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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晓苏乡村小说的传奇性

2018-01-01周文慧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7年12期

内容摘要:晓苏的乡村小说继承了传奇这一基本文学叙事传统,在叙事风格和叙事方式上体现了明显的传奇特征。他在民俗传说中书写传奇,在情节建构中展现传奇,在人物塑造中创造传奇。同时,晓苏乡村小说中的传奇具有与民俗传说相遇、与底层社会交融、与生命意识同构等叙事特点。

关键词:晓苏 乡村小说 传奇性

传奇,因晚唐时期裴鉶所作《传奇》而得名。“传奇的最初意义,是指唐代所产生的这一类文言短篇小说。”[1]随着文学的演进,传奇被赋予了更加丰富的内容,它既指文学作品内容的奇异,也指某一特定的文学叙事文体。晓苏的乡村小说继承了传奇这一基本文学叙事传统,在叙事风格和叙事方式上体现了明显的传奇特征。他在民俗传说中书写传奇,在情节建构中展现传奇,在人物塑造中创造传奇。同时,晓苏乡村小说中的传奇具有与民俗传说相遇、与底层社会交融、与生命意识同构等叙事特点。

一.晓苏乡村小说传奇性的表现形式

(一)在民俗传说中书写传奇

晓苏在乡村小说中经常穿插油菜坡的民间风俗、民间传说。这些不仅展示了丰富的乡村社会画卷,而且为作家提供了演绎传奇的素材,更为重要的是,民间传说、风俗中超越现实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激活了晓苏的小说创作,使之在承接传奇文学传统时不断转换、发展。“民间传说从传述历史的角度真实反映生活,这就给它在叙述事件进程和人物命运上形成传奇性创造了前提。”[2]晓苏早期的短篇小说《祖坟高耸》对玄的祖坟的两次迁移的叙述体现了神秘色彩,似乎在祖坟的迁移与玄的命运改变之间存在着一种不可言状的关联。小说尤其写到了丧葬的民俗,例如,按照当地风俗,人死之后晚辈要请一位阴阳先生为死者选一块风水宝地以安埋死者的躯体及其灵魂;如果遇到迁坟之类的大事,切不可轻举妄动,一定要请阴阳先生选好位置;逢年过节或者遇上特殊的日子,乡亲们都以浓重的仪式主动地去给祖坟敬酒。这些民俗本身就具有传奇性,将人们对死亡的畏惧心理以对逝者的敬畏行为表现出来,用充满仪式感的丧葬活动串连阴阳两界,让人们能够在生命的存在与虚无之间传递情感,从这一点看,它体现了超越日常经验的传奇性。在小说中,作者以特写的方式讲述了阴阳先生选择迁坟之地的传奇行为:散发着神秘气息的阴阳先生“像驴子推磨一样围绕玄家的房屋一连转了八圈,最后在玄家门口一块油菜坡中央嘎然而止”[3],当掘墓人掀开石板后,发现“石板下面睡着一盘黑蛇,两只青蛙像两个警卫一样守护在黑蛇左右。”[4]富有吉祥暗示意味的坟地也成为祖辈泽被后世的一块福地,按照当地风俗的解释,正是因为祖坟优越的地理位置影响了玄也能够成为县里的第一个大学生。《龙洞记》中关于“妇女在月经期间不能去龙洞那里”这一龙洞的禁忌也是富有传奇性的。“这些事实在传播的过程中被给予了夸张化的处理,表现在神奇传闻中,这种夸张就是超自然力量的显现。”[5]尤其是关于现实生活中犯禁忌者让传说果真应验的讲述使本来略显荒唐的传说蒙上了神秘的面纱,作者通过对传说的演绎体现了奇异的色彩,表现出传奇效果。

(二)在情节建构中展现传奇

晓苏在具有特异色彩的情节叙事中体现传奇性。例如,《死鬼黄九升》中潘金枝的丈夫在外面打工死了,她本改嫁到老垭镇,但因为每次睡觉时,前夫黄九升的灵魂作祟让她头疼不已,她不得不离婚。具有仙风道骨气质的石匠参透死鬼黄九升的想法,并点开了困扰潘金枝的死穴——到她家填房的人必须是黄九升不反感的人。在石匠的指引下,终于找到了马灯旺,化解了困扰已久的苦恼。在《走回老家去》中,国子和他弟弟建娃子闹了一点儿小矛盾,国子指着跑远的建娃子说“你等着,我死了也要打你一下的!”谁知,当天中午国子就被水淹死了,更蹊跷的是,当建娃子坐在國子尸体边嚎啕大哭时,房顶的一块瓦突然掉下来并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建娃子的头顶上。人们都说那是国子在找建娃子报仇。在《让死者瞑目》中给刘元福送死的情节复杂而富有传奇色彩。连个富农都不够格的刘元富,曾因为马自宝想住他的火烧房而怂恿朱南山诬告他是地主,这段难忘的人生经历让刘元福死不瞑目。当儿女把他送回油菜坡时,走到火烧房外,救护车突然熄火,见到朱南山时救护车又一次熄火。刘元富瞑目的过程一波三折,不断生出枝蔓。还如在《祖坟高耸》中,玄在劳动改造的时候,找遍所有的山头都没有找到那只失踪的羊,但在小路的尽头,他却看见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坐在宫殿的大门口对玄频频招手,原来是老者帮他截住了羊。情节的特异色彩体现在对未知的“阴间”、“死亡”的玄幻、神秘的渲染和人们试图打破阴阳相隔的理想的着力追求上。作者在充满灵异色彩的氛围中,以巧合的方式和奇妙的结果表达传奇效果。

(三)在人物塑造中创造传奇

晓苏的乡土小说中有些人物的命运跌宕起伏、坎坷而惊险,本身就具有传奇性。例如,《粪王传奇》中的米共在七十年代集体种田时代总超额完成积粪任务,因而赢得了“粪王”的称号,而1983年开始分田到户后,粪王不再引人注目。他除了种田,别的就不知道干什么好了。后来,他给后茶场送粪,一担两块钱。终因弄虚作假烧坏了两亩烟叶,赔了两千多块钱。90年代末,大家已不再叫“粪王”这个绰号了,他进城上厕所竟被收了一元钱,他感觉世道真是颠倒了。后来,米共在城里找了份工作,竟是到收费厕所收费。米共的一生围绕着“积粪——卖粪——收(粪)钱”而发生着角色的一次又一次改变,他在社会中的身份也逐步被边缘化,他的传奇命运折射了时代和社会的变迁。《海碗》以海碗的来历及命运写出了外婆的传奇人生。年轻的外婆曾救活并保护了剿匪小分队的战士,并在乡民心中留下了她与剿匪战士的旷世恋情;外婆无论走到哪里,她对她海碗都爱不释手。搬到新家后,年迈的外婆一个人跑到池塘里摸出被父亲扔进去的海碗的经历更让人瞠目结舌;尤其外婆对一个叫花子慷慨热情,带有温情地抚摸他,她把对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的醇厚情感寄托在这个既像她曾经救活的当兵的,也像她的丈夫的叫花子的身上。《回忆一双绣花鞋》中温九的一生被作者诉说成一首动情、婉转的诗歌:年轻的时候与妇女主任秋红暗生情愫,而秋红却时常扮演他们家庭矛盾的和事佬角色;年老了,与老伴儿金菊相携相伴,并把秋红看成亲人一般关心呵护。温九把金菊当作相依相靠的伴侣,把秋红当作相知相随的知己,他的传奇人生维持了奇特而稳定的三人关系。endprint

二.晓苏乡村小说传奇性的叙事特点

晓苏小说的传奇性叙事与他的民间创作立场、关照底层的叙事视角和追求自由的生命意识是相互影响的,因而体现以下特点:

(一)传奇与民俗传说相遇

有学者提出“方言、神话、巫术、习俗等人类群体生活所形成的原始民俗,构成了必然要反馈并制约于自身的圆周的文化扇面,从而形成了万物中人所特有的以民俗为核心的文化基因、文化人性。”[6]民俗传说在小说中往往起到点染叙事背景、描绘生活形态和充当表达媒介的表层作用,以及渗透地域文化和展示特定地域生命存在形式的深层作用。在晓苏的乡村短篇小说中,他通过带有一定巫术色彩的神秘丧葬风俗把民间信仰活动中对未知世界的想象和对美好生活的希冀表现出来,也通过民间信仰活动的现实灵验性体现其神秘色彩和传奇性质。因此,以传奇的方式写民俗传说大大扩展了小说的叙事范围,以阴阳两界的相通打破了人们的日常经验,以传奇的结果强化深藏于民间的关于神灵无处不在的信念。

在以传奇方式写民俗传说的叙事活动中,晓苏具体通过对氛围的营造和充满仪式感的民俗活动体现传奇特点。氛围,既包括民俗活动的时间及自然环境,也包括营造的个人在民俗活动中的感受和共同民间信仰下的情绪和心理共识。例如,《祖坟高耸》中迁坟活动的氛围一方面体现在五十年代初期油菜坡玄家忙碌的迁坟活动中,更体现在家族成员对逝去祖父的敬畏心情、对当地风俗的谨慎态度和对迁坟后果不确定性的紧张情绪中。《龙洞记》突出的是人们对违背妇女在月经期间不能去龙洞那里传说后果的畏惧心态和不安情绪,以此营造出传奇叙事的心理氛围。因此,通过营造富有神秘感的氛围,作者写出了民俗的传奇性。同时,作者以迁坟富有仪式感的活动更是写出了民间风俗的传奇性。阴阳先生诡异而奇特的选址方式、掘墓人大汗淋漓的挥锄挖地活动、神秘而灵异的蛇蛙守护,这些无不展示了迁坟活动的传奇而神秘。

(二)传奇与底层社会交融

关于底层写作,晓苏以丰富的表现方式加以展示,有时以新写实的方式、甚至零度情感写底层的苦难,使作品带有自然主义的特点;有时以温情的笔调展示底层的苦难,使作品在苦难叙事中尚存一丝温暖;有时以冷酷的笔调把残酷的现实和底层生活的无奈推向极致,挖掘隐藏在底层苦难之后的根源。晓苏有广泛而深入的底层叙事,他往往通过独特的叙事视角和特殊的底层群体展示底层的苦难,也善于以传奇的手法表现底层的苦难,体现民间叙事立场。《侯已的汇款单》中侯已汇钱、取钱的经历可谓富有传奇性。为了取回自己的500元钱,他几经周转,只是最后仍然分文未得。作者通过具有特异色彩的叙事表现其情节的传奇性。《粪王传奇》中米共从因收粪获得荣誉到看厕所以维持生计的传奇式的人生变化写出了底层在社会变迁中社会角色的重大转变及人生选择的无奈。《死鬼黄九升》中潘金枝治疗头疼病的经历充满了传奇色彩,石匠道士的点拨、再婚对象的选择、丧葬风俗的穿插无不体现民间生活的传奇色彩。《桠杈打兔》中对毛洞生参军、领养老保险等关系命运及生活的重要环节的叙事,以“因祸得福”的结构写出了传奇特色。《双胞胎》以人们对双胞胎大鼓和小鼓的回忆及母亲临终前对大鼓和小鼓身份之谜的破解写出了他们人生的传奇性。

晓苏以传奇的方式写底层,或叙事底层人物命运的传奇性,或叙述底层生活的传奇性,或叙述底层生命的传奇性。他在底层写作时,传奇叙事的运用使底层世界展示出更丰富的内涵。晓苏不仅通过《侯已的汇款单》《粪王传奇》写出了底层的苦难与无奈,也在《死鬼黄九升》中通过对马灯旺单身原因的叙事、他对潘金枝默默帮助的描写及对死后的黄九升赎罪式的行为写出了底层人民的善良与宽容,也写出了底层不容忽视的自尊心;更深刻之处是《双胞胎》以双胞胎暗示了人性中善与恶的两面性,写出了人性中的善与恶交织、并存,最后提出了对人性两面性的哲理思考。

(三)传奇与生命意识同构

晓苏的乡村小说一方面体现出对传统道德伦理的遵循,另一方面也试图打破传统伦理的束缚,颂扬民间生命意识至上的伦理形态。在其乡村小说中,他多次以传奇的方式表达强烈的生命意识,颂扬民间自在自由的生存状态。《海碗》中的外婆对她手中的海碗爱不释手,甚至为了找回已被父亲扔出家门的海碗勇敢地跳进池塘执意寻找。《金米》中七十八岁的九女虽然感到自己的衰老,但是她仍然孤军奋战在保卫金米的保卫战中。《最后一间草屋》中老香对李爱屋一直默默地关心和牵挂,几十年未变,甚至连他某一天没有出门晒太阳也能引起她的关注。此外,《松油灯》《人住牛栏》中对变异的亲情以妹妹对哥哥、姐姐对弟弟的乱伦之爱加以表现;《送一个光棍上天堂》中“我”為了达成金树的心愿,化妆成乞丐让他能与女人睡一觉、感受生命中的美妙;《桃花桥》中妹妹红袖引导光棍哥哥去帮助河对岸的怀春,让夫妇离多聚少的怀春和长期性饥渴的哥哥消除彼此的性饥渴。《光棍们的太阳》中的黄娘是油菜坡的光棍们的太阳,她瞧得起光棍、同情光棍、关心光棍,因此,光棍们去黄娘家感受到女人的气息,寻找各自的生命体验。《水边的相好》中龚启福、杨伯温和谢占山对汪美玉都怀有淡淡的情愫,各自享受着同一个相好汪美玉带给他们不同的美好感觉。《松毛床》中的马绳、刘龙和朱幺分别与老碗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但他们彼此相见时用各自的生命体验和满足感化解了尴尬。

晓苏以传奇的手法从三个层面表现生命意识:追求自在的生命状态、表现自我的生命体验和歌颂自由的生命精神。在《海碗》中,与其说外婆对海碗爱不释手,还不如说她内心对自由爱情一以贯之的追寻和对自在生命状态的享受;《金米》中的金米在古稀之年仍坚守着年轻时对金米的灼热追求,是她不计世俗经济价值、超凡脱俗的自由精神的外化,尤其当她“像一个忠于职守的卫兵,又像一头不知疲倦的毛驴”[7]守护着金米地,甚至用身体和生命呵护一小块金米时,她奏响了自由自在的生命赞歌。《松油灯》《人住牛栏》《桃花桥》《送一个光棍上天堂》作家以超越日常经验的叙事传奇性地表现了人的乱伦之爱,违背日常伦理的性爱生活,表达了对深藏民间的对自由的生命精神的颂扬。《水边的相好》《松毛床》以传统的三角恋爱关系为切入点,以传奇的手法反常规地写出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融洽与和谐,表现每个人享受爱情的美好生命体验。晓苏在以传奇手法表现生命意识时,有意识地淡化道德评判的力量,用民间强大的生命力量化解生活的苦难与不幸,用宽容、尊重的态度接纳民间的生命意识,并以民间的价值立场最大限度地理解、歌颂民间自由自在的生命意识。

参考文献

[1]屈育德.传奇性与民间传说[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2(1):35。

[2]屈育德.传奇性与民间传说[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2(1):38。

[3]晓苏.祖坟高耸,重上娘山[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7年5月第1版,第37页。

[4]晓苏.祖坟高耸,重上娘山[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7年5月第1版,第38页。

[5]吕微,安德明.民间叙事的多样性[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6年3月第1版,第142页。

[6]陈勤建.民俗是人类文化生命的基因[J].粤海风,2003(6):45。

[7]晓苏.金米,金米[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11月第1版,第6页。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世界性与本土性交汇:莫言文学道路与中国文学的变革研究”(项目编号13&ZD122);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晓苏小说创作的民间叙事研究”(项目编号16Y147);湖北方言文化研究中心项目“鄂西北作家作品中的方言文化研究”(项目编号2015FYY003)阶段性成果。

(作者介绍:周文慧,文学博士,湖北警官学院讲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