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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正生:从金融去杠杆到实体去杠杆

2018-01-02

中国科技财富 2017年12期
关键词:杠杆实体债务

钟正生:从金融去杠杆到实体去杠杆

编者按:11月25日,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举办“大金融思想沙龙”(第75期)——解读十九大报告系列(第2期)讲座。财新智库莫尼塔研究董事长兼首席经济学家钟正生以“从金融去杠杆到实体去杠杆”为题发表了演讲。

以下为演讲摘要:

一、引言

回顾金融去杠杆的进程,这一轮轰轰烈烈的金融监管去年就已拉开帷幕。这件事的背景是什么呢?

第一个背景,从整体上看,金融和经济之间的关系错位。金融应支持经济的发展,但从去年保险资金举牌等事件可以发觉,金融不仅没有支持经济的发展,反而可能在伤害经济的发展。金融与经济的关系紊乱,需对其职能重新调整,现在强调实业兴邦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以其他国家为例:次贷危机之后,美国率先复苏,它复苏靠的是制造业的重塑;欧债危机爆发两次,德国耸立不倒,而它一直以来保持制造强国的地位。可见,在次贷危机后,实业兴邦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这是加强金融监管的第一个重要背景,是金融与经济的关系。太多的资金在金融体系里面空转,形成乱象。

第二个背景是,在这一轮改革中,国有企业兼并重组已经拉开了帷幕,但金融体系的治理整顿却慢了一拍。因此,从提高政府治理能力,或者政府掌控能力的角度来说,也需要对金融体系中的乱象进行梳理。

上述两个大的背景,解释了为什么现在金融监管有趋紧的倾向。

另外有两个细节需要补充:第一个细节是,目前全球经济基本上同步复苏,复苏的动能有人说是强复苏、有人说是弱复苏。有比较乐观的说法,认为全球经济步入新一轮“朱格拉周期”,即设备更新换代的周期,而且这在各国的信贷扩张里能看出迹象。在这样的情况下,全球的利率水准都是往上调整的。即当经济增长的动能增强时,利率是往上的趋势。

另外一个细节是,我们现在讨论资本市场的调整,比如债券市场,国债收益率有没有进一步上行的空间,或者是不是要下行了?这么高的国债收益率与实体经济是不是相悖的?但从人民银行决策角度来看,判断货币金融环境的松紧,最重要指标是实际利率。实际利率度量一般会用到通胀率,特别是用工业生产价格指数来进行平减。看基准利率,这也是人民银行最重要的政策利率,最近两年贷款基准利率没变,但是PPI价格指数从负的5%到接近7%,经历了上下10个百分点的摆动。如果按照这样的指标来度量,中国目前的实际利率水准是偏低的。所以,现在的货币金融环境谈不上紧。

未来5年,金融的监管、金融的去杠杆只会更严,不会更松。金融去杠杆要取得实效,不能就金融论金融,还是要从经济里找根源。这实际上与货币内生和外生之分有关。如果是外生货币,人民银行可以掌握货币供给,那么金融领域的杠杆波动人民银行是可以掌控的;如果是内生货币,那么金融领域的杠杆波动就不仅仅由人民银行决定,它可以由金融机构决定,甚至可以由微观主体,包括家庭和企业来共同影响。在这种情况下,需要从源头开始寻找造成货币过度扩张的源头、杠杆上扬的动力在哪。

二、给“金融去杠杆”正名

为什么加了双引号?我持相对谨慎的态度,以金融去杠杆概括当前加强金融监管的态势有失偏颇。

首先,本质上,金融体系最大的特点就是杠杆。大家肯定也学过弗里德曼曾经倡导的全部准备金的制度,这样银行就没有杠杆了。而这不是现代金融制度,现代金融制度肯定是有杠杆的。其次,金融杠杆率的上升并非集中于2015年货币政策大幅宽松以后,而是自2009年起就已有之。

再次,2015年以后,资金脱实向虚的问题明显加重,金融有脱离实体经济超速发展的趋势。

如何理解上述现象?社会融资规模是人民银行创设出来的,更好地度量金融对经济支持程度的指标。当银行资产增速超过社会融资规模增速的时候,可以理解成银行的资产配置中有很多并不是向实体经济放贷,而是在金融体系里面空转。这两个指标产生喇叭口,就意味着金融对经济的支持并不充分。这个裂口从2015年货币政策宽松以后持续拉大,稳定在较宽的水准上。

最后,近年来利率市场化不断向前推进,但对表外业务的监管明显落后于表外业务的扩张,导致金融风险有所集聚。刚刚颁布的资管新政对整个金融体系的冲击会很大,其一个着眼点就在表外业务的梳理和规范上。

可见,杠杆其实是一个中性词,而非贬义词。在金融体系中,商业银行或金融机构的定义就是期限错配加杠杆转换,杠杆就是金融机构的定义特征。没有杠杆,就没有金融机构本身。即使从公司层面来说,杠杆率本身也没有问题,杠杆率撬动的东西才是关键。

三、金融去杠杆、实体是内里

当前金融监管的加强是金融体制改革完善的重要一环,但试图以此纠正2009年以来金融杠杆上升、2015年以来资金“脱实向虚”的问题,难免流于表面。资金没有充分进入到实体,是有原因的,实体经济中一定存在问题。我的判断是,上述问题外化地集聚于金融体系,内里实则是实体经济的增长问题。那么,实体经济的增长问题是什么?

纵观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的三轮“宽财政”加“宽货币”的政策背景,实体与金融的运行也同时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集中体现在下面几个方面:

一是,实体经济杠杆率快速攀升。拆解发现,我国非金融企业部门债务主要集中于国有企业。截至2015年底,我国国有企业负债占整体非金融企业负债的比例高达82.5%。

二是穆迪将政府和企业的债务直接相加,但其实里面存在重复计算的部分,即有时企业的债务实质上是政府的债务,比如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和地方投资性公司的存在。由此我方认为,穆迪计算债务率偏高。

最近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下降较快,主要原因有两点:首先,2015年人民币汇改导致该指数居高不下,从2015年8月11号人民币汇改到2016年年底,人民币对美元累计贬值大约12%。然而,从今年年初至今,人民币对美元累计升值大概5%。人民币汇率的稳定甚至阶段性走强,导致经济政策不确定指数逐渐下降。其次,很多海外机构投资者对中国的看法明显转好。十九大胜利召开,使得海外投资者对未来中国改革开放的方向,更有信心了。方方面面的积极气氛使得中国经济政策的不确定性指数下降。但这是不是意味着民间投资就能更上一层楼呢?我们通过实地调研,发现经济政策的稳定预期只是一个必要条件,民间投资要更上一个台阶,需要更多的支撑因素。

其二,高调推进金融去杠杆,可能会“误伤”民间投资。

相对国有企业来说,民营企业是不太容易拿到贷款的,进而对票据融资更加依赖。这一轮随着金融去杠杆、金融监管的走强,货币市场利率整体走高,造成企业票据融资利率上升,对更加依赖直接融资的民营企业影响更深。

今年以来,央行对信贷额度在管控,而最近几个月企业、家庭信贷需求还很强。因此,在额度受到压制的情况下,商业银行会首先选择限制民营企业贷款,保证国有企业、地方政府的信贷。所以,一个经常出现的现象就是,当货币政策宽松的时候,率先收益的是国有企业和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等;当货币政策收紧的时候,首先倒霉的却可能是民营企业。这是符合商业银行的商业逻辑的,商业银行支持中小企业成功的案例在中国和世界范围内均较少。这是我想说的另一个层面,即强监管造成了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受冲击不均,有可能加剧实体经济内部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的分化。

四、金融去杠杆如何深入内里

总结一下,国有企业拿到了更多的信贷资源,投资回报这两年也有改善。但在很长的时间里面,国有企业的回报比民营企业回报更低。这两年回报高是因为大宗商品价格上升,恰好国有企业大部分处于上游,获得了垄断的溢价,但这种回报改善能否持续依然有很多人担忧。而且,2016年只有国有企业在扩张投资。只要经济里面有一个部门始终有比较强的投资扩张的冲动,那么金融体系中的商业银行怎么可能有效降低杠杆呢。货币的内生性,实体杠杆与金融杠杆的联动,其实根源就在这个地方。

因此,金融加杠杆与实体加杠杆实则是相伴相生的“硬币两面”。推进金融去杠杆,整治金融乱象,除了要增强风险管理和监管政策的约束力外,还需着重修炼以下几方面的内功:

其一,适度弱化“稳增长”的诉求,减少不必要的财政刺激。一方面,地方政府新一轮的PPP,就是新一轮的加杠杆;另一方面,国有企业的债务很多情况下是由于承担了宏观调控的职能,承担了维稳增长的诉求,也应该归为政府债务。但不管怎么样,只要减少了不必要的财政刺激,政府债务就会得到抑制。

现在我们有没有底气减少不必要的财政刺激呢?中国有个很典型的现象,即所谓的“政治经济周期”,新一任政府班子上任时,总要“大干快上”一番。那么,明年政府换届,会继续这样的风格吗?我认为不会,原因如下:

第一个原因是,最高领导上任时候承诺2020年人均收入翻番。中财办副主任杨伟明在公开讲话中提到,十九大报告里面不提增速了,是因为我们要转向更高质量的发展,注重增长的质量。之前三年,中国GDP增长率很高,所以要实现“2020年人均收入翻番”的目标,之后每年维持约6.3%的GDP增速就够了。因此,即便经济增速下一个台阶,实现人均收入翻番的目标也没有问题。

第二个原因是,以前政府稳增长是为了稳就业,而目前我国的劳动力市场仍是供不应求的。这与中国经济的发展阶段有关。

第三个原因是什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认为,中国最大的问题,一是国有企业杠杆过高的问题,二是地方政府债务过快攀升的问题。随着地方政府债务置换的持续进行,地方政府债务的存量问题得到很大程度的缓解,但增量问题就不是那么令人放心了,新一轮PPP就成为新一轮加杠杆的开始。因此,从上到下大家都非常明晓,中国债务率的问题就在于国企和地方政府的债务。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政策从上到下都不太允许债务增量的过快累积。而且,国有企业即便在未来两三年不做太多的投资扩张,只需要供给侧改革继续推进,只要行业集中度能够提升,垄断溢价能够获得,依然可以保证盈利水平。那又有多少继续过度投资扩张的理由呢?

综上,减少财政刺激不仅是必须的,从政府政策制定的角度来说也是可行的。

那么,究竟是不是经济转型之后,中国的经济增速必须下一个台阶?除了库兹涅兹效应之外,我们不要忘了还有熊彼特效应,即技术革命对经济增长的潜在驱动。新一轮技术革命在国内兴起,很多人对此抱着非常大的信心。一种流行的观点是,中国技术研发的能力可能不如西方国家,但我们有十几亿人口的市场和容量,一旦最终有所突破,完全可以弥补前期巨大的研发成本。那么,在分析经济增长,尤其是中国经济中长期前景的时候,怎么看待熊彼特效应?

技术创新的不断勃发与广泛传播,涉及到另两个问题:一是技术创新的增长效应。这点乐观派与谨慎派仍然观点迥异。谨慎派认为,大量涌现的新技术可能会对社会生活造成巨大影响,但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可能就不如前两次技术革命,甚至上世纪九十年代互联网革命那么大了,即技术进步对经济增长的带动在下降。相反,乐观派认为,技术进步后经济增长会立刻改头换面。二是技术扩散需要“有生有死,有进有出”,需要有效降低进入壁垒。某种程度上,这需要一个“不破不立”的过程。现在很多领域存在进入壁垒,尤其在国企已经盘根错节的领域。但垄断领域的开放、刚性壁垒的打破目前是很难实现的。

其二,更加注重激发民间投资活力,打破国企的预算软约束。国企在“宽财政”和“宽货币”的过程中都是更多受益的主体。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国企预算软约束的问题,强监管的金融环境只会更多冲击民营企业,从而不管是实体去杠杆还是金融去杠杆,终究都是无本之木。

其三,市场化、法治化的“债转股”,对于减轻历史遗留问题赋予国企的沉重负担,对于实体去杠杆的推进,是有所裨益的。国企高杠杆的形成,是多种因素长期交织作用的结果。1980年代的“拨改贷”就留下了国企资本金不足的病根,2009年的“四万亿”在特殊体制机制下导致国企债务陡增,“四万亿”之后国企又深陷于“低效率vs高债务”相互强化的泥淖之中。

债转股的核心是“以时间换空间”,在杠杆率阶段性降下来之后,还是需要企业盈利扎实的增长。故必须辅之以加快推进国企治理机制的改革,方能防止去杠杆的过程出现反复。

五、金融开放、金融改革与经济改革的关系

央行行长周小川在十九大期间提出,要择机加快金融开放。最近财政部门也发文,外资在中国的金融机构中持股比例可以突破50%。有人认为,这是特朗普访华的结果,但是在我理解来看,如果要加强金融监管、整治金融乱象,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引入一些外资金融机构,因为外资金融机构相对来说更加注重风控。引入新鲜的血液,使市场充分竞争,这对整治金融乱象是有帮助的。

在此过程中,有几方面关系需要摆正:

一是,内部经济失衡的缓解,内部经济改革的推进,是理性、平和处理外部失衡的根本保障。例如,即使面临着2015年“8-11汇改”后人民币贬值压力的汹涌来袭,央行依然在当年的9月初和10月底连续降准,以维稳中国经济。可见,当在外部失衡与内部失衡并存时,应该选择以内部失衡为重!

二是,在处理外部失衡过程中,金融开放应走得更为稳妥,资本管制的适时收紧有时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2015年“8-11汇改”后,央行一方面逐步在人民币汇率定价机制中加入了“参考一篮子汇率变动”和“逆周期因子”,另一方面在整个过程中都辅之以资本管制的实质收紧。这为人民币汇率“有惊无险”度过持续近两年的贬值压力,起到了保驾护航的关键作用。

三是,金融开放的推进,需要以相对充分的金融改革和经济改革为前提。近期有关人民币汇率新周期的说法渐有抬头之势。但人民币汇率的持续强势,资本流动形势的有效改观,人民币国际化的深入推进等,均需要市场对人民币资产信心的实质提升,而这自然有赖于国内经济改革和金融改革进程的深入推进。借力于美元走弱与政策腾挪的汇率走强,恰如依赖于基建与地产刺激的中国经济,均不能轻易冠之以“新周期”之名!如果国有企业和地方政府债务率的问题不解决,对人民币资产的信心很难实质提升,进来的投资也是短线投资;对中国经济有信心了,才会有更多中长期的投资。

这段时间,由于人民币汇率特别稳定,为国内进一步加强金融监管也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条件。我们可以好好收拾“家里”,不用太过担心外面有任何风吹草动。毕竟,中国似乎还不具备同时打赢两场战役的能力,及处理人民币汇率波动和整治国内金融乱象同时进行。

因此,金融去杠杆的本质在于经济去杠杆;经济改革优先于金融改革。

最近我接触的海外投资者,无一例外地关注中国经济改革的进展,比如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最新动态等。经济改革推进了,金融改革才有更好的依靠;经济改革推进了,对人民币资产的信心才有提升。中国现在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吸引了世界上越来越多的目光。如果把该做的事情做好,相信我们能够跻身于世界强国之林。一言以蔽之,我对中国的未来不悲观,但该做的事情还要抓紧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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