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快乐的红薯

梁安早

1

接连下了两天的大雨，坚硬的泥土给泡得松软，两个埋在土里的红薯裸露出来。一个是大个子黄皮红薯，一个是小个子红皮红薯。

这是两个隔垄相望的红薯，中间只隔着一道浅浅的垄沟，算得上是邻居。

“哇，外面的空气好清新，景色多美啊！”红皮红薯睁开眼睛，贪婪地吸着带着泥土气息的潮湿空气，欣赏着外面的青山绿水发出由衷的感叹。

“外面很危险的！”黄皮红薯告诫它说。前些日子，它曾亲眼看到自己的弟弟也在一场雨后露出地面，被一只饥饿的老鼠咬断藤子拖走了。

“是吗？我不认为这样，我还想到处走走呢。”红皮红薯不相信它的话。于是，它奋力地摇动着身子，想挣脱脚底下泥土的束缚。

可惜，由于泥土太粘稠了，再加上还有一些连着身体的细根扎在泥土里，无法钻出地面。

“我看你还是打消那无法实现的念头吧，外面真的很危险。我巴不得来一股带着泥沙的水流，那样就可以把我们重新掩埋在地下。”黄皮红薯看到一只兔子从不远处跑过，忧虑地说。

它说这话时，真的有一股水流从山上冲下来。可是，水流并没有给它带来福音，而是夹裹着它与红皮红薯一块儿冲离家里，向山下奔去。

“哦，这太好了，我可以免费去旅游喽！”尽管水里还夹裹着一些石头，尽管地上有突出的锐利石头以及树根什么的，刺得皮绽肉开，浑身生疼，但是红皮红薯毫不在乎这些，兴奋地叫着笑着。

“喂，能不能闭上你的嘴？”黄皮红薯有些恼怒，朝它吼道，“我们的伤口很容易感染，然后全身一点一点变黑，最后腐烂掉，我们活不了多长时间！”

“即使是这样，我也要快乐，因为快乐可以使生命处处充满阳光，哪怕生命是短暂的。你也快乐吧，大哥哥。”红皮红薯劝它说。

黄皮红薯听了它的话，沉默了。

“云朵是鱼儿/在天上的海洋中遨游/山峦是弹珠儿/鱼儿弹着……”红皮红薯唱起了歌儿来，那欢快的歌声和着水流声，好听极了。

黄皮红薯听着听着，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唱了起来。

就这样，它们唱着歌儿一路朝前奔去，忘记了烦恼，忘记了浑身的伤痛。

2

忽然，前面出现一个洞，水流带着它们“哗”的一声向洞口流去。开始时洞口很大，进去一会儿后就变小了，水流过后，两个红薯被卡在洞里。

“现在我们怎么办？”黄皮红薯问红皮红薯，它担心这是一个老鼠洞。

“我很累了，对于你这个问题，等我醒来时我们再讨论吧。”红皮红薯打着哈欠说。不一会儿，它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也许不是一个老鼠洞，哪有老鼠把洞筑在低处的？而且，这水一来，即使有老鼠在里面，也被赶跑。”黄皮红薯想了很久，终于想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其实，滚了这么长的距离，它也疲惫不堪了。

当两个红薯醒来睁开眼睛时，看到一丝阳光从洞口投射进来。它们不知道，这一睡，已经睡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外面的情况早已发生了变化。

那是晚秋最后一场雨水把它们从土里带出来，此时已经到了冬天。

它们的亲人在他们走后不久已被主人挖出来，弄回去储藏在地窖里；那些原本枯黄了的野草伏地倒掉了，一些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天变高，云变淡。

冬天的阳光是那么懒洋洋的，还有寒冷的风贴着洞口呼啸而过，有时风儿倒灌进来，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在下面的黄皮红薯浑身哆嗦着，打了个长长的喷嚏。“该死的风，好冷！”它将身子紧紧贴住红皮红薯。

“不冷啊，我倒是觉得风在给咱们唱赞歌，你仔细听听吧。”红皮红薯天生就是一个乐观派，笑呵呵地说。其实，它比黄皮红薯更觉得冷。

黄皮红薯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果然，从洞口吹过的风发出的声音是“呜呜”的，在空中掠过的风声是“呼呼”的，还有那拂过树梢的风声是“哗啦哗啦”的，多么像一支乐队在三重唱。

“有这风的歌声陪伴，我不觉得那么冷与寂寞了。”红皮红薯陶醉了，忘记了当初的不快乐。

然而，不是每天都有风的歌声来陪伴它们，而且，天气也变得越来越糟糕，洞里越来越寒冷，它们身上的伤口开始恶化，有好些地方变黑发霉。

黄皮红薯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我们真的活不过这个冬天了，当大雪来临时，就会塞满这个洞；它融化时，我们就会腐烂了。”它哀伤地说。

“我们的生命本来是短暂的，在短暂的生命里为什么不高兴快乐呢？”红皮红薯唱着歌儿说。

唱过之后，它还给黄皮红薯说起在家里时，与爸妈哥哥姐姐在一起发生的有趣的事。

“你还是别说了吧，让我静静地待会儿。”黄皮红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它认定，自己是活不过这个冬天的。

红皮红薯不好意思打搅它，不再唱歌说话了。可是，它的大脑并没有停止想着一些快乐的事。因此，它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甜甜的笑容。

有时候，它想到某件快乐的事实在是太快乐了，无法憋不住笑，会“噗哧”一下笑出来，寂静的洞里立刻充满了清脆的快乐笑声。

更多的时候，它还是努力地憋住笑声。由于憋的次数太多，脸涨得红扑扑的。

说来也奇怪，它身上那些伤口不仅没有恶化，还渐渐地愈合了。

3

大雪终于降临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一夜，山峦大地变得洁白一片，两个红薯所在的洞里也被积雪塞满，它们被雪紧紧包裹着。

“好冷！”黄皮红薯被冻醒了，哆嗦着说。

“这雪来得太好嘞，”红皮红薯掩饰不住兴奋，笑着说，“可以冻死好多虫子啊。而且，融化成水后流入地下，到明年的时候我们就不怕干旱。”

“明年，我们还会有明年吗？”黄皮红薯有些绝望，因为它身上大部分已经变黑了，有的地方开始在腐烂。

“只要坚持自己的信念，一定能！”红皮红薯说着，抱紧黄皮红薯，好把自己的热量传递给它。

“谢谢。”黄皮红薯感激地说。

“如果要谢，就跟我唱首歌吧，一个人唱歌挺无聊的。”红皮红薯俏皮地说。它的这一要求，黄皮红薯无法拒绝。

于是，在红皮紅薯的带动下，它们开始唱起歌来。“我们再唱一首吧。”唱完歌后，红皮黄薯觉得愉快得多了，于是这样说道。

“嗯，我也想唱。”黄皮红薯用唱歌的音调回答说。

谁也不知道，在一个塞满积雪的洞里，有两个红薯在尽情地唱着欢乐的歌。它们唱得是那样投入，那样入迷，以至于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有一天，它们惊奇地发现洞里的积雪已经不见了，一缕和煦的阳光照进来，它们看清楚，洞壁上好些地方冒出浅绿浅绿的植物。

“啊，我们终于迎来了春天！”黄皮红薯高兴地喊道。同时，还感觉到身上有几个地方痒痒的，仿佛那里有手想伸出来招展。

于是，它动了动了身子，那痒痒的地方果真冒出几条绿色的手臂。

“黄皮弟弟，我，我不行了。”这时，身下的红皮红薯发出微弱的说话声。

“红皮哥哥，你怎么了？要坚持住啊，我们一起去迎接这个美丽的春天！”黄皮红薯着急地说。

“你代替我去迎接吧，你的手臂生长需要养分，我腐烂后，你就把我当成养分。”红皮红薯艰难地说，它停了停，又说，“谢谢你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光给我快乐。”

“不，我不要你说这些，我要你与我一起去迎接春天！”黄皮红薯哭了。

然而，红皮红薯再也没有发出声音。黄皮红薯低头一看，原来它差不多都腐烂了。

“我一定会代替你去迎接美丽的春天。”黄皮红薯抹着泪说。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几根绿色的红薯藤从一个小洞里钻出来，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轻轻的响声，似乎在倾诉着什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