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女性
2017-12-29冯珮珺
冯珮珺
音乐剧《摇滚·西厢》的故事源自唐代崔莺莺和张生的传奇小说,后世由此演变而成的艺术作品种类繁多,其原本的故事情节和角色性格也逐渐变化并愈加丰满。而音乐剧《紫石街》则是根据文学作品中潘金莲的故事为基础改编而成。笔者尝试从女性意识的角度来理解这两部作品,将聚焦点放在这两部作品的女主角崔莺莺和潘金莲身上,重点观察和比较这两位女性由于各自性格和思想的差异,如何从对自由爱情相似的渴望,到逐渐做出的不同选择以及最后所导致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进击VS狂奔
如果说追求自由爱情的道路只有一条,沒有捷径,那么崔莺莺和潘金莲都是勇敢的,她们都是反抗封建传统礼教的典型代表:莺莺抗争的是门当户对的家族婚姻,而潘金莲则是无视世俗的伦理道德。她们就像这两条平行线,朝着同一个方向一路进击,永不回头。
《摇滚·西厢》中的莺莺从一出场,就展现出了对自由爱情的强烈渴望。相府小姐的出身虽带来了物质上的优越享受,但相应的,她的人生也从出生起就注定被禁锢,婚姻大事更是与家族利益捆绑在一起,她身不由己。所以莺莺无比向往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凤求凰”这般的美丽故事,渴望能挣脱束缚,能偏离既定的人生轨道。从她的出场曲中就已清晰勾勒出这样一个极有主见、刚烈果敢、具有反叛精神的高门千金形象。
孙飞虎围寺一事让莺莺看到了挣脱家族牢笼的转机,而张生也展现出智慧和胆识,得到了莺莺的婚事承诺。然而郑家催婚的消息让热恋中的莺莺清醒,正视横在她和张生之间的障碍。要么想方设法让老夫人退让,要么干脆逃跑私奔,或者苦熬着拖时间,耗到哪天张生能配上崔家门庭,不然就干脆放弃。果敢的莺莺选择了主动进击的第一条路。
她先去试探张生的态度,挑明并分析两人在一起的所有利弊及后果。主动探病明了了张生的真心后,决定和他携手走向未来并成就好事,此举成功迫使老夫人不得已做出退让,催张生进长安考功名,于是崔张婚事有了一丝希望。从“清醒—试探—探病—生米熟饭”,在整个过程中莺莺展现出了强大的理性和聪慧,思路清晰目光长远,一步步向着自己理想婚恋的目标迈进,在第一回合战胜了反对婚事的老夫人。
与莺莺相比,《紫石街》中的潘金莲显得更为激进和热情。她孤苦不幸,美丽柔弱,由于从小缺乏父爱和家庭温暖,所以极度渴望爱,尤其是爱情——真正的爱情,而不是她和武大之间有名无实且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因此,她在街头对打虎英雄武松的一见钟情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武松满足了金莲对理想爱人的所有憧憬——高大魁梧、武力超群、神勇不凡、男人味十足。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她在武松身上找到了依靠,看到了爱情的光芒。
而此剧中的武松也在不知潘金莲身份的情况下对她一见倾心。当金莲婷婷袅袅地站在舞台中央,《这是谁家的女子》就细腻地体现出了武松对金莲容貌气质的赞美和渴望亲近的爱慕之情。所以《紫石街》中的金莲与武松是两情相悦,而非她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回家后,心潮澎湃的潘金莲在梦中与武松互相表白、深情相拥,无比幸福。然而美梦醒后独自面对现实中空荡冰冷的房间,如此大的心理落差让她痛苦不已。当武大带着武松回家时,金莲刚开始的意外和尴尬很快被狂喜吞没,这个神武的男人居然就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
对爱情和情欲的强烈渴望让她完全把叔嫂关系抛到了脑后,她步步逼近武松,积极制造机会各种以示关心并表白,只想着靠近对方再多一点,满心期望能得到回应。而这一切的过程也让潘金莲体会到了真正的爱情,会冲动、会止不住思念、会担心焦虑、会偷乐傻笑,也会不管不顾。
从街头钟情到再见武松后的勇敢地主动出击,潘金莲的炽烈感情不计后果,她一路狂奔着冲向武松,把两人间的伦理界限踩在了脚下,只一心追求心中的亲密爱人。
向右VS向左
崔莺莺和潘金莲的追爱之路都历经险阻,但两人在面对阻碍时的态度不同,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于是曾一路并行的两人走到了分岔路口,自此她们的命运也完全走向了两个极端,堕落向左,进击向右。
莺莺既有曲线前进的谋划,又有壮士断腕的魄力,执着坚定地向着目标一步一步地进击。她的爱人张生是个热血天真、不与世间游戏规则同流的书生,但一再被拖延的婚事,名不符实的状元之名,加上连累白居易遭贬,又被寒门众生寄予厚望,这桩桩件件都让他脆弱的自尊心一再受挫,变得怯懦乃至崩溃。是莺莺在朱雀门外冒着大雨毫不退缩地长时间等待,平复了他翻滚煎熬的内心,使其鼓起了勇气。
张生的再次提亲被拒,已经让莺莺意识到先前的尝试并不可行,因而果断放弃原来的方法,选择了更为激进的私奔这条路,想远离长安开始新生活。可惜这点心思早已被更老练的老夫人看透,使出欲擒故纵之计,让郑恒把两人抓了个正着。虽然私奔失败,但莺莺并没有太过沮丧和悲伤,她时刻在思考对策,利用不吃不喝的方法来以退为进,巧妙地逼老夫人答应放了张生回乡。表面上看起来,这婚事对抗的第二回合是老夫人胜,但实际上,莺莺从未放弃主动权,一直在暗地里伺机而动。
在爱恋对象的态度及回应方面,潘金莲没有莺莺那么幸运,她所爱的武松,在知道金莲是自己大嫂后,就决定将难言的情思深埋在自己心底,当作是上天对自己的考验和折磨,强硬地拒绝了她。潘金莲不加掩饰的激烈示爱灼痛了武松,让他害怕,步步后退至落荒而逃。金莲敢爱敢追,但武松死守着伦理的底线,他顾虑重重,不敢回应。
心爱之人的严辞拒绝让潘金莲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压抑已久的痛楚一下子爆发,控诉武大没有尽过为人夫的本分。这时她已彻底明白,只要有武大在,在意兄长感受和众人眼光的武松就永远不会接受自己,两人永远不可能成一双人。于是潘金莲选择了放弃爱情,走向了堕落,从此纵情声色、灵肉分离,放纵肉体沉沦,迷失了自我。虽表面衣着华美,但已心如死灰,如同行尸走肉,以此来麻痹自己受伤害的心。至此金莲在力争自由爱情的路上与莺莺分道扬镳。
隐世VS断生
同样是受到古代封建礼教束缚禁锢的女子,也同样遇到了重重阻力,爱而不得,但崔莺莺与潘金莲做出了不同的抉择,也导致了最后两人大相径庭的结局。莺莺始终在理性地思考如何继续前进,寻找最合适有效的方法,最终从礼教中彻底挣脱。而潘金莲在伤透心后选择了放弃与后退,从此堕落,在情欲之路上越走越远,直至毁灭。
面对无可挽回的联姻,莺莺在保住了张生的前提下,决绝地用牺牲自己名誉和清白的代价来毁掉这件婚事,她私下里写出了讲述两人西厢故事的《会真记》,让红娘送到书馆散播于世,直接导致要面子的郑家受不了流言蜚语而放弃婚事,郑恒另娶他人,而她则淡然避居一隅,可見世俗的眼光和闲言碎语莺莺毫不在意。在对抗婚事的第三回较量中彻底取得胜利。
在莺莺心中,只要张生余下的日子能平安顺遂、幸福美满,那么在现实中两人能否再见再爱,将来陪伴在张生身边的人是不是自己,都已不重要,不必强求,因为故事里的两人会一生一世在一起。莺莺对待爱情的态度已经完全升华,她明白放手成全和一切随缘,是两人感情的最好归宿。只要曾经拥有,便已足够,如此超然和洒脱的思想完全是新时代女性的典型代表。
值得注意的是,历史上《会真记》的原作者是元稹,在他的传奇中张生是个负心汉,对崔莺莺始乱终弃,而在《摇滚·西厢》中,莺莺成了《会真记》的作者,她重写了元稹小说中的故事,改变了自己的结局,最终与张生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分离。而音乐剧的现实中张生也成功地在《会真记》的指引下找到了隐居的莺莺,圆满结局。
反观潘金莲,自从选择了走向情欲深渊后,她就在毁灭的悲剧泥潭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这个只能活在爱情中、时时需要爱情滋润的女子,已经从全剧开始的柔弱娇羞,变得极其狠心和无所畏惧。
面对前来捉奸的武大,她不顾夫妻情分,直截了当地说出并没爱过武大,还劝武大说只有他的死亡才是解决目前困境的唯一办法。虽然害怕,但还是放任西门庆和王婆毒死了武大。而当事情被揭露后,已然心死的她,又当着一心报仇的武松的面,主动揽下了武大的死,用自己的生命来嘲笑武松英雄外表下的面对爱情的怯懦。
死亡对潘金莲来说是种解脱,这份爱而不明、爱而不得、爱而不见的爱情,早已让她生无可恋,既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武松和武大,唯有一死才能结束这一切,才能在死之甜梦中继续追逐自己的爱情。
在崔莺莺身上,从来没有死去活来悲情苦情的戏码,不管前路如何荆棘密布曲折难走,她的态度始终都是勇敢地竭尽全力进击,一往无前地抗争,不时会根据现实困境而调整策略,或是斩钉截铁,或是徐徐图之,又或者是放下,完全是现代独立女性的思维。她一手主导了最终的完满结局。
而在潘金莲心中,没有爱情毋宁死,因而她反抗着旧伦理,追求身心合一的爱。可惜她的爱人没有承担的勇气,让奋不顾身的金莲走向了堕落的毁灭之路。其选择和悲剧结局虽让人唏嘘,但这无疑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至少她曾为自己的爱情义无反顾,尽了全力去争取。
而拼尽全力、一路向着前方进击狂奔,这既是莺莺和金莲的共通点,亦与当代女性的典型思想和特点相吻合。此外,这条把古典故事放到当代语境下重构并演绎的曲折坎坷之路,也是主创们自己的选择,他们在先辈们踏出的道路上不断进击、奋勇向前,在新时代为古作赋予了全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