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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人人都爱苏东坡?

2018-01-04姜明

新城乡 2017年12期
关键词:乌台诗儋州黄州

姜明

余光中说,选择一个人结伴旅行,不选李白,太自负和散漫,也不选杜甫,成天苦兮兮的,一定要选有情有趣又好玩的苏东坡。

林语堂是苏东坡在近现代的骨灰级粉丝,他称苏东坡是“人间不可无一难存其二”。古代人给他唱赞歌的就更多了:元好问说,“自东坡一出,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胡仔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

人人都爱苏东坡,我也爱。20多年前的一个夏日,第一次拜谒眉山三苏祠,我长时间地流连于荷花池畔、亭台长廊,眼中美不胜收,心里风起云涌。走着走着,我迷路了,宅子也不大,可就是找不到同伴和来时的路了。多年以后我曾经反复回忆起当年那个场景,冥冥之中这种机缘,让我对苏轼欲罢不能,我也想搞清楚:为什么人人都爱苏东坡?

天纵之才

说苏东坡是天才,恐怕没有人敢不同意。

公元1056年,不到20岁的眉州青年跨出蜀门,赴京科考,雄文一篇,一鸣惊人。主考官欧阳修以为文章系自己高足曾巩所写,为避嫌疑,将文章列为二等。真相大白之后,欧阳修憾疚交织,补偿性抬爱,可谓用尽“洪荒之力”,比如他逢人就说,“吾当让路,使其出人头地也”,更而甚之,他不惜损己以抬人,“30年后,无人再论老夫也”。当时的欧阳修,名贯天下,身居要位,是不容置疑的文坛领袖。对于后生而言,没有什么是比前辈和领袖的公开示弱,更诚恳和更有力量的抬爱了。从这个角度讲,欧阳修,的确是苏东坡人生中的第一大贵人。

苏东坡一生经历了五位皇帝,林语堂说,“历代天子都对他怀有敬慕之心,历朝皇后都是他的挚友。”此言不虚,无论是击节叹赏“吾为后代谋两太平宰相(指苏轼和苏辙)也”的宋仁宗,还是“乌台诗案”差点杀掉苏东坡的宋神宗,或者是曾当过苏东坡学生、却一生与苏东坡为敌的宋哲宗,甚至是欲将苏东坡及其同僚长久地立于“耻辱柱”上的宋徽宗,骨子里边,他们都是欣赏甚至折服于苏东坡的才情的。只是欣赏的方式不一样而已——才华如果不能为朕所用,那么才华越大,对朕及江山社稷的危害也就越大。所以,收监、贬抑、放逐,也就成了皇帝们“赏识”他的主流表达方式。

苏东坡的一生,大抵可用“8341”来概括:“8”是曾任8州知府,密州、徐州、湖州、登州、杭州、颍州、扬州、定州;“3”是曾任朝廷吏部、兵部、礼部尚书;“4”是指其四处贬谪,先后被流放至黄州、汝州、惠州、儋州;“1”是指他曾经当过一任皇帝的秘书,为皇帝起草诏书800余道。宋代是一个崇尚文官的朝代,按正常逻辑推断,他理应成为朝廷重臣、国家栋梁,但是很遗憾,苏东坡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被贬庶被流放的过程中度过的。

公元1079年,苏东坡遭遇了历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被关押一百多天后,受尽折磨的苏东坡走出御史台,朋友们都劝他不要再写诗了,免得再次因言获罪,谁知道苏东坡却说,不写诗,好多人就要失业,他们等着分析他的诗,给皇帝写奏折呢,并当即赋诗一首: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

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诗中暗含典故,嘲讽朝中当政的小人,并暗讽帝王用人不淑,连苏东坡本人也意识到了这首诗有问题,写完就掷笔大笑道:“我真是不可救药!”

黄州烙印

对于苏东坡来说,黄州是一场梦魇,对于中国文化史来说,黄州则是一颗熠熠闪光的明珠。“乌台诗案”后,苏东坡以罪臣身份赴任黄州团练副使。彼时,苏东坡一家老小20余口人,生计大成问题,养家糊口成了苏东坡的当务之急。向来锦衣玉食、不事稼穑的苏东坡,不得不把郁闷惆怅的个人情绪放下,将求生的目光投向寓所之东的一片荒地……田园牧歌似的生活看似优美清新,但真正要以耕作换粮食,那确实是粒粒皆辛苦的。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给予读者的正向激励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但就当时的创作背景而言,苏东坡的自我劝慰意味更重,他试图通过这样一种场景描绘和哲学提升,实现自我与周遭环境、个人际遇的握手言和,其实他始终处于一种矛盾的挣扎状态。

一方面说自己来黄州后所有朋友都不理他了,自己写信去都没有人回应;但另外一方面,他大量阅读古书,特别是与数百年前的陶渊明灵犀相通,忘情山川、遍访古迹和名僧,释儒道精髓在他心里完成了惊人的化学反应。苏东坡已经不是来黄州之前的那个意气风发的文青兼憤青了,隐约呈现出了隐忍不发、吞吐山河的奇崛气象。

黄州三年,苏东坡在人生的困境中成功突围,艺术作品走向开阔、浑厚,富有卓绝之美的传世精品接踵而至:《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前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横空出世……一场朝廷对罪臣的惩罚和放逐,成就了一个千古不朽的苏东坡。

呵呵先生

跟那些绚丽的诗文书画同样不朽的,是苏东坡达观的生活态度。

苏东坡是典型的“呵呵先生”。他成天乐呵呵的,书简中也常用“呵呵”。比如,“一枕无碍睡,辄亦得之耳。公无多奈我何,呵呵。”(《与陈季常》),“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与鲜于子骏》)……他领先了网络热词“呵呵”整整一千年。

我们爱苏东坡,不仅爱他的名篇,也更爱他的生活态度。公元1096年,被发配至荒凉的惠州时,苏东坡已经是花甲高龄。在宋朝,发配海南岛,已经是仅次于满门抄斩的惩罚了。

须髯尽白的苏东坡勇敢地抵达了瘴气凌厉、人兽同迹的惠州、儋州,在那里造屋、交友、写诗、治病、酿酒、烤羊排、制墨——他太贫困了,写字的墨汁也没有,只能自己来尝试着制墨,不是太成功,差点把房子都烧了;同样不大成功的还有酿酒,据说喝了的人都要拉肚子……

苏东坡在那里安详地度过了生命的最后几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黄州让他的艺术作品走向成熟,而惠州儋州,则真正让他的人生智慧抵达圆融通透。他在这里办学堂,兴教育,许多人慕名赶来,跟着他学习。在宋代100多年里,海南从没有人进士及第。但苏轼北归不久,这里的姜唐佐就举乡贡。儋州至今依然有东坡村、东坡井、东坡田、东坡路、东坡桥等等遗存,连东坡当年使用的四川话,也流传下来,被一部分当地人使用。

蒋勋说,“可深情,可豪迈,可喜气,可忧伤。”苏东坡千年前留下的诗词,已经成为我们说话造句时高频次使用的成语或词组。他进退自如、宠辱不惊、安享当下的人生态度,更是成为很多人的人格风标。(作者系四川农村日报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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