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金编钟历险记
2017-12-29王燕
1924年,逊清皇室将一套重达万两的黄金编钟典卖出宫,国宝从此流落民间。有人曾在前门外的一座洋楼里见过这套金编钟,后来金编钟又在天津的一栋银行大楼里昙花一现,随后便神秘地消失了。此后的数十年间,众多军阀、政客对金编钟垂涎三尺,四处打探。谁是知情人?谁又是暗中保护金编钟的人?金编钟是如何屡次脱险终于回到故宫的?
王朝没落,典卖出宫
说起金编钟的历史,还得追溯到乾隆年间。
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乾隆八十大寿。乾隆效仿康熙帝在60岁生日时铸造金编钟的做法,下令打造一套更大的金编钟。
这套金编钟的铸造工艺极为复杂。它由1万多两黄金铸造而成,每个编钟的背后都有“乾隆五十五年造”的印记。令人称奇的是,与铜编钟以大小来定音不同,这套金编钟16只编钟大小一致,是靠钟壁的厚薄不同来定音的。金编钟发出的声音和谐清脆,让人闻之赞叹不已。
1922年溥仪大婚之日,金编钟最后一次在宫中的盛典上敲响。那时,逊清皇室早已坐吃山空,入不敷出,只能每年大量拍卖宫中的金银财宝。故宫院刊曾登载第一历史档案馆研究员叶秀云的文章,详细记述了当时金编钟被典卖的情况:“民国十三年四月,溥仪的岳父与北京的盐业银行签了一份抵押合同,抵押的有金编钟、金册等件。其中金编钟抵押四十万元,金册等抵押四十万元。期限一年,月息一分。”乾隆时期的金编钟,就这样被典卖出了故宫的高墙。
流落天津,藏身库房
离北京前门不远,有一条叫西河沿的小巷,巷口不远处的洋楼就是当年的盐业银行所在地。
溥仪典当了金编钟等财宝后,盐业银行立刻将这笔账目勾销,金编钟摇身一变成了银行的账外资产。为安全起见,盐业银行将金编钟转移到北京东交民巷一处不为人知的外商银行仓库里藏了起来。
当时占据北京的军阀张作霖四处打探金编钟的下落,后来阎锡山率晋绥军占领北京时,也派人到处找金编钟。各路军阀、政客对国宝金编钟无不垂涎三尺。
1931年“九一八”事变,东北三省被日本人占领,盐业银行的高层开始为手中的这批财宝担忧。他们秘密开会,决定将金编钟等故宫珍宝转移到位于天津法租界内的盐业银行天津分行,转移工作由时任盐业银行副总经理兼盐业银行天津分行经理的陈亦侯负责。
而今坐落在天津赤峰道12号的大楼,就是当年位于法租界的盐业银行天津分行。这座建于20世纪20年代的洋楼高大气派,在这座坚固的建筑物的地下,有着迷宫般的地下库房。为了保险,地下库房还建有带夹层的暗室,这里就成了金编钟的藏身之地。
情况危急,是留是毁
1937年7月30日,日本军队占领了除英、法、意三国租界外的天津市区。日本领事馆不知从哪里嗅到了金编钟的气息,很快就找上门来。
陈亦侯之子陈骧龙回忆,当时天津的一个日本副领事带着女儿来拜访陈亦侯,甚至让女儿拜陈亦侯做干爹。没过几天,陈亦侯又被邀请去与日本领事共餐,席间还有几个日本女人。问到金编钟的时候,陈亦侯转换话题,跟日本人说起了别的,于是日本领事托词先走了,留下陈亦侯和几个日本女人。陈亦侯赶紧拿起帽子也走了。
种种迹象表明,日本人已经探听到了金编钟的消息。情况十分危险,金编钟是留下还是转移?陈亦侯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派一个银行职员去西安,从西安给身在重庆总行的总经理吴鼎昌拍电报,请示金编钟等物如何处理。电报从西安用银行密码发往上海,再由上海经由香港发往重庆,转到重庆的吴鼎昌手上。一个月后,一封回电循原路辗转回到了天津盐业银行。这封历时一个月收到的回电上只有一个字:毁。这意味着要把金编钟回炉融化成金条,如此一来,稀世国宝将毁于一旦。
密室夜谈,托付重任
陈亦侯接到电报时先是震惊,继而破口大骂:“世界上的铜都不是每一块都敲得响的,何况金子!纯金做成的金编钟是乐器啊!这个金子是敲得响、能敲出乐曲来的。”他拿定主意,决心继续保护金编钟,哪怕要承担风险。“那份电报他一直保存着,他说那是世界上最混账的一份电报。”陈骧龙说。
看来金编钟在盐业银行是藏不住了,必须转移。此时陈亦侯想到了一个人—四行储蓄会的经理胡仲文。
胡仲文出生在江苏淮安,是南开大学招收的第一届学生、周恩来的同乡同学,周恩来的进步思想和南开校长张伯苓的爱国主义教育影响了他一生。
陈亦侯信任胡仲文的为人,心中也已盘算好了金编钟的藏身之地,那就是四行储蓄会的地下库房—那栋楼的经理室中有个侧门,通往一间小休息室。休息室里还有一扇小门,打开后是一处封闭的转梯,直通地下的一处密室。这里无疑是藏金编钟的理想之地。
夜幕下,陈亦侯来到永定里胡仲文的家中,两位老友促膝而谈。陈亦侯把金编钟一事如实相告,并将把金编钟转移到四行储蓄会的想法和盘托出。胡仲文慨然应允。两位老友都知道,这一来,他们是把彼此的身家性命都交托到了对方的手上。
深夜驱车,巧妙转移
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晚上,陈亦侯和自己的司机一起把装有金编钟的木箱放到自己的车上,然后亲自押着车驶入夜幕中。
从法租界的盐业银行到相邻的英租界的四行储蓄会只有大约300米的距离,但一贯办事谨慎的陈亦侯为了掩人耳目,让司机沿着法租界的边缘绕行了20多公里才开到四行储蓄会。在四行储蓄会楼前,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胡仲文和他的一个可靠工友默默地迎接了他们。一行四人将金编钟放到了转梯下面的那个库房里。接着,陈亦侯借口时局不好要储存一些煤,跟他任董事的开滦矿务局要了一批煤,在那个库房里装满了煤。
险象环生,守口如瓶
1941年底,日军偷袭珍珠港,驻天津的日军先后占领了英、法、意租界,陈亦侯预感到的危险变为了现实。
日本人邀请他去宪兵队参观,与此同时,日军派出大批军警直扑盐业银行,以寻找适合防空的地下室为名,径直来到盐业银行的地下库房。他们不仅对库房内的物品进行了搜查,还对地下库房的房间墙壁进行了仔细的丈量,发现了库房的夹墙暗室。幸好金编钟早已转移,日本人一无所获,就把陈亦侯放了。
1945年,中国人民取得了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以抗日功臣自居的国民党政府马上向全国各大城市派出军队,同时也派出各路接收大员,到占领区“劫收”钱财。孔祥熙就任财政总长,他来到天津,让随行的秘书去拜访陈亦侯。
据陈骧龙回忆,这个秘书是他父亲当初在译学馆的一个同学。他来看陈亦侯,探询金编钟的下落。陈亦侯大怒,说“这件事你去问吴鼎昌”。估计这个同学也不敢去问,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1945年底,军统局局长戴笠来到天津,在睦南道的一栋小楼里策划恢复、重建天津的特务组织。一向嗅觉灵敏的他也嗅到了金编钟的气息,闻风找到了陈亦侯。
据陈亦侯之妻回忆,当时戴笠找到陈亦侯,问他金编钟的下落。陈亦侯说:“我没有。”戴笠问:“你搁在哪儿了?”陈亦侯说:“我能搁在哪儿?你去找吧。”大家都传说陈亦侯把金编钟搁在地窖里,于是戴笠去搜,但并没有搜到。
1946年,戴笠又一次来到天津。此时有人递上一封诬告信,称陈亦侯是汉奸,家中藏有金编钟,是敌产。戴笠将此信交给了天津警察局局长李汉元,让他去抓陈亦侯。
陈亦侯为何不把金编钟交给国民党政府,而李汉元又为什么没有抓陈亦侯呢?
原来,在抵押给盐业银行的这批珍宝里,有册封皇后用的纯金金册。这些金册在流转的过程中,被一些人化成了金条。金编钟交出去会不会也难逃被化成金条的命运,陈亦侯心里没底。而陈亦侯是李汉元的救命恩人,所以李汉元不会去抓他。
1946年3月17日,戴笠乘坐的飞机撞山失事,戴笠葬身火海,此事也就再无人过问了,金编钟又逃过一劫。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的“劫收大员”到了天津,曾经宣布凡是举报隐藏的金银财宝的,找到财宝后可以获得相当于其价值70%的奖金。据陈骧龙回忆,陈亦侯曾说,如果当时和他一起藏金编钟的司机杨兰波和工友徐祥举报的话,他们一夜之间就可以成为百万富翁,所以说,真正值得钦佩和称赞的是他们二位。
曙光初照,国宝回归
1949年1月14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经过29个小时的战斗全歼守敌,解放了天津。新中国成立后,天津市成立了人民政府,同时成立了军管会。1月18日,胡仲文就把金编钟和故宫珍宝清单交到了军管会金融管理处。
在胡仲文上交给军管会金融管理处的故宫珍宝清单上,16只金编钟列在首页,上面详细记载着每只金编钟的重量。当年典卖出宫的珍宝共有4000多件,其中2000余件在颠沛流离中遗失或被卖出国门,而金编钟在陈亦侯和胡仲文的保护下终于回到了故宫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