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是母亲
2018-01-04梁军年
梁军年
母亲总是家庭竞赛的最后一名。说来奇怪,母亲是一个做事利索的人,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总是那个注定是最后一名的人。
小时候玩弹子跳棋,全家六个人刚好一人分占一个颜色,为此父亲总是说,幸好家里是六口人,幸好这棋盘是六角形的,全家人才能聚在一起厮杀得别样开心。
我和哥哥是耐不住性子的“猴子”,下弹子跳棋的时候,总是想着借别人的棋子连跳数步,两个姐姐和父亲也会想着办法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只有母亲慢悠悠地跳着棋子,每次都被落在后面。就这样,母亲还不忘操心我们的棋路,时不时提醒我们走这步走那步。等到一盘棋下完,我们都取笑母亲,自己的棋路还没看好,就来操心我们的了。
母亲不但棋下得慢,每次全家行动的时候,也总是扯我们的后腿,毫无意外地成为最后一名。
全家出门干农活,母亲总是第一个喊着出发。可是每次我们蓄势待发时,母亲才急急忙忙地从房子里跑出来,手里提着水壶、收割的镰刀和要吃的干粮,然后在我们的齐声抱怨里,母亲急忙跳上车,接着是父亲的总结:“每次都是你喊得最凶,却每次都让我们大家等你。”
中午干完农活,我们都累得不想说话,母亲却还要张罗饭菜。母亲洗一把芹菜,切几刀面,猛吹一下灶里的火,然后很紧凑地往锅里倒油、添菜、置水,显得利索有序。一番忙碌后,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桌,我们围在桌前,却迟迟不见母亲上桌。
原来最后一名的母亲,把面条盛在碗里,就跑去收拾菜园。我们叫嚷着母亲赶快吃饭,两个姐姐不满地抱怨母亲:“你再不吃,我们都没法洗锅了。”母亲不紧不慢地说不着急,等饭凉了吃得快。
就这样,最后一名的母亲在菜园里忙碌上一阵。等到田埂堆起一堆草叶,母亲抱起那堆草叶扔进猪圈,拍拍手说饭菜该凉了吧。一边的姐姐早就不满了,说:“都在等你,你就不能先吃饭吗?”
农村的冬天,崎岖的路边全是冰雪,天气转暖,往往会变得泥泞不堪。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棉鞋,蹦蹦跳跳地躲过那些水坑,整个冬天都是蹦蹦跳跳的记忆。
母亲缝制的棉鞋笨重而又厚实,穿在脚上像兩只沉重的小船。母亲特意在衬面里塞上厚厚的棉花,穿在脚上冬天就变得不那么可怕。我们四个孩子每人一双棉鞋,整个冬天变得特别温暖。
然而这种棉鞋很容易受潮,遇到一丁点水就会湿一大片。记忆里的冬天,我们几个孩子早早钻进暖和的被窝里,每次都是最后一名入睡的母亲,把我们潮湿的棉鞋整齐地摆放在炉边。母亲一边整理一边唠叨:“这鞋都潮成什么样了,穿着一定不舒服。”
工作后,我回家看望父母,为了一件事,等着和母亲一起出门。我站在院子里,碰见路过的邻居二婶,闲聊了一阵却还不见母亲出来,于是耐不住地抱怨:“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出来,真是急死个人。”二婶笑笑道:“这么慢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你们作好各种准备。”
突然地,时光倒流,往事上演,我顿悟般地读懂了为何母亲总是最后一名的答案:我们总是抱怨她是最后一名,其实她的最后一名全是为了我们。干活的时候,最后一名的母亲总是为全家备好水壶和干粮;吃饭的时候,最后一名的母亲总要尽可能多做些家里的劳动;冬天的夜里,烤干我们的棉鞋就是母亲一天里最后一件重大的事情;就连下弹子跳棋,母亲也会在身处最后一名时,不忘留心我们下棋的路数,这种留心完全是出于一种成了习惯的爱啊。
惭愧的是,作为人子,许多年后,我才真正读懂总是最后一名的母亲。在静水流深的爱里,母亲的最后一名,其实正是为了让我们走得更快更好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