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那些文豪大家的油腻史
2018-01-05曾勋
曾勋
油腻不是病,而是一种不该被贴上道德标签的生活方式。我们既然生于斯,又怎能不沾烟火、不惹红尘呢?
作 家冯唐在那篇网红文里告诫中年人“不要鄙视和年龄无关的人类习惯”,却又将这些“和年龄无关的人类习惯”统统扣到中年人头上,终于还是把自己编进去了。于是有人就说,他那篇文章“十足是油腻文章”。
按照一般人的想象,清高博学的文人是最不容易“油腻”的,其实不然。那些文豪大家们读万卷书,著脍炙人口之作,成名后难免偏安与自负;或心灰意冷之后虚无爆棚,或为追求灵感剑走偏锋。同为红尘中人,一样饱食人间烟火,情感丰富的他们油腻起来,往往也是惊世骇俗的,有的可谓“不油腻无生活”的典范。
李白求官也显媚,苏轼吃出红眼病
油腻的第一观感,体现在体型的圆硕上。仅从大诗人李白的画像来看,那不太明显的双下巴也许谈不上是油腻的最佳标准,但他吃喝的境界,恐怕能入围“油腻名人堂”了。
“烹牛宰羊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往往是绿林好汉和体力劳动者的吃相写真,放在“谪仙人”这里,着实显得油腻了些。
唐人喝酒讲究情调,哪怕在建康(今南京)这样的二线城市,“陪酒小姐”也是多如牛毛。酒后,“天子呼来不上船”是文人的矫情,“携妓东土山,怅然悲谢安”才是现实写照。
李诗清新飘逸、气势磅礴,给人以作者蔑视权贵的错觉。实际上,李白的内心可没那么清新脱俗。他没有参加科举,是因为无资格。唐时商人家族和有罪之人不能参试,李白是商人之子,祖上因罪被流遣西域,出身相当的倒霉。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打消他想当官的意愿。李白听说荆州长史韩朝宗乐于识拔后进,马上写下一篇激情四溢的自荐书,开头便把韩朝宗的马屁拍得舒舒服服的,“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接着又自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却能藐视群雄,那种自负,有文人的傲气,还略带流民的匪气。
诗人崔宗之说李白“袖有匕首剑”,年轻时在闹市玩斗鸡游戏,遇数泼皮无赖,李白拔剑连削几人,留下了“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的古惑仔往事。
相较之下,苏轼虽无这样的血腥史,但在饮食方面的油腻度,比李白更甚。
被贬谪到惠州前,吃货苏轼“十年京国厌肥羜”,在京城吃羊肉居然吃到想吐。到惠州之后是罪官,没有羊肉供应了,怎么办?每个月一次的官廨杀羊,他去弄一些羊骨头回来解馋。
惠州肉不多,水果倒是随便他吃。“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林语堂的《苏东坡传》里曝出了苏轼饮食毫无节制的后果。热带水果吃多了,口舌生疮,满脸长痘,痔疮发作,鲜血长流,靠着一点才学,他自创清淡疗法,只吃白味的面饼和乌麻、茯苓才得以减轻症状。
苏轼在《诵经帖》中还自曝吃货糗事。他一边吃肉一边诵经,和尚不高兴了。苏轼说,那我漱漱口再诵。简直就是无药可救的食肉男。
终于吃出了红眼病,大夫让苏轼少吃肉,不料苏轼却说:“余欲听之,而口不可。”我的脑子已经决定吃清淡了,可是我的嘴不听话啊。
食色之事,千古皆同。“当众谈性”的油腻标签,在古代文豪那里,可谓日常。
有个说法叫“诗庄词艳”,唐代诗人诉说男欢女爱,尺度大者基本与李白的《对酒》持平:“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至宋,文人身价抬升,时常搞诗词派对,喝了酒难免要对艳词助兴。欧阳修“淡匀双脸浅匀眉,青衫透玉肌”这类词句,极有可能诞生在酒肉场合。柳永的《斗百花》更不用说了,活脱脱勾勒出了一群中年男人腻污的酒肉场。
周作人说:性笑话与呵痒类似,有无敌的刺激力。哪怕是鲁迅这样的斗士,高兴起来也要整几个少儿不宜的段子。
据郁达夫回忆,某天他与鲁迅、唐弢仨摆谈,最后扯到黄段子。还是鲁迅功底深厚,其段子一出,郁达夫敬佩得五体投地,从鲁迅家里一路笑到自家。
胡适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是温文尔雅的大师,即使到了中年也保持着清瘦的体型、儒雅的性情,怎能和油腻挂钩呢?
年轻时,胡适常和一帮狐朋狗友出没于风月场所。某天在妓院里“打茶围”(和妓女喝酒闲聊)至深夜,出来酩酊大醉,大家给他叫了辆黄包车,不料车夫起了歹意,将其身上的钱财抢劫一空之后,把他扔在路边。
一名巡警见到狼狈不堪的胡适,便要盘查他。不想胡适提起一只鞋抡向巡警的脸……酒醒后他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终于深刻反省、改过自新,同年考上“庚子赔款官费留学”,开启逆袭之路。
大仲马吃穷了自己,巴尔扎克吃垮了自己
曹丕在《典论》中说:“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此道理,在西方同样适用。
19世纪后半叶,欧洲文艺界群星闪耀,即便是群星,也难免俗,浓浓的油腻味儿在他们之间泛滥,亦如他们的名气。
大仲马的祖父为一名黑人女奴赎身并娶其为妻,所以他有四分之一的黑人血统。一次文学沙龙,巴尔扎克拒绝与大仲马碰杯,并傲慢地说:“我才华用尽后,就去写剧本了。”大仲马不甘示弱:“那你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巴尔扎克火冒三丈,开启人身攻击:“在我写剧本前,你先给我谈谈你的祖先吧——这倒是个绝妙的题材!”大仲马回击:“我父亲是个克里奥尔人,我祖父是个黑人,我曾祖父是个猴子;我的家就是在你家搬走的地方发源的。”
语文课本里面,莫泊桑在《福楼拜家的星期天》里说,俺们在一起就是聊聊哲学与文学而已啦。实际上,不少时间他们是在相互揶揄、撕扯、艳谈。
司汤达时常在朋友面前炫耀自己的情人;龚古尔兄弟认为左拉抄袭自己的作品;巴尔扎克跟雨果不和;大仲马跟雨果相互看不顺眼;莫泊桑染上梅毒,精神几乎崩溃……法国作家安娜·博凯尔与艾蒂安·克恩在《法国文人相轻史》中,挖掘并记录了这些生活细节,按照当下的语境,此书亦可改为“法国文人油腻史”。
大仲马和巴尔扎克虽怼来怼去,但说到吃喝,他们就能玩到一块。李白、苏轼如果算吃货,这二位则可算吃神。
大仲马曾花费20万法郎在塞纳河畔建起一栋基督山城堡,日日大宴宾客,最后把自己吃穷了。他风流、富态的身体,装着一个热爱美食的灵魂,他在杂志上开专栏谈美食:“我在烹饪艺术上如此之快就出名了,甚至盖过了我在文学方面的名气。”最后,大仲马终于将吃货精神升华为《好吃的哲学》。
號称“吃遍了巴黎所有餐馆”的巴尔扎克,哪怕蹲大牢,也不忘吃吃吃。1836年,他因拒服兵役被抓进监狱。坐牢期间,巴尔扎克从巴黎最昂贵的餐厅叫外卖,邀请出版商和他一起用餐。出版商一进巴尔扎克的牢房,惊得下巴都掉了:那里堆满了各种肉类、馅饼和美酒,一直叠到天花板……巴尔扎克51岁便与世长辞,跟毫无节制的饮食不无关系。
文豪大师大都难逃肉体与精神的油腻,因为他们不屑躲避世俗,而是深入其中进行过长期的体验后,方才妙笔生花、悟道通玄。梭罗意图树立“小清新”的标杆,独居瓦尔登湖畔,穷困潦倒、蓬头垢面,这何尝不是另一个层面的油腻。
那些闪耀的巨星或许油腻,但同样怀有对油腻的“耻辱感”,正如托尔斯泰住在有15个房间的宅邸中时,他“感到这种生活是可耻的”:“在忍饥挨饿、半裸着身体、满身虱子、住在没有烟囱的农舍里的人们当中,我们却过着愚蠢的奢侈生活。”油腻与悲悯,在他们身上一胎双生。
巴尔扎克去世后,雨果和大仲马为扶灵之人,他们共同为巴尔扎克建造了一座雕像。雨果悲痛万分,在葬词中称巴尔扎克“才华卓越,至善至美,但他的成就不是眼下说得尽的”。
“德雷福斯事件”后,法国文人的作为被视为现代知识分子诞生的标志,那群油腻的中年男人在面临人类共同的难题时,表现出来的人道与神性为社会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精神力量。
中国文人们的油腻同样有着深层原因。古代中国文人出路逼仄,不出仕难以维持生计,李白、苏轼他们对权力腻腻歪歪、欲说还休的心态,乃时势所造。苏轼仕途失意,反而有时间来研究吃,创造出的东坡肉,肥而不腻,令人回味无穷,亦如其人生。
油腻不是病,而是一种不该被贴上道德标签的生活方式。我们既然生于斯,又怎能不沾烟火、不惹红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