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之聚

a去敦煌不全是为了莫高窟。其实心里惦念了很久的，是茫茫大漠中那座神奇的鸣沙山。

b血紅的夕阳隐去山后，天空纯金一样烁亮。在山脚下能听见沙子呜呜的鸣响伴着月牙泉汩汩的水声，这鸣沙山就是沙漠中的音乐城。

c也许是最初的创造只是出于一声无意的游戏。千古寂寞，朔风把火山和岩石揉成沙砾，然后又把白灼的细沙重新捏成一座山岩——当鸣沙山成为鸣沙山之时，它已是一群雄健而威武的西北汉子，壮硕的胸膛上刻着重重深邃而峻峭的线条。绵延的山脊如一道锋利的刀刃，挎于腰间，举过头顶。曾有过千姿百态的想象，可是没想到，一座沙子聚成的山，居然能聚得如此坚实如此刚硬如此有棱有角如此轮廓分明，那沙子是如何一粒粒汇拢堆积聚合又浑然一体地升高壮大的呢？我读不懂鸣沙山。

d脱去鞋袜，光脚走上沙丘，沙极细且柔软，有一种温热的暖意，从脚跟缓缓浮起。沿着山脊上坡，瘦削的山顶如地平线在远天呼唤，沙中的脚窝很深，却不必担心会陷落，沙窝似有弹性，如席梦思般地托着，起起伏伏，沉沉浮浮，跳着即兴而随意的舞蹈，在自己的身后扔下一长串荡逸的脚印……

e忽然恍悟，沙山原来还很温柔。

f沙山的温情别有一种表达方式，它从来没有外衣没有包装，没有树林没有青苔，只有金沙连着银沙，一无遮拦地铺陈开去，裸露的身体无须任何一点覆盖；从从容容地展示着它优美的体态和曲线。坦坦荡荡，清清白白，冷峻中含有几分柔韧，野性中尚有几分羞怯。从春到冬，永远敞着胸怀，呵护着来往西域的路人。

g我惊异我惶惑，我读不懂鸣沙山的性别。

h夕阳已完全沉落，月亮从大漠尽头悄悄升起，沉浸在月色之中的沙山，如海上漂流的冰峰，烟笼雾绕，白璧无瑕。回望沙峰之顶，沙坡笔陡如削，四壁悬空，山上还有用木头和竹片做成的滑板，人坐在上面，可以从沙坡上溜溜地滑下来，如同离弦之箭，只要几秒钟的时间就滑到了山下，只见每个游客滑到山脚，都削下一层沙子。

i人，生性也许是喜欢玩沙的吧，那是一个童年的游戏，也是成年后过于放纵的渴望，于是伙伴们都索性纵身跃入沙海……

j前来膜拜沙山的人，几乎每个人都要从沙山上带走些许沙子，带到山下，带回他来的那个地方。可是，这鸣沙山它一日日依然如故，巍然耸立，每日里流失的沙子，为什么竟没有使它低矮下去呢？我仍然读不懂鸣沙山。

k有人说，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游人留在鸣沙山上那行行凌乱的脚印就会消逝得无踪无影，鸣沙山重又恢复了原状——杳无人迹的雪、缎子般的金沙滩。

l是月牙泉的神女，在黑夜里辛劳而奇巧的创作吗？也许是来去无踪的风，是风之手，在人们歇息之时，抚平了沙山的每一道印迹，又将沙子驱赶到它们原来的位置，将它们重新凝聚、整合、磨砺。每日每日，风都在这样不知疲倦地完成它手中不朽的雕塑。所以鸣沙山每天都是新的。而当人们发现风儿揉捏了修复了再造了沙山时，风，已飘然而去。

m于是我再次仰视再次攀登鸣沙山，在这西域的吉祥宝地，已成为聚合物的一种精神，一种力量，它来去随缘，挥洒自如，从不刻意而为，却能移山搬山，还能潇洒地在沙山上拨响它的琴弦。

n沙之聚，有自由的风之手，那么人心呢？人心之聚，更求人八面来风。

（选自《甘肃日报》2016年8月9日，有删改）

【赏析】

《沙之聚》是一篇优美的散文。作者用极富表现力的文字，引领读者去感受自然之壮美、自然之伟力。在层进跌宕的叙述中，涌动的是感叹赞美之情，同时，带给人们情与理的思考。

作者匠心独运，开篇就点出了鸣沙山的特点——神奇。面对鸣沙山的神奇，文中一共写了三次读不懂，由鸣沙山的聚成—鸣沙山的美景—鸣沙山美景的保持，一层更进一层地引领着读者去感受鸣沙山的神奇。这种引人入胜的层进式结构，让人产生一种探究后的满足感。文末由“沙之聚”写到“人心之聚”，暗示人们这“聚心之风”是一种精神、一种力量。这样写既升华了主旨，提升了文章的格调，又使理性的启迪形象化，让人心生感慨，产生共鸣。

作为女性作家，张抗抗的文字细腻，语言清新。文中运用了精妙形象的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和精当、传神的动词，为读者展示出鸣沙山的别样的美。强烈的视觉冲击，恢弘色彩的映衬，给人以身临其境的震撼。文中展现出来的一幅幅形、色、神、意兼备的画面，形成了她作为女性作家独特的令人荡气回肠的笔力磁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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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

1.概括鸣沙山的三个“神奇”之处。

2.依据文章第c到f段的内容，简要概括 “我读不懂鸣沙山的性别”的原因是什么？

3.品读下面语句，结合修辞手法，说说它的表达效果。

裸露的身体无须任何一点覆盖；从从容容地展示着它优美的体态和曲线。

4.“坦坦荡荡，清清白白，冷峻中含着几分柔韧，野性中尚有几分羞怯，从春到冬，永远敞着胸怀，呵护着来往西域的路人。”这句话蕴含了作家对鸣沙山怎样的情感？

5.说说作者最终读懂了鸣沙山的什么。

（宋永安 设计）

（参考答案见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