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条小河在心中流淌
2018-01-05李培禹
立春的前几天,北京才飘落下今冬的第一场雪。尽管它来迟了,也不是小时候见到的那样晶莹,但纷纷扬扬的雪花,还是给人们带来了欣喜。微信上,各式各样的雪花、雪景在刷屏,有的还配上了音乐——朴树在忧伤地唱着《白桦林》……
雪落无声。不知怎的,我的思绪回到了40年前下乡插队的谢辛庄,想起了村旁那条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河。多少年了,每逢遇到冬天的初雪,我就会想起那条小河。其实,我想不想它,它都在那儿流淌。我知道,无论它水清水浊、水缓水急,哪怕有一天它真的断流了、消失了,它也还会在我的生命中静静地流淌。
总有一条小河在心中流淌。
我们总是春天去看它,因为我们第一次从高中生成为知青、成为农民,就在四月萌春。1974年下乡插队那年,我任性地把落户的村子往山脚下靠,跟随我而来的15位同学,竟没有一人埋怨我。谢辛庄是盘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属当年“学大寨”中的落后村,生活比较贫苦不说,回趟京城都要走上十几里土路才能搭上每天只有一趟的长途汽车。幸亏与这条小河邂逅!它是那样的美丽、清澈,从村子旁流过,绕过知青大院不远处后,河面变宽,形成了一个天然湖泊。我们叫它“湖”,贫下中农称它“泡子”,因为它的确太小了,小得连个名字也没有。水从哪里来?流到哪里去?全然不知。可在我们眼里,它真的很美:河边是茂盛的钻天杨,水岸边生长着摇曳的芦苇。“三夏”收工后从它身边走过,捧起清凉的河水擦擦汗、涮涮镰刀,顿感一身轻松。女生总能最早适应环境,她们的做法也比男生胆大。一天傍晚,我和同宿舍的立成、吴川往河边走,被一位大嫂拦住。她说:“你们不能过去!”“为什么?”大嫂郑重地说:“你们的女知青在洗澡呢!”“洗澡”,就是游泳,这个我们知道,但还是红了脸,心里一阵狂跳!冬天大雪纷飞,队里歇工了,我们班那几位漂亮女生竟穿上了冰鞋,在湖面上滑起冰来。她们轻盈的身影、欢乐的笑声,能不迷倒我们这些正值青春期的小伙子吗?一块儿滑冰,没有大嫂拦我们了。在几位女同学的召唤下,我第一次换上冰鞋,踩在冰面上,摔在冰面上……
谢辛庄的小河,你留下了我们的青春!
大學毕业后,我在京城一家报社当记者。迎接国庆35周年的时候,我已离开谢辛庄整整10年了。在我的力争下,报社领导同意了我的选题,于是,我怀着兴奋与自信,踏上了回谢辛庄的路。当我走进谢辛庄的田间小道时,脑海里不禁涌出《渡桑干》这首诗:“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诗人曾经旅居他乡10年,恨不得立即离开并州,可是,一旦踏上更远的路途,那客居过的并州却也故乡似的惹人怀思,难舍难离。我那时的心情正是这样。任务完成得很圆满,稿子上了要闻版头条,还配发了我拍的小河的照片。那条小河好美,引来不少读者询问,然而我真的说不出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它是哪条河流的支脉。
就在同一年,我去采访词作家乔羽,那时他已有词坛“乔老爷”的美名。无意中我和他谈起谢辛庄的小河,不想,引出了他的一个重大话题。他先用浓重的山东口音吟诵道:“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然后他说:“为什么不用‘长江万里波浪宽?”当时,电影《上甘岭》的导演沙蒙对这首歌词非常满意,只提了一个建议:把“一条大河”改为“长江万里”,这才有气势啊。乔羽不容置疑地说:“改不得,改不得!”他说,长江是特指一条江,生活在长江边上的人再多也有数儿啊;而谁的家乡没有一条小河、小溪呢?这条河即便再小,甚至叫不出名字,但它在儿女们心中也是一条大河,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家就在岸上住”,“岸上”就是你家、我家门前的那条小河、小溪的边上啊!
(选自《总有一条小河在心中流淌》,李培禹著,作家出版社,2017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流淌着的河。每一条河,都满载着回忆。在作家李培禹心中,谢辛庄上一条普通的小河承载了40年前那段青葱的知青岁月,他客居过的小村庄成了他魂牵梦萦的第二故乡。在他的笔下,即使是一条普通的小河、一片枯黄的芦苇,都可以散发出美的气息,冲击着读者的心灵。
那练达通透的文字,像溪水流进小河,再汇入大海,淌过人的心田。那充沛深沉的情感,在作者娓娓道来的故事里水到渠成,自然顺畅,毫无做作之态。
1.你怎样理解“哪怕有一天它真的断流了、消失了,它也还会在我的生命中静静地流淌”这句话?
2.作者为什么要引用《渡桑干》这首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