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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与忘却

2017-12-29林秀芬

老年博览·上半月 2017年12期

我大概也到了健忘的年纪了。一脚踏进厨房,却忘了进去要干什么,就算记得是要取个勺子,又想不起来取了勺子要干什么用,常常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开始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忘了什么重要的事,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一个朋友说:“或早或晚,天会因为你不记事而塌下来的。”她的预言太可怕,使我惶惶不可终日。为了拯救我的健忘,我的天蓝色笔记本里写满了备忘录,作为我记忆的副本:下午3点要记得吃抗病毒口服液,明天要去寄一封信,11月12日要到洗衣店取干洗好的毛衣……我就如《百年孤独》里被失忆症困扰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尽管这样,还是有很多刚刚生出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制作副本就丢失在风中了。忘了,忘了,忘了!我甚至忘了熟人的名字,相遇时尴尬得要命。

可是我忘了那么多,世界还是在不停地转动,精准地到达白天和黑夜。因此我觉得我的健忘也许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危险,有时,我还能感受到它母性的慈悲:一早起来,窗外阳光正好。我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进来,迎接这全新的一天。残留在眼角的泪痕让我感到莫名其妙,我完全记不起前一晚睡前为什么而伤感。

电脑里有个删除键,不要的东西用鼠标选中,轻点删除即可。脑袋里也有个删除键,可它将什么记忆删除、什么时间删除,总是不由人自主。但是这么巧—它往往正好删除了该删除的,让生活有条不紊地继续。

脑袋的某个角落里,似乎还隐藏着一个难以捉摸的恢复键,坠落在遗忘之海的某个人、某件事,会突然被重新记起,俨然那人、那事重生—原来我曾经跟他/它有一段故事,故事不长,但很有趣。

记忆像一片森林,虽说昨日的记忆会在睡梦中夭折,前一秒的记忆像种子一样还没来得及着床就被一阵风吹散,20年前的某段记忆却会长成冬青树,任时光流逝,总是屹立不倒,我甚至还能清楚地记得冬青树上那些迷人的枝蔓。我不常去那一片森林游荡,但每次去,都会触发我对生命的感激。

因为有了忘却,生命才会充满奇妙的故事。我今天记起了谁又忘了谁完全不由自主,如橡木桌上无法控制点数的骰子。想起了是奇缘,想不起是另一种缘分。

活着活着,老人就会像没有阅历的小孩,天真而任性。阅历都像熟透的瓜果一样,自然脱落了。因为积累了太多忧伤,人常需要用忘记去拯救自己。站在午后的阳光下,老人手心朝着光,忘记了所有心事,只管享受太阳的温暖。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纳兰性德的诗让我们潸然泪下。经历了那么多,如何能如初见?但上帝给了老人这个特权:他忘了他们的从前,每一次都觉得很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