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天空中的怜悯

皮黎明炜

1943年12月20日，这一天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而作为美国第8航空队的一名飞行员·查理 ·布朗少尉驾驶“老酒馆号”B-17F轰炸机从英国的皇家空军机场起飞，对德国不来梅的一个兵工厂进行轰炸。

（图左是B-17F，图右是布朗的机组成员）

在目的地上空，他的B-17F轰炸机遭到8架德国战斗机和地面防空火力的围攻，好在轰炸任务成功完成，但是在返航的途中又连续遭遇到了不少于7架的德国战斗机的追击，这使得安全返航比登天还难。

后来统计，在此次轰炸任务中，“老酒馆”号轰炸机一共遭到不少于15架飞机的攻击，损失了飞机尾部炮舱，另一侧机翼也严重受损。因为德军猛烈的追击，导致10名机组人员中1人阵亡，6人受伤，飞机破损非常严重，四个发动机中的三个都被损坏了，最后所有发动机也只能提供40%的动力。

驾驶员查理·布朗也在交战中昏厥。当他恢复意识时，轰炸机正在进行危险的俯冲，所幸他及时拉动操纵杆，飞机才恢复正常飞行姿态。

他们在开着损坏的B-17轰炸机返航的途中，不幸运地遇到了一架也正在返航途中的德国战机。此时这架战机径直朝他飞过来，两架飞机距离非常近，他甚至能看到对方的眼睛，但是令布朗没有想到的是，这架德国战斗机并没有朝他们开火，反而飞行员一直向他们打手势，接着还一路护送他们的轰炸机在北海上空飞行，飞行了32千米后看着其在福诺夫克的机场安全降落才飞走。

这件奇怪的事项谜团一直困扰着布朗：德国飞行员为何违抗上峰命令放过这架严重受损的美国轰炸机？但是因为战后一段时间种种原因，始終无法开始寻找这位恩人。

40多年后的1987年，布朗开始寻找这位救了他一命的德国飞行员，以解开心中的谜团。然而，他甚至不知道这名飞行员是否还活着。在一份专门面向战斗机飞行员的报纸上，布朗刊登了一则寻人启事，上面写道“寻找曾在1943年12月20日救了我一命的人”。

最终布朗找到了他的救命恩人。

布朗的救命恩人叫弗朗茨·施蒂格勒（Franz Stigler，后JV44中队中的262王牌之一）。战后，他移居到加拿大温哥华。他在看到了布朗的寻人启事后，与几十年从未谋面的敌人走到了一起，真相最终浮出水面。

见面时，施蒂格勒讲述了他为什么不向“老酒馆”号开火的原因，他回忆道：随着距离的靠近，我看到满身是血的炮手，看到了遍体鳞伤的飞机和机舱内陷入恐惧的美国伤兵。这时我知道这架轰炸机已经失去了与我交战的能力。而当时26岁的施蒂格勒已成为纳粹的王牌飞行员，有着击落22架盟军战机的优秀战绩，如果再击落一架飞机，便可获得纳粹铁十字勋章。

但是在这个时候， 施蒂格勒想起了教官古斯塔夫·洛德尔上尉在他第一次执行任务前对他说的一番话：

荣誉高于一切！但是如果我看到或者听说你朝着一个跳伞的人开火，我就亲手毙了你。要知道，遵守战争的规则是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你的敌人，这种遵守能保持你的人性！

而就在那时，十字准心瞄准了前方已经走投无路的“老酒馆”号轰炸机，施蒂格勒纠结着，呼吸变得越发沉重。最终，人性的力量战胜了对胜利的渴望。

（图为施蒂格勒当时瞄准了轰炸机和为轰炸机护航的图片）

施蒂格勒回忆说：在我看来击落一架严重受损的飞机与朝跳伞的人射击没什么两样，我不能那么做，但我的内心也有一份担忧，担忧会因为叛国罪而遭到指控，所以他两次通过无线电希望布朗的飞机能降落在德国机场投降，但都被布朗以成员急需治疗救助而拒绝。如果我放走了这架轰炸机，将会以叛国罪而被控告，如果遭到指控，我将遭受怎样的命运可想而知。这时我发现一个德国地面炮塔在视线中出现，必须马上做出决定了。而“老酒馆”号上满身是血的炮手也用50机枪已经对准我，准备我一开火做垂死一搏。做出决定之后，我拼命朝着布朗打手势示意他跟着我飞离德国领空。于是我为这家B-17护航，直到抵达北海才拉起返回基地。

最后在2008年，两位二战老兵相继离世，前后相隔不到六个月。施蒂格勒终年92岁，布朗87岁，而在他们的讣告中，他们彼此将对方称为特殊的兄弟。

当施蒂格勒在绝望与凄凉互相交汇的空中时，这名德国王牌飞行员人性的光辉，使得众多的生命得以继续存在，也让他的内心感受到了救赎，直到生命逝去，他都没有后悔放走了“酒馆”，哪怕自己很有可能因此丧命。人性的伟大，再次使越来越多的人深深地感到，如果世界上多一些这样的人性，这个世界还会再减少许多的痛苦与绝望。最后，我想引用施蒂格勒一句话，来结束这一篇文章：

我不忍心结束那些勇士的生命，我陪伴在他们旁边飞行了许久，他们绝望地试图往家赶，所以我让他们回去了，我绝不能向他们开火！！！

（图上为施蒂格勒驾驶的BF190战斗机与布朗所驾驶的B-17F轰炸机，图下左和右分别是二人的合影和战时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