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朝《论语》语音文字“质正”
2018-01-04张煜
摘 要:朝鲜朝《论语》谚解本文献中保存了大量的朝汉对音字,对于研究汉语明清官话是一份重要的资料。文章将利用这些对音字,并结合在汉语官话“质正”制度运行下产生的《论语正音》等朝鲜标音对音材料,揭示15-18世纪汉语官话音的某些特点。讨论声母方面“△”和微母的消失,韵母方面[m]尾的消失等音韵学史研究中一直争论的问题。
关键词:朝鲜朝 “质正” 语音标记 文字 正音
一、引言
李无未、张辉《朝鲜朝汉语官话质正制度考论》一文指出“质正”就是质询、辨明、就正、校正之义。《论语》是我国儒家经典文献,学术界一直十分重視对《论语》的研究,国内对《论语》语言学层面研究的学者主要有:陈蒲清(2004)、徐前师(2006)、金美玉(2015)、王培培(2016)等。虽然成果丰硕,但始终没有关注到域外朝鲜朝时期《论语》“质正”问题,基于此,本文拟讨论朝鲜朝时期学者们注解、谚解或音注的《论语》系列书的语音、声调、文字标记,来探求《论语》语音文字“质正”与朝鲜朝汉字音的关系及其语音标记体系,以期为汉语近代语音史研究、朝鲜汉字音研究及中朝韩语言关系史研究补充新的语料。
二、《论语》在朝鲜朝的地位
(一)国家重视
朝鲜朝历来重视对儒学的研究学习,在成均馆设斋促进对儒学的研究。众多朝鲜朝学者乃至各世子、王子也经常读《论语》、讲《论语》,而其学习《论语》的根本目的也是为了维护朝鲜王朝的统治。
据《朝鲜王朝实录》以下简称《实录》记载,《实录》世宗23卷,六年(1424 明永乐22年)二月十八日(甲子)1条:甲子/世子始读《论语》。《实录》正宗1卷,十二年(1469 明成化5年)十二月九日(戊午)2条:上将御经筵,高灵君申叔舟作事目以启:“一,进讲《论语》。一,朝讲音、释各三遍后,上读音释各一遍;入侍宫中,常读音二十遍,释十遍。”
朝鲜朝在学习《论语》时,请当时著名学者申叔舟来讲解《论语》,先讲解《论语》各篇的发音再进行释义,并且每日多次读《论语》、释《论语》。在给君主讲解《论语》的音、义的过程中,其他大臣们也来“侍读”,充分反映了国家对于儒家经典《论语》的重视。
(二)科举制度
朝鲜朝十分重视儒学的发展,儒家经典著作《论语》一经传入便因儒家文化适应统治者的统治需要而深得统治者的推崇。朝鲜朝为官者需经过《论语》等儒家科目的考核方能通过。《实录》太宗35卷,十八年(1418明永乐16年)六月二十九日(戊申)2条:内官崔闲回自广州,齊让宁大君所持书册以来,只许《论语》《大学》看之。《实录》明宗3卷,一年(1546明嘉靖25年)六月十六日(辛丑)1条:居馆生员、进士及寄斋四学儒生读书日数, 《大学》一朔,《中庸》二朔,《论》《孟》各四朔,为定限,或通读或分训,每书始读及毕读,各录其名下。
在成均馆学习的儒生,每天都要读《论语》《大学》等经书以便考取进士。《论语》等儒家经典文献在南宋时被列为官方科举取仕必读书,朝鲜朝沿袭了这一做法,推动了《论语》在朝鲜朝的发展。
(三)文化影响
《论语》所提倡的“仁、义、礼、智、信、忠”在朝鲜古代散文中被大量引用。中朝之间文化影响的程度大大提高,对于儒家文化的接受与包容使得《论语》等儒家经典文献在朝鲜朝受到极大的重视,同时也推动了中朝之间更进一步的文化交流。朝鲜朝时期引用《论语》的韩国汉诗同样非常丰富,并且多为律诗和绝句。朝鲜朝诗人对《论语》的引用主要应用于描写人格修养、对实行仁政的认同以及对理想生活的向往。《论语》对于诗歌文化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丰富了朝鲜朝汉诗的隐喻手法、表现手法。《论语》也因为其独特的语言美、修辞美、意境美焕发了中朝学者们“诗情”。
三、朝鲜朝《论语》语音文字“质正”文献
语音文字“质正”文献主要有“质正音”韵书、韵图、汉语会话教科书以及“谚文”和汉文标记的朝鲜汉语标音著作。
《高丽史节要》(卷之三十四)中记载:“受读论语,今十有三月矣,每曰所新知者,多不过三四字而已,尚或难读”。
高丽时期,因音训未通,学习者会觉得《论语》“难读”,甚至在学习中会出现“错误”,这对当时人们理解《论语》的语音和文字含义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朝鲜朝时期出现了一些关于《论语》语音文字的注解书、谚解书或音注书帮助人们理解运用《论语》,对于《论语》语音文字的“质正”因此变得尤为重要。任振镐(1998)介绍了《论语》注解书、谚解书在韩国古代的传播以及对当时社会产生的影响。
(一)《论语》注解书
《论语》注解书主要有李滉《论语释义》、李德弘《四书质疑》、朴文镐《论语集注详说》等。
最著名的注解书当属李退溪编撰的《四书释义》,李退溪传承朱熹的观点,被人们成为“东方小朱子”。朝鲜朝对于《论语》的研究,受朱子学影响很大。朱子《四书章句集注》中指出“学之为言效也”。蒋华植的《赘翁续稿》之《论语赘义》篇对于《论语》进行了解释,该文章认为学而首章三节各为一义,学而时习,工夫也,有朋自远,效应也,不知不愠,总括也。总体上,朝鲜朝的蒋华植和朱子的观点是一致的,是在朱子的观点的基础上进行了总结。大多数朝鲜朝学者对于“理”的理解,就是“事物之当然者”。这一点也和朱子的理论不谋而合。
(二)《论语》谚解书
《实录》宣祖22卷,二十一年(1588明万历16年)十月二十九日(巳酉)1条记载:命设校正厅,聚文学之士,校正四书三经音释,仍令谚解,至是告讫。
朝鲜朝十分重视“谚解”这一种标注方法。最著名的《论语》谚解书是《论语谚解》。《论语谚解》是朝鲜朝时期宣祖下令编撰的,是一本很全面的《论语》谚解书,同时也是一本语音“质正”文献。《论语谚解》中用谚文标注汉文,解释《论语》的字义、词义,每个汉字下面都有和它相对应的朝鲜朝时期的谚文。
(三)《论语》音注书
《论语》音注书主要有《经书正音》《论语正音》等。在《经书正音》等一系列儒家经典谚解文献中,原文的每个汉字用汉语标注两种汉语发音。
《经书正音》和《论语正音》对于研究当时的汉字音具有很大的价值。《经书正音》对汉语音进行了描写,它的出版使汉语口译官用当时的“正音”读经书,并且把“质正”后的语音教授给王子们。《论语正音》是英祖十一年(1735年),朝鲜朝司译院编撰的,是在《论语》原文中国汉字音下面注了正音(北方音)和俗音(南方音)两种音。
这些注解书、谚解书以及音注书的存在,为朝鲜朝人学习《论语》等儒家文献提供了便捷的途径,为明确《论语》句读、音韵、训诂等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四、朝鲜朝《论语》语音文字“质正”标记
(一)语音标记
语音标记最常见的方法是直音法和反切法,李德弘《论语质疑》中存在很多例子,如:
“祓除”,祓音拂。(《先进篇》)
“縲絏”縲音尼。(《公冶長篇》)
“枲著”,枲音施。(《子罕篇》)
“辰本音申,十二辰中辰與申同音故讀曰眞。”(《为政篇》 )
“屑”,潔也切也。(《泰伯篇》)
“消融”,融亦消也,融韻會鎔也,氣上融散也。(《泰伯篇》)
“規規”,韻會規求計也。(《先进篇》)
朴世采(1631~1695)编撰的《退溪四书质疑疑义——论语》指出在述而篇中,俛古俯字。今文音作免。 不復音俯。韻會曰本作頫低頭也。朝鮮朝在谚解《论语》之前经过了口诀、释义的阶段。1443年,《训民正音》的创制,使得朝鲜朝可以用“谚文”来记录汉语的语音。“质正音”文献中出现的“谚文”注音体系包括:“正俗音”体系、“今俗音”体系、“左音”与“右音”体系等。“质正音”标记是与时俱进的,在《论语》谚解书中大多采用的是“正俗音”体系。
传统“质正音”文献《洪武正韵译训》于1455年成书。在《洪武正韵译训》的编撰过程中,编撰者拉长字母的左撇,作为齿头音,如:,同样拉长字母的右捺作为正齿音,如:,把连书于唇音之下,如:、。在《论语正音》中同样使用了《洪武正韵译训》的新的语音标记符号如:等。
表1:《论语正音》中的语音标记与“正俗音”
注:‘作为终声出现的只有在正音,作为初声的时候在正音里是硬音,在俗音里还是‘。激音在正音和俗音中同时出现的现象也是存在的,但基本都只出现在俗音中。对于激音和硬音的送气、紧张以及强度的分析如下表。
表2:[2]激音与硬音 送气 紧张 强度
激音 + Φ +
硬音 - + Φ
(注:Φ表示与之无关)
《论语谚解》中出现的语音标记、在初声的下面,在初声的右面,终声在中声的下面。
1.“△”的消失
《训民正音》中最早出现的子音“△”,根据文献记载“△”的拟音为[z]。“△”的演变如下表:
表3:“△”的演变
从《论语正音》《经书正音》到《论语谚解》可以看出“△”消失以后变为零声母,也就是常说的“日母字化为零声母字”。
2.[m]尾和微母的逐渐消失
在声母中存在微母,在韵母中有[m]尾,但是微母在逐渐消失,[m]尾也逐渐向[n]尾转化。
微母的转变过程是由存在微母到存在部分微母到微母基本消失。在16世纪《翻译老乞大、朴通事》时期微母完全消失。在《论语正音》和《论语谚解》中还存在部分微母。韵母中也存在着[m]尾,同时还有[p][t][k]尾。但《论语谚解》中[m]尾标记已经很少,如“金”的俗音注音[kin]而正音注音是[kim],验证了“俗音”[m]尾消失的这个特点。张玉来(2005)也提出在正音音系中存在[m]尾,在俗音音系中逐渐消失。[3]
《论语》注解书、谚解书和音注书中的语音标记一方面体现了编撰者对于探求汉语语音的重视,另一方面为近代汉语语音史研究以及汉语音韵学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
(二)声调标记
杨裕国(1963)指出关于声调的记载最早见于《训民正音》(1446)称为“傍点”或者“声点”。《洪武正韵译训》中也提到:
“凡字音四声,以点别之。平声则无点, 上声则二点, 去声则一点,入声则亦一点。”
在与《论语正音》同时期编撰的《诗经正音》中出现了“傍点”,所以可以推测出《论语正音》也使用“傍点”这一声调标记符号。16世纪末叶,关于声调的记载在朝鲜文献中消失了,但在李德弘《论语质疑》中,通过反切法的使用,对于声调的标记的研究也是有迹可循的。在对《论语》语音文字“质正”过程中,仍采用平上去入的标记。如:
“屑”,潔也切也。(《泰伯篇》)
“慊 ”,音歉,上聲。(《雍也篇》 )
这与张玉来(2005)对“正俗音”的分析一致,张玉来指出“正音”在声调方面有平上去入,其中平声不分阴阳。“俗音”在声调方面平声分阴阳。
(三)文字标记
这里的文字标记我们主要以字义、词义为研究对象。朴世采(1631~1695)编撰的《退溪四书质疑疑义——论语》中对《论语》进行了“质正”。
準水準之準。平等也。與天爲平等也。按天字疑水字之誤。(《泰伯篇》)
作者认为这里“天”字应该是“水”字的误写。
裸以爲飾。裸體上略有衣飾。裸以爲飾。以文勢觀之。恐是以裸爲飾之意。舊嘗看得如來敎。今檢左傳林註。似更無疑。(《微子篇》)
作者认为这里的“裸以为饰”应该是“裸衣露体,以为盛饰”的意思。
王霸之略。略。謀略。猶言道也。按略。韻會云法也。恐勝於謀略之訓。(《八佾篇》)
作者认为对“王霸之略”的解释为“法”更贴切一些。诸如此类的释义有很多。朝鲜朝对于《论语》的解读在语音、声调、文字等方面越来越全面,从最初的反切法,到口诀法、释义法最后再到谚解,从无独特的声调标记到傍点的使用,从最初对字义简单的理解到全面深入的探讨都反映出朝鲜朝对于《论语》的重视。
五、结语
朝鲜朝《论语》的语音文字“质正”在研究汉语音韵史以及对域外《论语》语言学研究的新材料发掘有重大意义和价值。中朝语言关系史的研究,是一个值得深入探究的课题。《论语》注解书、谚解书和音注书中出现的语音标记有助于研究朝鲜朝时期汉字音。《论语正音》所体现的“正俗音”体系以及同系列书《春秋正音》《左传正音》所体现的“左右音”体系从历时的角度给汉语官话“质正”研究提供佐证,具有很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论语》语音文字的“质正”对推动海外汉学研究也具有难以估量的价值,《论语》语音文字“质正”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课题,我会一直深入探索下去,将论文继续进行完善。
(指导老师:姜美子)
注释:
[1]选自宣祖(朝鮮)命撰,《论语谚解》,1862网络版:http://e-kyujanggak.snu.ac.kr/.
[2]表2引自任少英:《韩汉声韵比较》,华东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3年。
[3]引自张玉来:《朝鲜时期所传习的明代汉语官话的语音性质》,语言研究,2005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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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煜 吉林延吉 延边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 133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