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哥谜案
2018-01-04陆芳萍
陆芳萍
清康熙年间,这天,长山知县李康正在县衙批阅公文,突然,衙役来报,说城郊崔家发生了命案,死者崔同仁的胞弟崔同顺前来报案。李康立刻放下笔,捋着长须,长叹一声,说:“备轿!”
少时,李康一行人由崔同顺带路来到崔家。此时,崔家已是哭声一片,见到知县大人到来,公子崔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李康为其父申冤。
李康将崔林扶起,命他带路去案发现场。崔林带领李康来到后院一书房中,死者崔同仁的尸体还未移动。崔林道:“大人,我父亲就在这书房之中遇害,凶手太残忍了!”说着,用颤抖的手指向父亲的额头。
李康一眼就看到崔同仁的额头上插着一根竹签,大半已没入太阳穴。李康探手轻轻把竹签拔下,只见竹签上有一水槽,看来这跟竹签是凶手精心处理过的。李康四下里看看,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书房不大,很整洁,门窗紧闭,丝毫看不出有人进出的痕迹。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都是些名家名墨,但已落上一层灰尘。
李康踱步来到山水画前,用手帕拭了一下灰尘,然后凑近细看,接着,他推了推墙壁,发现这是个封闭性很好的房间。
突然,李康的眼睛落在门上,只见那门上竟有新生的破损。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新痕明显,李康便询问崔林。崔林回道:“这是小人弄破的,昨夜我忽听父亲在书房一声惨叫,心下大惊,便赶了过来。可父亲已把房门上了闩,情急之下,小人只好用刀把闩拨开,故而留下破损的痕迹。”
李康点点头。这时,一位五十岁左右,有几分姿色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原来这是崔同仁的夫人钱氏。钱氏看上去十分刚烈,虽有悲声却无悲色。
李康问道:“崔老先生生前可曾与人结怨?”
钱氏指了指崔同仁的腿,说:“我丈夫年轻时腿有疾,终年把自己关在屋里研习字画,从不出门,何来冤家?”
李康定睛一看,果然看见崔同仁只有一条腿,旁边还放着一根拐杖。李康又问崔林平时为人如何,钱氏则把儿子好一番夸奖。李康见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命仵作仔细勘验,以免出现纰漏。
李康离开死者书房,刚走到门口,只听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侧耳细听,才听出是一只八哥,正在不住地叫着“幺二三”。李康觉得好笑,崔林上前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小人平时爱与家人玩赌,可手气极差,掷骰子时总是幺二三,气得我把这几个字常挂在嘴边,谁知竟让这鸟儿学去了。”李康笑笑,摇摇头,走了。
回到县衙已是傍晚时分,李康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一时还想不通凶手到底是如何进入死者书房的。他从袋中掏出手帕嗅了嗅,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一大早,李康正在思索着崔同仁的死因,师爷走进来,兴冲冲地说:“大人,街上来了几个跑江湖卖艺的,正在表演杂耍,要不要去看看?正好放松一下心情,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呢。”李康摆了摆手,让师爷一个人去看。师爷走后,李康又拿出了那个杀死崔同仁的凶器——血槽竹签。观察多时后,李康忽然眼睛一亮。联想到崔家人的奇怪举动,李康若有所思,再去叫师爷,师爷人早走远了。
李康带上衙役直奔崔家,刚好路过表演杂耍的场地,只见师爷把脖子伸得老长,像只公鹅似的正往场子里看呢。
李康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师爷这才恋恋不舍地跟着李康走了,一路走一路向衙役讲着八哥衔牌的表演。
到了崔家,进门时李康一不下心跌了一跤。衙役也不敢笑,只有师爷还算聪明,赶紧把李康扶起。李康自我解嘲道:“看来我是真的老了。”说着几个人进入崔家院子,崔林见李康来了,赶忙追问案件的进展。李康并未直陈,而是说:“不如先带本县到令尊书房,我们边品茶边说如何?”
崔林不敢怠慢,赶紧带路来到崔同仁的书房,除了崔同仁的尸体已被搬走外,室内陈设没有任何变化。李康一反常态地坐在崔同仁死时坐的竹椅上,把眼睛闭上,想象着凶手杀人时的一幕:崔同仁在读书,此时有一暗器飞来,不偏不倚,正刺入崔同仁的太阳穴。突然,李康打了一个激灵,仿佛是自己的太阳穴被刺中了,睁开眼睛,见在左边不远的棚子上悬垂着一个钩子。崔林看了李康半晌,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李康紧紧地盯着崔林的眼睛,盯得崔林头皮一阵发麻。之后,李康才道:“凶手查到了,就是贵宅养的八哥。”
崔林不敢相信,说:“大人,八哥杀人?这也太离谱了吧?”
李康点点头说:“就是这只鸟儿,鸟儿这种东西最好不要养,养不好就会杀人的。”别说崔林想不通,就连跟来的师爷也惊愕不已,心想大人是年纪大了,糊涂了。李康看了看师爷,问:“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師爷吓了一跳,心说大人要惩治我也不用在这里呀,便回道:“大人,我出去看杂耍乐,可是得到您同意的。”
李康见师爷误会了,便道:“我是问你看杂耍时看到了什么?”师爷这才放下心来,便兴致勃勃地把八哥衔牌的表演说了一遍。李康道:“八哥是能杀人的。如果一个人,他训练了一只八哥,但不是训它凭气味衔纸牌,而是教授它口令,让它操纵一个机关。待到时机成熟,那人念出口令,比如念‘幺二三,那八哥听到口令,便会开动机关,机关立即射出暗器,比如带血槽的竹签,让目标当场毙命。”
李康不紧不慢地说着,却早已吓坏了崔林。师爷这才明白,大喝一声,让崔林主动伏法。崔林本来就做贼心虚,一下子全部招供了,只是不明白李康是如何看出的。
李康道:“那杀人的竹签本是暗器,必须有人操纵才能发出。可整个书房封闭很严,没有人进出的痕迹。因此,本县猜测,机关应当在室内。至于是谁操纵的一时并未想明白。我曾问过钱氏,她说崔林从不赌博,可崔林说他爱与家人玩赌,因此让八哥学会了说‘幺二三,这说明他们中有人说了谎。当我听师爷说要去看杂耍时受到启发,原来八哥通过训练,能让它从一叠纸牌中找出一张来,那么当然也能让它操纵一个精心设计的机关了。于是我第二次来到崔家,下轿时却意外拾到一个精致的水槽,这个水槽正是发射竹签的机关。”
李康说完,把水槽拿了出来,果然暗藏玄机,看得众人一阵吃惊。师爷这才明白,原来大人刚才是故意跌了一跤。这时,只听得屋外一声悲号:“李大人,人是我杀的,不关我儿子的事。”
李康一惊,原来是崔同仁的夫人钱氏。李康微微一笑,说:“夫人,想必你也是有冤屈的,何不当面道来?”
钱氏跪在地上,边哭边诉。
原来,崔同仁年轻时是一个山匪。那年,钱氏一家人经过一片山林时,被崔同仁一伙劫掠。崔同仁不但抢了货物,还杀了钱氏的丈夫,并霸占了有几分姿色的钱氏,让她做了压寨夫人。当时,钱氏已有孕在身,为了孩子她只能苟且偷生。有一年两伙土匪火拼,崔同仁被打断了腿,因怕人追杀,便逃到了此地。为了不引起他人怀疑,他伪装成画商,经常出售一些早期抢来的字画掩人耳目。待崔林长大成人后,钱氏才把当年的遭遇告诉儿子。哪知儿子为父报仇心切,竟出此下策,铸成大错。
李康听完也不禁潸然泪下。师爷更是见不得这种冤屈,让李康法外开恩,放了这对苦命的母子。
李康摇摇头,道:“法外开恩是行不通的,不过你母子俩都是无罪之人。”众人心下不解,不知李康言下之意,难道说真凶另有其人?一旁的师爷便问:“大人,何出此言呢?”
李康拿起血槽竹签,说:“这是崔林特制的竹签,上面带有水槽,为的是让崔同仁尽快死去,可在勘验现场时并没有发现血跡,可见并未有血液从水槽中流出。这就说明崔同仁在崔林动手前已经死了。不仅如此,我还注意到书房中的那些字画,从表面看,上面好像是布满了灰尘,其实不然,那是砒霜。那些名人字画价值连城,崔同仁虽是山匪,可也知道那是值钱的东西,便放在箱子底藏匿。可是年头久了是会受潮的,于是便拿出来在室内晾晒。他用手沾唾液翻画,自然难以活命。崔同仁死去多时,崔林正好经过此地,透过门缝看到崔同仁伏在桌上,以为机会难得,便在门外念着‘幺二三,那只八哥听到口令猛啄水槽中的浮子,触动了机关,给死去的崔同仁补了一刀。而后,崔林打算把鸟笼和水槽全部烧毁,却被真凶利用,真凶又偷偷把水槽从火中取回,故意丢在门口让我捡到。”
李康说着一指水槽,果然上面有被烧过的痕迹。
听完李康的一番细述,众人都想知道真凶到底是谁。李康缓缓将身子转过,正好看到当初报案者崔同顺,李康一声断喝:“崔同顺,你可知罪?”
一旁的崔同顺吓得浑身发抖,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嘲笑地说:“李大人,要说八哥杀人是被人利用了,还说得过去,要说是我杀人,杀的还是我的亲胞兄,未免有些荒唐吧?你可要拿出充足的证据来。”
李康爽朗一笑,说:“证据当然有,还是那只八哥告诉本县的。昨日,我走出书房时,忽听八哥的叫声,但只有最后一句‘幺二三是八哥说的,前几句皆是你的引诱之词。如果本县连人声、鸟声都分辨不清,那才是老糊涂了。其实崔林训练八哥的事你早已知晓,但八哥杀人是需要条件的,即那个人必须很少活动,否则,命中率很低。于是你趁崔同仁晒画之机在上面涂了砒霜。待崔同仁死后,你又学他惨叫,将崔林引出。等本县来查案时,你栽赃心切,故而在暗地里引诱八哥说话,好让崔林尽快暴露,是不是?”
崔同顺听罢无言以对,他的心理防线被彻底摧毁,不得不供出杀死亲胞兄的经过。
原来,崔同顺早已看上了亲胞兄的财产,便想出这一石二鸟之计,杀了崔同仁,然后栽赃给崔林,如此一来崔家财产就都是他的了。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崔同顺最终被戴上枷锁。
至此,案情真相大白。李康一行人返回县衙时,街头的杂耍还没结束,这回轮到李康有兴致了,非要去看看不可。只见那八哥一下飞到李康的帽子上,叫着:“清官,清官,清官!”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本刊责任编辑 周佳微〕
〔原载《民间文学》201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