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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空博物馆

2018-01-02黄文军

山海经·少年版 2017年12期
关键词:街坊吊灯空空

黄文军

1

空空空博物馆真的很空很空很空。

它的大门是空的,枯褐色门上没有一根门栓,更别说挂在门栓上的精致门锁了。它的墙壁是空的,灰白色的墙壁上没有一个画框,更别说装裱在画框里的传世名画了。它的天花板是空的,蓝黑色的天花板上没有一盏吊灯,更别说镶嵌在吊灯上的璀璨宝石了。它的大厅是空的,灰白色的大厅里没有一样展品,也没有一名游客,更别说老爱围着游客转悠的蚊子了。它的墙壁与天花板间的蜘蛛网是空的,因为没有蚊子,蜘蛛早就远走他乡了。

就连空空空博物馆馆长的眼睛也是空的,仿佛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人们已经很少能在白天看到他了。他会一直呆呆坐在家里的摇椅上,从太阳自东边的窗户照进来晒着他的左脸颊,到太阳自西边的窗户照进来晒着他的右脸颊。

但是,很多年以前,在博物馆被妙手空空洗劫一空之前,它并不是这样空空荡荡的。

那些年,它的大门是亮黑色的,上面有两根同样亮黑色的门栓和两把门锁。为了方便大家参观,大门从来没有锁上过。它的墙壁是飞雪般的白色,上面挂满了传世名画。那些感人的抽象画,即便大象看了都会轻轻抽泣。它的天花板是星空般的蓝色,上面挂满了镶嵌着宝石的吊灯。即便不开灯,那些宝石也会发出星星般璀璨的光。它的大厅是柠檬般的金色,里面摆满了展品,挤满了游客,游客们在欣赏时发出的惊叹声,能把围着他们转悠的蚊子震晕。它的墙壁与天花板间是没有蜘蛛网的,络绎的游客让蜘蛛根本没有织网的时间和勇气。

那些年,博物馆馆长的眼睛是彩色的。从太阳像荷包蛋的清晨,到太阳像鸡蛋饼的傍晚,他都会笑脸盈盈地站在博物馆的门口,对每一个经过的人说:“欢迎光临!”

为了让馆长从悲伤中走出来,街坊们想了很多办法:陪他喝茶,陪他聊天,陪他散步。可是,统统不管用。

或许,只有让空空空博物馆不再空,馆长的眼睛才能不再空。

这一天傍晚,洗衣店的大婶推开枯褐色的大门,走进了灰白色的博物馆,吹起了肥皂泡。迎风轻舞的七彩泡泡很快就飘满整座博物馆,它不再空了。

馆长恰好从门口经过。只不过,一瞬即破的肥皂泡令他想起了博物馆昔日短暂的繁华,他的眼睛更空了。

第二天傍晚,蜡烛铺的大叔推开枯褐色的大门,走进了灰白色的博物馆,点起了蜡烛,温暖的烛光立刻照亮了博物馆的每个角落,它不再空了。

馆长恰好从门口经过。只不过,星星点点的烛火令他联想起了博物館失窃的吊灯,他的眼睛更空了。

第三天傍晚,火锅店的小哥推开枯褐色的大门,走进了灰白色的博物馆,煮起了火锅,菜肴的香味瞬间充满整个大厅,它不再空了。

馆长恰好从门口经过。他误以为店主小哥是在幸灾乐祸,他的眼睛更空了。

第四天傍晚,合唱团的小妹推开枯褐色的大门,走进了灰白色的博物馆,清清嗓子唱起了歌,美妙的歌声刹那回荡在博物馆的每一寸空间,它不再空了。

馆长恰好从门口经过。只不过,在他这个伤心者听来,任何歌曲都是那么哀伤,他的眼睛更空了。

街坊们终于没辙了,经常坐在一块儿叹气。最长的一天,甚至从太阳还未升起的黎明,一直叹气到太阳不再回光返照的黄昏。

2

很多天后一个傍晚,街坊们吃惊地看到,一个陌生人,正在往博物馆的大门上贴封条。

“喂,你是谁?谁允许你这么做的?”街坊们异口同声地指责。

“市长说,这个博物馆已经空了好些年了,与其浪费空间,不如另作他用。”陌生人说。

“不行,没有它,馆长会崩溃的。”街坊们异口同声地抗议。

“市长还说,没有藏品的博物馆还是博物馆吗?它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陌生人又说。

“不,它有价值,它是我们记忆的一部分。”街坊们声调一致地辩解。

“市长又说,除非你们能在四天内让博物馆恢复昔日的繁华,不然,封它没商量。”陌生人接着说。

“四天?才四天?”

“怎么,你们现在就打算投降了?”

“不,四天就四天。我们一定可以做到。”街坊们手拉着手宣誓。

“那行,咱们第五天早上见!”

陌生人走后,街坊们很快就拟好了一份传单。传单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壁画、吊灯和展品们,出走了这么久,你们感到累了吗?如果你们想家了,就请快快回来吧,博物馆的大门随时向你们敞开。

传单被复印了好多好多份,散向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3

街坊们当然知道它们不会自己回来。所以,之后的大半个夜晚,他们都在博物馆里苦苦回忆:这面墙壁上曾经挂着什么样的画,这根房梁上曾经悬着什么样的灯,这块地砖上曾经摆着有什么样的展品……

第一天的白昼,几个浑身雪白色的人一遍遍地抬着墨黑色的箱子,走进博物馆,就好像箱子自己飞进了博物馆一样。墨黑色的箱子里装满了壁画、吊灯和展品,浑身雪白色的人将他们一一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就好像它们自己回到了家一样。

第一天的夜晚,几个浑身墨黑色的人一遍遍地抬着雪白色的箱子,走进博物馆,就好像箱子自己走进了博物馆一样。雪白色的箱子里装满了壁画、吊灯和展品,浑身墨黑色的人将他们一一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就好像它们自己回到了家一样。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都是如此!第五天清晨,街坊们早早地簇拥着馆长,来到了博物馆门口。大门口,陌生人正冷笑着等着他们。

虽然馆长已经好几天不出门了,但是从小小的窗口里,他看到了街坊们为他做的一切,他那双空空的眼睛里不禁流出了两行清泪。

“这些都是你以前的藏品吗?”陌生人指着街坊们四天里赶制出来的赝品说。

“是的。”

“可为什么这些壁画的颜料,好像还没干透呢?”

“这是一些很感人的抽象画。要想感动别人,就得先感动自己,所以这些画不是颜料还没干透,而是自己流泪了。”

“那你如何解释这盏吊灯呢?为什么它的吊坠不是宝石,而是玻璃?”

“难道你小时候,没把玻璃弹珠当成过宝石吗?”

“可是,这件展品上居然还有标签,标签上还有生产日期。”

“不不不,这是制作这件展品的艺术家的生日。”

“这么说,这些全部都是正品,不是赝品?”

“当然!”

“那好吧,空空空博物馆可以继续保存下去了。”

“不,从现在开始,它叫心心心博物馆了。”

……

当博物馆馆长的眼睛不再空空时,在城市的一个看不见的角落,突然又出现了一个空空的人。他的眼睛是空空的,他的心是空空的,就连他的手也是空空的。

哦!原来就是那个妙手空空。

既然真品都在博物馆里,那我偷的又是什么呢?妙手空空很疑惑。

于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再次悄悄潜入心心心博物馆,神不知鬼不觉地用他盗取的真品,换走了街坊们赶制出来的赝品。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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