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猫头鹰
2017-12-29戴琰
可可漫步在种满梧桐的幽静大道上,猛地踩到一个软绵绵的生物,吓得可可大叫起来。随即,她欣喜地捡起那只被遗落的毛绒猫头鹰。
“可可,你跑到哪儿去了?爸爸妈妈不去接你,就这么晚回家!”可可刚进门,妈妈就打开了责备的话匣子。
埋怨的话语像是迎面刮过又了无踪迹的清风,可可兴致勃勃地向爸爸妈妈介绍起自己的新伙伴:“爸爸妈妈,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猫头鹰!瞧,它长得多可爱啊!”
爸爸显出一脸的不耐烦:“跟你说了多少次,外面的东西不要随便碰。快扔掉!”
“爸爸,我会洗手的,不要扔掉它!”可可几乎是冲刺着闯进洗手间,然后偷偷把猫头鹰藏到了书包的夹层。
可可乖乖地吃完妈妈搭配的营养配餐,又火速坐在书桌前完成作业,爸爸妈妈这才暂时停止对猫头鹰的抨击。可可蹑手蹑脚地关上自己的房门,快乐地倒在床上,仔细打量着和她粉红裙子一样颜色的粉红色猫头鹰。
第二天,可可把猫头鹰挂在书包上带到了学校,顿时引来一道道羡慕的目光。平时不主动说话的同学也围了过来,纷纷向可可打听是在哪里买到这样栩栩如生的毛绒玩具的。总是被划分为与老师一党的可可,虽然成绩名列前茅,但并无多少知心好朋友,被同学团团包围嘘寒问暖的场景更是做梦一般。可可把她和猫头鹰传奇性的相遇滔滔不绝地讲来,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同桌大苇在可可话音刚落的瞬间大喊起来:“它一定是知道你自己回家,早早在路上等着你呢!”
“对!对!”于是,围观的同学很快达成共识。
“可可,我能摸摸它吗?”提出申请的正是看不惯老师区别对待同学,并时常把可可性格孤傲挂在嘴上的对头。
可可慷慨地把猫头鹰递给她:“当然可以!”
“可可,你真好!”现在有的只是两个同为毛绒玩具痴迷的小女生,充盈着喜悦和满足的花朵笑容。
“可可,我也要摸!”
“我也要,我也要!可可!”
可可的名字极少这样被同学们争相呼来喊去,这其中的自豪感远远超出前不久期中考试名列第一被老师当众称赞。在同学们亲昵火热的氛围下,她实在没办法再矜持下去,骄傲得似乎成为能够抛洒快乐的仙子。
这几天,可可一直持续亢奋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蹦蹦跳跳宛然是充满青春活力的小白兔。妈妈以为她因前阵子期中第一的成绩沾沾自喜,忙不迭地敲响警钟:“隔壁孙阿姨的女儿考上了第一中学,那儿可是清华北大的摇篮啊!现在社会压力大,可可你要再接再厉。我和你爸爸已经给你报了奥数班,这周就开始上课。”
可可正唱着小调,啃着香辣鸡腿,对妈妈的话貌似充耳不闻。妈妈不满意地提高了音调:“你听到了没有啊?”
“啊?哦,听到啦!”可可赶忙抬头答应。刚才说什么来着?
不到三秒钟,可可又变成了魂不附身的疯癫丫头,妈妈忍不住皱起了眉。
次日回到班上,一个女孩把作业本推过来:“可可,你能教教我这题吗?”
三下五除二,可可就在草稿纸上把整道数学题的详细过程写了下来,还时不时用笔尖点着洁白的纸张细声地耐心讲解着。注视着眼前茅塞顿开的明朗女孩,可可似乎是自己搞懂了难题般地激动。猫头鹰来临之后,她的日子变得通透轻快起来,她领略到平常很少亲身体会过的分享和私语。
大苇从教室外走进来,径直坐到可可旁边:“可可,你也报了明天的奥数班吗?”
可可的思绪突然断电了两三秒,妈妈是说过这回事吧,继而才开始点头。
大苇难以抑制兴奋,不住地拍着桌子:“哈,就知道你还没得到消息。明天老师临时有事,奥数课取消啦!”
“哦——”可可迟疑了一刻,过后风平浪静。
“你有没有搞错,淡定成这样我成什么了?按照剧情你此刻应该欢呼!”
可可心中默念,你有没有搞错,就算明天不用上奥数课,家里也会安排额外的任务。
下一秒大苇那张虎头虎脑的脸就在自己的面前放大了数倍,惊得可可一时语塞。伴着奸笑,某人的话像雨点打入河水似的在可可心里泛起圈圈涟漪:“反正没课,可可,我们出去玩儿吧!”
可可貌似有话说不出的愁态使得大苇这个鲜活的生命体垂下了脑袋,安静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幽幽地飘出一句话:“可可,你是不是因为我是差生,怕我带坏你?”
可可是脱口而出的自信:“当然不是!我们去玩儿吧!”
在应有的假日里溜达逛街,在大苇这些同学看来如此司空见惯的场景,对于可可这种在娘胎里就开始听舒伯特的钢琴曲陶冶性情的女孩来说,几乎是概率为零的不可能事件。
闹市区因为过于拥挤,旁边店里传来的欢快音乐根本听不清歌词。大苇带着探究世界难解之谜的神情扭過头对可可说:“这是《我的未来式》啊,你不要告诉我你没看过《爱情公寓》!好吧,你赢了……我们进去听个痛快吧!”
原来是一家饰品店,像是来到了地球之外的新世界,这里琳琅满目的各色挂件、抱枕比可可家一屋子的书籍还要多。
“可可,快看看这儿有没有你的猫头鹰卖!”
两人一阵风驰电掣,虽说没有找到可可的同款猫头鹰,但实实在在坠入了毛绒玩具打造的童心世界。
大苇拿起旁边文静地站着的羊驼,对着可可怀里的猫头鹰说:“嗨!”
可可兴高采烈地买下了那只天真乐和的羊驼,大苇带着可可在众多小吃摊位里找到了自己妈妈的身影。
原来大苇妈妈在这样热闹欢快的地方摆小吃摊。大苇妈妈一听说是时常帮助大苇的模范生姜可可,合不拢嘴地开始忙碌起来,不一会儿就拿出好几串烤肠催促着可可趁热吃。
可可学校又来短信了,不知是不是可可又取得了什么好成绩?妈妈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瞄了一眼:
各位奥数班学生的家长,你们好!上周因本人请假停课一次,这周末课程照常进行。给家长和学生带来不便,请多谅解。谢谢!
妈妈僵了半晌。上周可可没有课吗?
妈妈匆匆赶到学校,再过一刻钟就下课了。学校外站满了迫不及待的家长们。有个人过来碰了下妈妈的手臂,等到妈妈抬起头,这个身上似乎沾染着油烟味的中年妇女惊喜起来:“果然是可可的妈妈!哦,我是可可同桌大苇的妈妈。”
可可妈妈礼节性地笑了笑,暗暗退后了两步:“你好。”
“可可常常在家长会上被点名表扬,我当然认得可可妈妈了。难怪可可这样聪明乖巧,原来是因为妈妈高贵、有气质!我家大苇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们做家长的也不会教孩子,要是有可可一点半点的优秀……”
妈妈听了十年的称赞,对这样的话感觉显然有些不痛不痒了。
“上次见了这孩子,嘴巴甜,人又可爱,我可喜欢了。下次再想吃烤肠的话,就让大苇带她来……”
像是无意中撕开了一个口子,可可妈妈的心开始沙漏般往下漏出些什么。她现在等不及要摸清事情的脉络了,没空在这里听人讲她的烤肠有多美味。
“学生好像出来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下次见吧!”
妈妈对女儿的叛逆简直不敢相信,立刻打电话通知爸爸提前回家,夫妻俩愤怒地联合起来“讨伐”。妈妈说:“我就说你最近怎么神神叨叨,原来打着欺骗父母的算盘。谁允许你没课出去玩儿的?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和那些差生搅在一起?我说了多少次外面的东西不卫生,谁知道是不是地沟油做的?”
可可无声地站着,长长睫毛下深邃的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书包链上的猫头鹰被吓坏了,因恐惧而把背部对着责难,惶恐地低下脑袋。
“姜可可,你在以不讲话反抗吗?你以为家长根本无计可施吗?”爸爸瞥了眼她书包上挂着的那个猫头鹰,他全身的怒火都集中到一点:“古语说,‘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这种脏兮兮的不祥之鸟拿回来做什么?所有事情都是在把它拿回来之后发生的,这段时间你没少花时间在这上面!我让你玩!”
在她想要阻拦的时候,猫头鹰已经被爸爸从书包上拽下来扔到了窗外。
她急着要跑下楼去,被妈妈一把拦住。她奋力挣扎也逃脱不了。她泪流满面,嘶喊起来:“我不要做生来苦涩的可可,我也要和大苇一样,做不受拘束的芦苇!”
爸爸说:“生在灌溉沟渠、低湿阴暗的沼泽地,你知道会受到多少嘲讽和冷遇吗?无知!”
妈妈说:“给我死了這条心,我们是不会看着你误入歧途的!总有一天,你会感谢今天我们对你的严格!”
猫头鹰没了,大苇和那些同学也会没有,这几周的欣喜自由都会没有的。
黑夜下,冷风吹着猫头鹰冰冷无助的身躯,它又被遗弃了吗?一双雪白的帆布鞋停在它身边,惊喜的声音忽然传来:“是我的猫头鹰!你怎么在这儿?这些天你跑到哪儿去了?”
女孩如获至宝地捧起熟悉的它,安抚着它依旧柔软的毛发。望着它漆黑的眼睛,她问:“为什么你这么悲伤?”
(摘自《少年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