很多东西,一切还是努力继续下去。如果目前这种情况能够维持,那么,纵然不能常常期待超凡入圣的现象级演出,琉森乐团作为一个品牌,也还是能比较长久地延续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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