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真的追求
2018-01-04杨晗翔
摘 要:文章以存在主义哲学的视角,从选择与自由、时间与死亡、在世存在、与“我”的和解四方面出发,解读弗罗斯特诗歌中“我”的生存状态。主体对抗他者的威胁,追求本真的生存状态,努力扩展自身的生存空间;而在追求本真追求超越的同时,“我”也对人类生存的现实性保持着切实而积极的态度。
关键词:存在主义 本真 选择 责任 自由
引言
弗罗斯特常常被冠名为新英格兰田园诗人,在他的笔下,新英格兰乡村的牧场与花草生机盎然,人们的劳作与玩耍妙趣横生。他的诗歌使我们“在这个被大都市意识统治的世界里,感到轻松愉悦”[1](P110)。而在弗罗斯特的诗歌中,孤独与黑暗,流浪与死亡等主题也不时展现出它们那可怖的面目。他的诗歌中有恐怖的夜,萧条的路,人们探求生存的意义,我们来自何方,去往何处?我们渴望逃离,却难忍寂寞;我们不乏亲友相伴,却似身处他乡。人们独自行走在人生路上,寂寞的存活,独孤的承受。他们挣扎于超越与现实的撕扯之中,反抗着异化与主体性的失落。这挣扎与反抗与存在主义哲学的关注不谋而合。
存在主义哲学家反抗种种异化,并致力于“克服对人的完整性和尊严的各种威胁” [2](P15)。对科学和理性的追求使得人们采用抽象,剥离,分类,归纳等一些列手段分析存在的事物与现象,而“活着的个体也必须被忽略”。[3](P43)存在主义哲学是关于人的学说,关注人的存在和存在着的人,他们要在“现代文化的区隔化和非人化中重新发现活着的人”。[3](P44)存在主义哲学以个人为中心,关注 “个体在大众社会普遍要求浅薄和服从的社会经济压力下对身份和意义的追求”。[4](P155)存在主义也是关于自由的哲学,人享有自由,同时也负有责任。存在主义哲学要我们去检视“我们个人生活的本真性和我们社会的本真性”。[4](P155)
弗罗斯特诗歌中的“我”如何克服异化,如何对抗他者,如何追求本真?下文分为选择与自由,时间与死亡,在世存在,以及与我和解四部分探索弗罗斯特诗歌中的存在主义世界,分析“我”对于本真的追寻。
一、选择与自由
‘选择是存在主义哲学的要素之一。萨特认为:“选择向我宣告我的未来之所是,我们通过选择确定我们的自由”[5](P129)。海德格尔认为:“良知会呼唤我做出选择,采取行动,并且为此负责”,只有这样“我才具备了良知”[6](P84,85)。主体自主的做出选择,选择与自由相关,更与本真性相联。具有本真性就是“忠实于自己,成为自己,做自己的事”[6](P28),本真的此在自主决定并保持真我。
“我是一个人独自旅行”,[7](P99)面对分岔的路,不能同时走两条。事实上即使有朋友相伴,我也不能分身两地,旅伴无法替我感受那段路。于是“我”考量两条路的境遇与尽头的命运,我选择去选择,向着本真迈出了第一步。面对两条路,我构想着我的‘未来(即“很久很久的以后”),它“弯进灌木丛失去踪影”难以预料[7](P99)。也许两条路的尽头都是光明,也许只有一条是坦途,也许没有一条通向美好。不管好运歹运,“我”终是把握住作出选择的自由,踏上了少数派的路。
传送凶讯的信使同样是独自一人站在岔路口,他面临的选择更为急迫:要么把贝尔撒扎尔颠覆的消息传回王宫,要么走进群山奔向未知的荒原。最后“他选择踏上了入山的道路”[8](P253),传递坏消息比直面未知的自然更危险,更大的未知意味着更大的生机。来到帕米尔,他邂逅了一个古老的传说:中国公主在远嫁波斯的途中被发现有孕在身。将有孕的新娘送到王子处也是凶多吉少,于是公主的护卫队宁可违背天神的意志也要止步于此。传讯人与护卫队选择如出一辙:为了生命,为了存在而放弃一个已无意义的使命——怀孕的公主何必再到王子处;王宫里的人们很快就会知道贝尔撒扎尔的颠覆。于是虽然相隔几百年的时光,他们做出的同样的决定:“……不进不退停步/仍似乎是谨慎的出路” [8](P255)。在空间上,从到达帕米尔后他们的确未动,而事实上停步也是选择——选择新生,在未知之地重生。存在主义的选择指向了自由,同时也与责任紧密相连。为了生存,传讯人与百年前的护卫队所放弃的都是不必继续履行的责任。对社会与使命负责之外,主体更应对自己负责。萨特认为:“我所遇到的事情只有通过我才能遇到……我将对之负有完全的责任”。[5](P133)
做出选择,追求自由,维护本真常伴着压力与苦难。‘他们声称允许我们自主选择,而这允诺却没那般慷慨。在《漂亮姑娘有权挑》中,姑娘拒绝了“既有财富又有荣誉的可靠的爱情”[9](P205)。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可那些声音对此却并不宽容:“……该吗?那么就让漂亮姑娘自己去挑”,“我们就该让她自己去挑?是的,就让她自己去挑!”。[9](P205)這质疑的问与风凉的答写满了‘他们的否定——“无形的手簇拥在她的肩头,随时成为重压要她承受”[9](P205)。这无形的手就是他者凝视的延伸。凝视是“携带着权力运作或者欲望纠结的观看法” [10](P349),凝视使观看者确立了主体地位,而被看者在观看者目光的压力下沦为看的对象,我不再是我的世界的中心与主宰。在世俗的眼光中“她的以往广为人知”,她因此无望;而她的现状也使她不为人爱[9](P207)。在全诗中她的一生是沉默的,是被剥夺了话语权的就连最后的第七种快乐——倾心于倾听者——也使的她“几乎说不出想说的话”[9](P207),她只存活在‘众声之中。这嘈杂的声音编排着她的生活,塑造着她的形象,把勇于选择自己所爱的姑娘变成了橱窗里的展品,沦落为他者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克尔凯郭尔看来,“我的某些可能对人生最为关键的行为与态度只能从我个人的有限的视角去理解”[11](P231),它们并不对观察者视角保持可见。在一旁冷言冷语的‘众声即是观察者,即是‘公众——“指令性的权利,掌控我们的思想与行为”[11](P232)。而在公众的重压之下,姑娘却能够“挺身直立始终如一”。“按他人的要求和期望生活的人就是非本真的”[4](P221),姑娘挺立在众声喧闹之中,却依旧是那样的美丽而骄傲。对抗公众虚伪的权利与观点,意味着开始走向主体性,开始成为真正的自我”。[11](P232)
旅行者,信使,护卫队,漂亮的姑娘,他们都自主的做出了选择,把握住自由,承担着责任(甚至是痛苦),坚持着本真。在存在主义哲学中,‘本真与时间和死亡也有着密切的联系。
二、时间与死亡
在海德格尔哲学中,时间是实践性的,在‘瞬间此在必须“对自己生活中面临的问題做出决定”。[12](P360-1)这一瞬间是独一无二的,只在某时某地与主体产生特殊的关联。主体存在的独特性由此可见——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此刻的境遇。时间是“此在生存的境遇”,这得益于时间的‘出位结构——“决心离开自己,与当下境遇中的种种可能性相遇”[12](P365)。时间出位的三形式(曾在,当前,未来),对应此在的三种本质规定(被抛于世,在世存在,向死而生),对应三种在场性(曾在场,在场,尚未但将要在场)。上述的三个时间维度彼此相联系,“时间三维的相互传递是时间的第四维度,本真的时间是四维的”[12](P375)。
时间的三维传递出现在《一条没有走的路》中。走上那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路,我明白了“路是怎样连接着路”[7](P99)。在‘现在(诗歌叙述的时间)我如此评价‘过去(我站在岔路口时):“当初—我选择了其中人迹稀少的一途,这就造成了此后的全部差异”[7](P99)。尽管对当初的选择不够坚决,我终是接受了自己的选择。现在,我回望‘过去,把过去与现在一起投向了未来。本真的此在“并未沉淫于当前和即刻的过去和将来”,[6](P71),它能够沿着时间的轴线展望死亡,回顾诞生,并且超越自身的起点回溯历史的过去。在《熟悉黑夜》中,这沟通“我”独自漫步在黑夜城镇,远处“高的不似凡尘/有只透亮的时钟高耸倚天/宣告着不错也不对的时辰” [13](P211)。时间无所谓对错,过去、现在、未来在这三种出位方式已连接为同质的流,每一点皆无差别。“我”既不归来又不离去,仿佛被遗弃抑或是自我放逐于永恒的时空之中,在死寂与黑暗中漫步。
时间永远在绵延着、持续着,而每个主体的时间是有尽头的,这尽头就是死亡。死亡是终极的可能性,此在奔向死亡,此在向死而生。非本己的存在只是人群中的一张无差别的脸,一个大众的平均。正真本己的存在是“具有自主性和整体性的”;而死亡能够确保我们的整体性和自主性。作为终极可能,“死亡保证了此在可以将自己作为整体放在眼前”,从终点回望起始,死亡使此在的存在完整。“对本己死亡的预期使此在个别化” [12](P303),死亡是我们最个人的事宜,没有人能替代,没有人能分担;死亡使此在的存在与众不同,从而保证了此在的个体性。
在死亡来临之际,面对生时荣耀晚景凄凉的定势,有些人要“决心死的隆重庄严”,宁可是“买来的友谊”也强似寂寞离世[14](P237)。给这些人带来荣耀的‘他者与‘常人的赞许终会逝去。将生命的意义与自我价值的确证交付予‘他们是危险的。自我实现与认同不该随着他者的脉搏跳动。诗人在此发出了讥讽的劝慰“要准备啊,要准备”。此在必然奔向死亡——“向最本己的可能性存在”[12](P304)。如果生时辛劳皆为死后哀荣,生命的意义与存在的价值必将受到减损。
在《面向大地》中,“我”道出了对衰老与苦痛的态度。岁月流逝,当年轻时的快乐“无不伴有/怀疑,无不被痛苦、疲惫与过错所粉碎”,当沙滩和草地使我的手“僵硬、酸痛、受伤”[15](P177),我缩回了手,却没有在生活面前却步。对于生活的感受皆出自我的本己,决定是自主;回望年少时,放眼尽头处,我的旅程是完整的。生活使许多快乐改变了滋味,而“我”依旧渴望着“能以全部长度/感受大地的崎岖” [15](P175)。奔向死亡即是“不可避免的持续暴露在我的世界与身份的动荡性和脆弱性之中”[11](P234)“我”愿用自己全部的生命与力量拥抱真实的生活,绽出本真的自我。
死亡真实出现在《分工》里了:蚂蚁们步履匆匆,践踏着同伴的尸体,“也没有一瞬间的分神” [16](P227)。他们无情而麻木,像机械,像程序没有一丝情谊。这位阵亡的粮官,可谓尽享哀荣,荣归故里。而执事者按规定程序安葬他时,却“没有任何蚂蚁前来围观,因为这与其他蚂蚁无关” [16](P229)。明确的职责划分与彻底的分工维持着蚂蚁王国的运转,但也将同类之间的情谊挤压的无立锥之地。尽管粮秣官杰瑞辛勤劳动,彰显了生命存在的意义,而他的阵亡仍旧折射出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和疏离。在弗罗斯特的存在主义世界中,人与人之间,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呢?
三、在世存在
此在存在于世,存在于他者之中,“单一的此在是不完整的……此在的世界是一个公共的世界,一个它自己和别人都可以进入的世界”[6](P41-2)。雅思贝斯认为人是在‘处镜中存在的,“处境既是自由的限制,又提供了自由的空间……哲学的任务就是在处境中寻求存在。”[12](P447-8)在海德格尔看来,赢得本真性的场所是“被抛于常人的存在”[2](P197),此在的世界始终是有他者参与的,在这个世界中他是他者凝视的对象。此在总是倾向于消磨自己的独特之处,向‘常人靠拢,淹没于人群之中。海德格尔把这种自我疏离的方式称为‘沦落。此在“过多的或过于轻易的同化于他的生存的‘共同性特征”[2](P131),必然会导致真正自我的失落。屈服于他人,沦落于人群的生活是自我疏离的,非本真的。之于萨特,本真的自我“只着意于在与世界的交融中超越自我”,本真的意识“投身于为自主性所做的重大决定中”。[11](P239)
1.孤独的存在
在弗罗斯特的诗歌中“我”的境遇时常是孤独的。在《好时光》里,“我”独自漫步在冬日黄昏,虽然身旁无人,但那明亮的窗和欢快的琴音也是遥远的陪伴。当“我”在黑暗中归来,竟生怕脚步声惊扰了朋友们。那一刻的“我”已经成为了家园里的他乡客。如果说这里的“我”是局外人,是旁观者,《老人冬夜中》老人则是倒霉的主角。他独自承受着夜的孤独,“户外的一切都在暗中窥望着他” [17](P101)。窗外的树木,月光与风声似乎都有了生命,似乎都是这世界的主宰,而他自己却成为了户外的一切眼中的展品,陈列在他的老屋之中。只有睡眠能使他暂时感受不到这窥视。尽管如此,他并未封闭他的窗,并未选择与世隔绝,而是仍然保持着与外界的关联。有时他者令人畏惧,在《没有锁的门》中“我”不得不逃离。虽然紧闭着大门,但却是无锁可锁,走过多年的孤寂,访客终于叩响了“我”的房门。“我”熄灯消声,我跪地祈祷,而‘他的敲门声并未止歇。预感到我的个人空间将被冒犯,“我”从窗户出逃,只“留下一个空巢,藏身于这个世界”[18](P189)。
2.凝视的威胁
凝视是‘人群‘他们亦或是‘常人压制自我的利器。并未在场的人或事也能用他们的凝视支配我们的生活。至于萨特,“……我的性格和我的名字无不操在成年人的手里。我学会了用他们的眼睛来看自己,他们虽然不在场,但他们却留下了注视。”[10](P351)尽管世殊时异,祖輩留下的老话仍能支配我们的生活,力量不容小觑。
腐坏的墙已毫无作用,因为“那边是松树,这边是苹果园”。但“我”的邻居却因为一句老话——“好篱笆成全好邻居”坚持把它修好。我所不能理解的是:“这墙圈进了什么,圈出了什么”。[19](P45)在《非法入侵》中,“我”对界限的态度十分明朗——“我的地,几乎并未设置藩篱,却无损于土地属于我的事实”[20](P277)。“我”渴望用无形的界限确保各自的独立空间,用形式上的开放去模糊人际间的隔阂。对于彼此清楚界限之所在的邻里,补上一堵无用的墙去宣誓主权更是毫无意义,而我的邻居却只是像“旧石器时代人”[19](P47)一样盲目的劳作着。尼采认为,所谓拥有真理说到底都只是“以为拥有真理”;人们崇拜真理,渴望拥有真理,“这是人的从众心理依赖心理和趋同心理在作祟”。[21](刘放桐:299)自认为拥有真理,人们便可以大胆行动放心做事,不必劳心费神的去重新检验所依仗的是不是真理。我的邻居正是如此,“他不想深究父辈话语的意义,能想起那句话他就十分欣慰”[19](P47)。祖先的凝视使他倍觉轻松,倍尝便利;而敢于质疑,追求本真的“我”却只有无奈地陪着他把砖石一块一块垒上去。
“我”也会借助祖先的凝视做个试验,开个玩笑。“我”打起了牧场上卵石的主意。当这些没人要的卵石像石像一般矗立于中庭时,却“像一种古代石器般的保障物,保障西方和古老传统的安全”[22](P281)。而这身份的陡然转变来自于“我”为它赋予的意义——“只消说‘这是我祖先…灵魂的肖像,它来自他所来自的那个地方”[22](P281)。给卵石的赋值使它与祖先的产生了关联,它代表着祖先向闻听者发出凝视。而闻听者听到“我”的说辞,便立刻放弃了“好奇和揶揄的质询”[22](P281),主动置身于这凝视之下,联想生命的源头与祖先的圣神。当真理经过层层流转来到我们的面前,雅斯贝斯用形象的语言说道,它已经是“被稀释、被颠倒,或变成来自新的起源的完全另外的东西”[12](P491)。本真的此在不会轻易屈服于传统,不会轻易继承那些概念与信条,他们“具备源始性,尽可能的回溯到源头,而不要顾及那些常人的当前智慧”[6](P89)。本真的此在要溯源,要追问;仅仅是发出者的名字与身份不足以使他们信服。另外,当文明与传统要靠这枚被赋值的卵石去维护,他们的脆弱与清淡也是可见一斑。
3.内心的挣扎
栖居与人群之中,怀着超越的梦想与对本真的追求,“我”常被各种矛盾的力量常绕着撕扯着。“我”渴望按我的意志做事,却不被人们所容纳。“我不愿意像个叛逆罪犯一样被人拘求”[23](P235),在《有违常规》中“我”发出了这样的呼喊。在他人的眼中,“我”是个令人不悦的存在,做出了一些不违法律、不违文明却“不为人们明确期许”的事[23](P235)。如果终是不被人群所容,“我”宁可由大自然执行死刑。“我”愿意将气息留给后世,既是最后的奉献与慷慨,也是以名义上的“适当有礼的悔罪”[23](P235)为自己的清白证明。“我”安然离去,将气息作为我的凝视在不包容的人世间不断循环下去,也体现着我,一个孤独与不群的存在,最后的倔强。“我”不得不悄悄的离开这人世,让镇上的亲友畅饮安睡。但这绝不是出于神的安排:“请忘掉那个神话。并没有一个人在我最赶出去,或者与我同行”,[24](P293)一切皆是我,作为一个人,独立的选择,不由神明做主。值得注意的是我谈到了回来的可能:如果死后的世界“不能使我满意”[24](P293),我还要重归人世。“我”不仅要自主的离开世界,还要自主的归来。虽然这美好的愿望超越了生命与科学的界限,但这愿望中闪烁着我对把控自己生命的渴望与对自由的极致追求。
面对他者带来的压力与不解,面对追求超越与遵从现实之间的巨大张力,“我”既有激烈的对抗,也有默默的感伤。“我”愿那些岿然不动的树木伴我一生,向前方一直“延伸到我此生的尽头处”[25](P5)。我愿在林中发现开阔的土地,有所突破。滚筒慢慢的在公路上铺着沙子,就像是生命之沙、时间之沙不断流逝,可“我”绝不愿转身退步。虽然孤身进入黑暗之地,踏上了追求本真的路,可我却依然盼望着身后的亲友能“沿着我的踪迹跟上来赶上我”[25](P5),能保留那份温暖的情谊,能认可我、接纳我,坚定的支持我。虽然人群阻碍了“我”对真我的追求,我不得不独自前行,但是与此同时,认同与情谊仍是“我”内心深处的呼唤。做个少数派颇为与众不同。我们俩独自坐在路边的角落里,“像淘气包,像流浪汉,却像天使一样快活”[26](P25)。“我们”走上了自己的路,独享着轻松与自由,可我们却仍想试着去确证能否不觉得已被冷落。由此可见,我们自知已被常人、被人群、被这个世界所冷落。故作轻松背后,认同缺失的遗憾仍是清晰可见。
四、“我”的和解
“我”所期待的人际关系,正如《花丛》一诗中那美妙的心灵相通。起初,“我”感叹“人人都得单独干活……无论是分开工作还是同在一起。”[27](P35)合作可以分担工作量,但属于每个人的部分终是无法被他人取代,他人的陪伴不能掩饰个人的独立。而在这最深刻的独立,抑或是最无奈的隔离中,“我”有幸寻得了一丝遇到知音的快慰。“我”发现在“我”之前的割草人,也是出于同样的对花的爱怜,出于“爱的深情”留下了那一簇花丛;因此,我感受到了“一种与我同类的精神”[27](P37)。虽然他并未在场,但精神的交汇使“我”不再孤单。“我”想象着和他“如兄如弟谈心”,心灵的沟通带给我陪伴与归属,我重新回归了人群“人们一道干活。”[27](P39)
“我”渴望一种“远离而又不弃绝凡尘”[28](P283)的存在方式,正如《重大的一步轻易迈出中》的一家人。我们既能不受凡尘俗世的打扰,又能使他者在被我们需要的时候触手可及,在他者的世界里“我们”在场又难以被触及。维持这样漂浮的存在与精妙的平衡并非易事,在弗罗斯特诗歌中,更常见的是不被接受的凄凉,遭受冷遇的悲伤。克尔凯郭尔认为,“不愿努力完成那不可能的任务——把自我整合于稳定而有意义的人生中——的人身处绝望”。[29](P140)尽管和他者、和人群相处并不愉悦,但“我”并不绝望。“我”在常人中努力保持着本真,追寻着最真实的自我;而与此同时却没有抛弃现实——离去的愿望总是伴着归来的可能,超越的执着总是伴着现实的考量。
经历过凄凉与悲伤,冲突与对抗,“我”与“我”渐渐归于和解。“我”历尽困难,登上高山,俯瞰世界反观我的所居之地;却在事毕之后“走了下来,沿着大道回到了家里”[30](P43)。这时,枯叶飘落寂静无声,紫苑与梅花已枯萎无踪。我不知心向何处,而身体却不耐烦的要做出行动。重回人群后我依旧不知身心之归属。“我”不情愿像常人一般“顺从潮流适应大势”[30](P43),我不情愿看着季节与爱逝去,不情愿被称为叛逆,因为我之所思所想并不算是离经叛道。我虽不情愿,但也终于选择了回归凡尘。“我”也曾逃进“为自己另设(的)藏身地”[31](P33),并激动地盼望着有人把我找到。可惜收获的却是遗憾,因此我只好自己说出来。“藏的过分隐蔽而难以被找到时”[31](P33),我们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所在,从上帝到婴孩概莫能外。注视所不能及的庇护所并没有是我成为无关的看客,激动的心仍然把我和寻找我的朋友们联系在一起。当一位诗人过于文学化的语言不能被理解时,他只有“不得不直话直说”[31](P33),用日常代替诗意,尽管伴着扫兴与无奈。“我”曾驻足于雪夜的林边,欣赏白雪覆盖下的景致——“这树林可爱,阴暗,幽深”。这一刻无人打扰,“我”独自享受着心灵的轻松与释放。但“临睡前还要再赶几里路程”[32](P173),于是我再次踏上了通向凡尘俗世的路,重回人群,重归平凡生活。
重归人群是此在存在的必然。首先,在世存在和与他人共在是此在存在的必然方式。海德格尔认为“他者不是我们可以选择承认或是忽视的其他”。[33](P63)雅斯贝斯认为:“只有在与他人的交往中我才存在”[2](P129);萨特认为他者是此在获得自我意识的源泉与基础,“没有他者,我的意识里便不可能有自我栖居”[33](P86)。其次,与他者共在也是此在获得自由的必然途径. 萨特认为“一个人是在特殊境遇中追求自由的,因而离不开他人的自由,而他人的自由,也离不开我的自由”。[5](P144)雅斯贝斯也认为:“只有当他人变得自由时,我才可能是自由的”[2](P231)。在波伏娃看来,个体自由要我们“通过他人的自由来拓展自身,以此寻求一种开放的未来”。[4](P226)存在主义的自由不是极度的个体主义的自由,而是将他者的自由等同于我的自由并加以维护的交互自由。弗罗斯特诗歌中的“我”所追求的也是基本的认同与尊重,虽有不甘与感伤,但却鲜见对他者的仇视与敌意。
回归人群也是追求本真的基本要求。萨特认为人类的存在包含着真实性(Facticity)与超越性(Transcendence)两极,“设法否定其中的一极来逃避两极之间的张力”[4](P218)将导致 ‘不诚。弗罗斯特诗歌中的“我”始终在追求超越,追求本真;而与此同时,“我”也承认现实性的存在,尽管带着一丝无奈。在萨特看来,真实的人类状况是真实性与超越性“含糊地结合在一起……那些接受挑战,生活在这个真相之中的人就是本真的人”[4](P221),否定这个真相,片面追求超越必将陷入自欺。个体追求本真与同一性的理想场所正是在“大量操纵他的命运的自然力量和社会力量中”[3](P140-41)。
但重归人群并不意味着被人群同化。弗罗斯特诗歌中,“我”的清醒与不群是明显的,现实与和解也是不难被发现的。此在的存在不是漂浮的存在,本真的状态也不能独霸我的一生。海德格尔也承认:“完全消除非本真性是不可想象的……本真的生存只能作为对常人的一个修正,由此人们可以不浮于沉沦着的日常状态之上,而是以某种方式把握或抓住它”。[2](P136-7)坚守自我的完整性和自主性,坚持追寻本真的状态,具备这样的意识即是美好的,将这样的意念付诸行动是美好的;而对于现实状况的清醒与承认也同样是可贵的。在现实与超越二者之间寻得精致的平衡是困难的也是本真的此在永恒的追求。存在于人类意识中的对于我将所是的筹划永远先于我之所是,自我永远处于生成之中,因此对于理想生存状态的追求也将“延伸到我此生的尽头处”[25](P5)
五、结语
存在主义视角的关照展示出了弗罗斯特诗歌中以人为核心的“我”的世界。在这个存在主义的世界里,主体独自做出选择,承担着随之而来的责任;主体徘徊于时间的流中,在向死的存在中追寻本真的自我;在不宽容的人群中主体孤独的存在,有悲凉的挣扎,也有平静的释然。追求本真的路充满坎坷,在不断的生成中“我”保持着对本真的追寻,调和种种矛盾,充满勇气与智慧地栖居于人群中。
注释:
[1]Rosenthal, M. L.:The Modern Poets: A Critical Introduction,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4.
[2][英]科珀(David E. Cooper)著,孙小玲、郑剑文译:《存在主义》(第二版),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3]方红、戚本禹译,[美]罗洛·梅(May, Rollo)著:《存在之发现》,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4]莫伟民译,[美]弗林(Flynn, T. R.)著:《存在主义簡论》.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年版。
[5]莫伟民、姜宇辉、王礼平著:《二十世纪法国哲学》,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6]刘华文译,[英]英伍德(Inwood, M.)著:《海德格尔》,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年版。
[7]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一条没有走的路》,《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8]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凶讯传送人》,《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9]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漂亮姑娘有权挑》,《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10]陈榕:《“凝视”》,赵一凡等主编:《西方文论关键词》,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版。
[11]Carman, Taylor:“The Concept of Authenticity”A Companion to Phenomenology and Existentialism,Ed. Drefus, Hubert L., and Wrathall, Mark A.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2006.
[12]张汝伦著:《二十世纪德国哲学》.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13]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熟悉黑夜》,《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14]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要准备啊,要准备》, 《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15]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面向大地》,《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16]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分工》,《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17]江枫译,《老人冬夜中》,《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18]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没有锁的门》,《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19]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补墙》,《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0]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非法入侵》,《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1]刘放桐主编:《西方近现代过渡时期哲学》,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22]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那地方的卵石》,《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3]江楓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有违常规》,《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
[24]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离去》,《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5]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成就自我》,《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6]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冷落》,《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7]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花丛》,《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8]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重大的一步轻易迈出中》,《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29]Drefus, Hubert L.:“The Roots of Existentialism”,A Companion to Phenomenology and Existentialism. Ed. Drefus, Hubert L., and Wrathall, Mark A.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2006.
[30]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不情愿》,《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31]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启示》,《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32]江枫译,[美]弗罗斯特(Frost, R)著:《雪夜林边》,《弗罗斯特诗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
[33]Earnshaw, S. :Existentialism: A Guide for the Perplexed.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9.
(杨晗翔 天津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 300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