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最近的河流(外一篇)
2018-01-03丹淅
丹淅
面前的河,栖身过被放逐在历史深处的丹朱,接纳过被冷落的三闾大夫,养育过一代文豪欧阳修,见证过天下为己任的范仲淹,居住过写下《雁丘词》的元好问。秋色秋水,沿着河畔行走。码头在迷失,人生在流转。一条河流注定是心最近的河流。浪花拍打的不是岸,而是我这只漂泊的小船。
我和周振伟,邓州的几位乡邻,乘坐渔夫的铁船,在水上欣赏一望无际的湖面,看鱼一条条跃出水面。浩渺与宁静,蓝天与水面,激起了一行人久违的欢畅之情,愉悦之心。水的清澈,映照了每个人的心。我们成了贪玩的孩子,留恋在河边,久久不愿离去。濒河不远,周振伟创办的乡下幼儿园,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叫“桃李杏”。更有意思的,他的儿子叫“周梅松”。“竹松梅岁寒三友,桃李杏春风一家。”乡下的幼儿园长,爱好诗词古典知识痴迷程度,可见一斑。
我也沉浸到回忆中去了。我童年的世界,有风暴的神秘,有波涛的汹涌,有渔歌互答,有船影桨声,也有流向无限远的梦。从打水漂无忧无虑的小顽童,到多愁善感的少年,河流始终横亘在成长的前方,我竭力畅游,奋力划桨,怀揣驶向大海的志向。回忆里,也有失落和惆怅。18岁,有了人生的第一次初恋。高中寒假回家,遇到了举家迁移到几百公里之外的儿时伙伴,她像一颗石子,激起了内心的涟漪。一个假期,始终魂不守舍,两个人最终找到了说话透露心声的机会。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过了一段时间,她被她的父亲带走了。从此,想起来那稍瞬失去的日子,内心响动着远去的列车哐哐、哐哐,急切的声音。
沿着河流,与其说是相约,不如是继续穿越。晚上几个中学同学,20多年后最终谋面。我们当中有农民、工人、个体老板和教师。饭菜简单,但少不了丹江鱼。城乡差距的缩小,大家一直深感,农民有农民的好处,过着田园生活,享受世外桃源。老板自由自在,心灵更自由。老师有成就感,学生单纯,虽然辛苦,内心快乐。由于我有事,滴酒未沾,扫了大家一些兴致。返程中,宽阔的柏油路被轰鸣的货车撕破了黑夜的宁静,但丹江湖水环绕的清新,滋润你此刻的情谊。杜仲英一眼看上去,活力十足中带着疲惫。她是我们相聚几个中的唯一理科女,带初中毕业班。憔悴而有神的目光,流露出她是一个合格的好老师。周期军一直坚守练习书法,又开始学绘画。平时不爱说话的刘德川成了一个小包工老板,利润薄些,但也有积蓄。杜金钊说话和情怀,就是一个语文老师的标本。白孝顺失去了很多机会,但坚守土地何尝不是一件幸福多多的事。
这同学的相遇相逢,也是一抹乡愁。她从我记事开始,水位一涨再涨,漫过峡谷,漫过山头,漫过村庄。从此彼岸是天涯,此岸是乡愁,并漫过人生童年,漫过人生的青年,漫过人生的中年,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哭了,我以为我已经不会痛了。但时至今日,我依然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往往很多时候经不起河流的诱惑,同学们的话语与热情,真诚与梦想,使得内心早已泪水滂沱。我想这一切的情思,都源自一条心最近的河流。
心最近的河流,是我沧桑的母亲。从我的脐带割下来之后,她一直连接着我生命,我希望不要断流,一直悄无声息在身体里流动。从生下我开始,我们选择临水而居,与草木为邻,与白鹭为友,与獾猪相争。河流是共同的母亲,使你不断抵近宽容,热爱生命。
心最近的河流,是我心上的情人。优雅、宽严相济,我永世不能得罪的情人,像是我的另一颗心,与我共呼吸,在生命的另一侧跳动。河流濡染你多情的癖性,也许是悲情大于欢愉,也许是烦恼大于无欲。心最近的河流,是我纵容的女儿,天真、无邪、聪慧,照耀着我的中年。我把河流的湿润,浇灌给我的孩子。我把河流的清澈,还给孩子。心最近的河流,飘荡千余年的寺庙袅袅钟音,兀立繁华的古镇幻若天上宫阙,述说漫灭的路碑,追随的脚步。
我忽然醒来,面对烟雾茫茫的丹江,我想把河流还给河流。
绣在故乡天空的喜鹊
大雁,一排排飞走了。雄鹰,再也见不到踪影。群峦之上,只剩下孤单的白云。故乡触手可及的,除了生生不息的野猪、野兔、水鸭,依然翱翔着的似乎只有绣在故乡天空的喜鹊了。
喜鹊虽然没有大鹏搏击的翅膀,却有善于翱翔的雄姿,一年四季在宽阔的田野不停翻飞嬉戏。喜鹊虽然没有响彻云霄的歌喉,却有嘹亮的嗓门。每次踏入故乡的村头,三五成群的喜鹊,便唧唧喳喳,欢快飞跃着,从地面飞向树,再从树上飞向路两旁,与你若即若离,她们殷勤好客,翩翩起舞,一下子把一颗游子之心融化。
喜鹊热爱人类。她们的巢屋,筑在金丝楸上,耀眼夺目。她们精心构筑的大厦,孕育的是天空的希望,温暖的是大地的心房。大自然有很多建造自己家园的昆虫大师,例如构筑地堡的蚂蚁,悬挂半空房屋的蜜蜂。但鸟类中的建筑大师当属喜鹊了。她们唯一的建设工具,是有力的喙,是喂养自己、喂养下一代,而人类用来接吻的嘴。对她们而言,枯枝就是钢筋,绒草就是毛料,树冠就是图纸,太阳就是方位。冬去春来,喜鹊始终盘旋在故乡的树梢,在田野觅食,有啥吃啥。它很对农民的脾气,不像乌鸦,喜鹊一叫准有好事来临。人们都乐意在民宅旁栽上一棵大树,让喜鹊筑巢起居。母亲曾用喜鹊的叫声,抚慰我幼小时的伤痛。喜鹊从不吝啬自己的声音,叫声里迎来春暖花开,叫声里送走冬来暑去,叫声里等来丰收的期待,叫声里拥抱情人的归来,叫声里呼唤甘霖的到来。谁家诞下襁褓里的孩子,能少了喜鹊的喜叫声?谁家迎娶了新娘,能少了喜鹊的欢悦声?谁家有了尊贵的客人,能少了喜鹊的报喜声喜鹊有很多美丽的品性。她们双栖双伴,互为知音。她们只臣服于天地,忠贞而又坚强,栖息于最高树木的顶端。苦心的巢,多像人类的暖房,硕大、结实,不惧怕风吹雨淋。她们有一双从不荒废的翅膀,构建千万广厦,莫非喜鹊就是精卫鸟?她们的巢和大地一样丰腴,是乡村永不凋谢的宣言。很多时候,感化人类的并不是我们自己,而是那些看似细微,却在大自然中沐风栉雨的昆虫、鸟类、野兽动物。白乐天有一首诗:“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我小时候常常看到,喜鹊为了从山上得到可口的美食,冒险从潜伏在悬崖上的老鹰周旋搏斗。其实,这些喜鹊,是为了给自己刚刚出世的孩子觅食。一旦有凶险,喜鹊会快速飞向房屋人家。其实天空是大地的湖泊,故乡是天空的小岛。请让我的故乡,驻扎更多天堂的鸟类,供她们栖息、相爱、孵化、繁衍。喜鹊,绣在故乡的天空,人类的交响乐,不能缺失报喜鸟的合唱。她们是田野山峦之上天空里最执着的灵魂,游弋天地间灵异的羽翼,越来越珍贵。
我喜欢这样一种鸟类,逐人而居,与人为友。但我在面对她们时,不停反思。对于爱戴人类的动物,我们最缺乏像动物一样友善,像动物一样回馈她们。人类扼杀弱势的动物,等同于扼杀自己。曾几何时,餐桌上的盛宴,成了动物们的末日。真的是天怒地怨我们何时变得越来越残忍,自私刻薄。那飞翔的鸽子,不要把橄榄枝抛向罪恶累累的人类。那诺亚方舟,请带走动物鸟兽,淹没杀戮的人类。在遭受威胁的故乡,我常常禁不住这样想,这样感慨自己的族类,无可奈何!就连朝夕相伴的喜鹊,也與我保持戒心,情何以堪!喜鹊热情,却不敢与我接近。喜鹊欢愉,我却不能与她同乐。她与我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海角。什么时候人与人,人与动物就开始彼此猜忌,不愿敞开心扉?
一只花喜鹊从我身边绕过,黑白搭配的羽翼,身材优美,叫声欢快,实在让人喜欢不已。她把我久违的心,带往满山的树木和翠绿。苍穹、大地,皆惧怕失去,担忧孤独。乡野间,花鸟相合,万物相生。云朵与喜鹊,是我目光仰望天空的落点。她奋力飞旋,闪动遥远般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