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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欧洲”民粹主义与欧盟内部裂痕

2017-12-28黄丹琼

世界知识 2017年21期
关键词:西欧右翼中东欧

黄丹琼

自2004年中东欧11国加入欧盟后,中东欧国家经历了全面、深刻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转型与改革。中东欧国家从欧盟成员国身份中受益颇多,也为欧盟的“东方”战略需求提供了保障。但自2010年起,欧债危机、难民危机和英国脱欧等一系列事件,严重冲击了欧盟现行体系,一些成员国与欧盟发生了离心倾向。尤其在难民问题上,民粹主义盛行,新一轮的较量则来自具有特殊的民族文化背景的“新欧洲”和坚守欧盟价值观的“旧欧洲”。去年以来,国际舆论较多关注英、法等老欧洲国家的民粹主义潮流,而较少关注“新欧洲”的民粹主义浪潮。事实上,后者与前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近年来欧洲难民危机愈演愈烈。图为2015年9月7日数千名难民通过塞尔维亚边境涌入匈牙利。

中东欧的民意变化

自上世纪50年代欧盟成立初始,欧盟就以西欧为中心不断向外扩张发展。上世纪80?90年代东欧剧变后,中东欧国家经济转型的目的就是建立“纯粹的”市场经济体制,缩短与西欧国家的发展差距,早日成为欧盟成员。2004年欧盟东扩后,中东欧国家如愿成为“新欧洲”。此后,欧盟在给予中东欧国家经济援助和技术支持的同时,也不断地对中东欧国家进行制度改革和价值观渗透。

在2004年中东欧11国获得欧盟成员国的身份后,大量西欧资本和技术流入,实现了较快增长,一度达到西欧地区经济增速的近两倍。以捷克为例,入盟后五年(2004?2008年)的平均增速达到近3%。欧盟一体化的市场和优惠政策不仅为中东欧国家带来有形财富增长,更为中东欧国家的持续发展提供了空间和机会。北欧、西欧等发达地区将大量产业转移到中东歐地区,创造了大量就业岗位,提高了企业国际竞争力。在中东欧11国中,维谢格拉德集团(该集团由中欧四国匈牙利、波兰、捷克和斯洛伐克组成。因首次会议在匈牙利的维谢格拉德城堡举行而得此名)与西欧的经贸联系更为深入。可以说,加入欧盟后到国际金融危机特别是欧债危机爆发前的这段时期,是中东欧国家的经济快速增长期。1973年,东欧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相当于西欧水平的43%,1998年降为30%,但是,2008年增长到了近60%。

不幸的是,欧债危机在希腊首先爆发,随后迅速影响欧盟各国,中东欧国家也未能幸免,并陷入恶性循环:高额债务和疲软无力的银行系统使投资者们对中东欧国家经济发展前景持怀疑态度,导致更高利率、更高失业率、更低工资水平,从而直接导致许多家庭的收入和生活水平降低。

欧债危机是“新欧洲”加入欧盟后遭受的第一次大规模经济冲击。中东欧国家意识到,欧元区经济并没他们所想的那么稳固。1989年东欧剧变时,中东欧国家民众高喊“重返欧洲”口号,以为回到欧盟就是回归了“先进和希望”。然而,欧盟成员国的身份也是一把双刃剑。虽然西欧市场给中东欧国家带来更多机会,但是由于中东欧国家对西欧市场外贸依存度非常高,任何良性或是恶性的市场变化都会快速传导到中东欧国家。而且,贫富分化和社会阶层固化等社会矛盾由于制度改革变得更加棘手,许多中下层人民并未能获得加入欧盟带来的经济红利。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欧洲一体化的进程不仅推进了欧盟价值观的传播,“非官方”的意识形态和政治主张也在欧洲各国多层次地交流。毫无疑问,中东欧国家是欧洲一体化的支持者和受益者,但同时也是政治上触觉敏感的实用主义者。欧债危机中止了中东欧国家与欧盟的“蜜月期”,新欧洲与老欧洲的潜在矛盾公开化了。虽然中东欧国家加入欧盟已有十年,但是由于其特殊的宗教、民族和文化传统,它们与“西方”主流传统之间的隔阂依然很深。

中东欧年轻人成为右翼民粹主义的社会基础

在中东欧,还有不少老年人怀念旧时的平均主义分配体制,这是左翼民粹主义的社会基础。而对右翼民粹主义的更大支持则来自中东欧的青年一代。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对欧盟不满:“我们曾经被许诺在加入欧盟后,生活水平将大幅提高,然而我们现在却比从前更落后于奥地利。如今,年轻人买不起甚至租不起一套公寓。”中东欧的年轻选民对传统政治持强烈怀疑态度,正在投向右翼民粹主义势力。根据欧盟的民意调查,在匈牙利、波兰和斯洛伐克的年轻选民中,分别只有5%、6%和9%的人相信加入一个政党能够改变政治,而欧盟的平均数字则为12%。前者认为,右翼民粹主义政党更注重民生问题。

根据2015年的一项调查显示,匈牙利极端右翼民粹主义的乔比克党在大学生中最受欢迎,他们发起名为“我们是学生,不是奴隶”的运动,要求高校对学费和学生贷款进行改革。他们认为,“从这个政党身上我们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在布达佩斯,在以中下层劳动人民为主要居民的社区里,乔比克党吸引了一大批年轻人,他们身着支持乔比克党的T恤,连续参加乔比克党的活动。事实上,右翼政党正在中东欧迅速打入不信任现存体制的年轻人内部,他们建立大量草根机构并利用网络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斯洛伐克的“我们的斯洛伐克人民党”在社交媒体上频刷“存在感”,成为非常有影响力的线上政党。波兰国内一直有一股很强的右翼势力,最近十年来也有大量的波兰年轻人迅速倒向右翼。

中东欧与西欧的两种民粹主义

当前,民粹主义已经成为一种全球现象,其中以欧洲民粹主义最具影响力。1980年代到90年代西欧出现民粹主义浪潮,逐渐发展成为一股泛欧洲政治浪潮。2010年以来民粹主义在欧洲形成强大政治力量,其特点是反欧盟体系。2015年后,民粹主义政党在匈牙利、斯洛伐克、波兰等中东欧核心国家率先上台。新民粹主义具有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学界迄今尚未对其内涵给出确切详尽的定义。英国政治学者保罗塔格特认为,新民粹主义的内涵非常复杂,是反对移民、种族民族主义、欧盟怀疑主义、反伊斯兰和福利主义的混合物。

中东欧与西欧两种民粹主义的共同点都是反外来移民、反欧洲一体化和反全球化进程。所不同的是,中东欧民粹主义政党还有明显的“反欧”特点,对现行制度不满。

2016年9月6日,第26届波兰经济论坛在克雷尼察举行。

西欧民粹主义的特点表现为极右翼倾向,甚至有可能走上新纳粹主义道路。近年来,西欧右翼的民粹主义政党发展迅猛,如丹麦人民党、挪威进步党、意大利北方联盟、瑞典新民主党、芬兰正统芬兰人党等。其中以法国国民阵线最为突出,尽管在2017年总统大选中险败。中东欧的民粹主义不同于西欧民粹主义的极端右翼倾向和种族主义倾向,它具有左右翼混合的特点,可分为“强硬派”民粹主义和“温和派”民粹主义。他们中间既有左翼民粹主义党派如斯洛伐克的方向—社会民主党,也有极右翼党派如匈牙利的尤比克党和捷克的工人党等。总体上看,在难民危机爆发前,中东欧的民粹主义仍呈松散形态,尚未形成明确的政治立场。难民危机全面爆发后,中东欧民粹主义政党开始将欧洲怀疑主义、极端民族主义和排外主义吸收为主要思潮来源,维护本国民族性和国家身份成为第一目标。维谢格拉德集团四国的转变尤为明显,匈牙利等国纷纷倒戈反对欧盟的改革援助项目。民粹主义政党借机煽动和利用人民的恐惧和怀疑心理,制造混乱与冲突。例如,匈牙利尤比克党上台后,将反对欧盟的册子投入每家每户的邮箱,制造对立气氛。

“新欧洲”和“老欧洲”的深刻分化

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对欧盟现行体制来说是一个沉重打击,学界和媒体都将目光投向这个老牌帝国、欧盟最重要成员国之一脱离后可能产生的连锁反应,试图挽救正在出现巨大裂痕的欧盟。不过英国虽然脱欧,其与欧洲大陆的各种联系并没有中断,英国坚持的西方价值观与欧盟主要成员国仍是基本一致。这是英国脱欧和中东欧对欧盟有离心倾向的重要区别。

中东欧国家突如其来的“叛逆”是布鲁塞尔未曾预料的。相较于英国“脱欧”带来的轰动,中东欧国家的离心倾向一开始似乎被忽視了。难民危机后,中东欧国家产生强烈的自保意识,为了阻止难民大规模进入,匈牙利等国政府在边境设立重重障碍甚至修筑围墙。即使这种做法违反日内瓦难民公约并且严重触犯欧盟价值观底线,中东欧国家仍然一意孤行。

事实上,“新欧洲”和“旧欧洲”的分歧本质,源自双方在危急关头暴露出来的价值观和利益分歧。中东欧民粹主义政党的上台,说明人民厌倦了欧盟主流价值观的“政治正确性”,而利益的差异加重了价值观的对立。以德国为首的欧盟坚持传统价值观,是“旧欧洲”秩序的根基和核心所在。在难民问题和经济问题的解决上,欧盟并未给中东欧国家的人民一个满意的答案,将外来移民的利益置于中东欧国家人民的利益之上,加重了中东欧民众对于欧盟的不信任、怀疑和不认同感,它们无奈之下,只能转向诉求民粹主义政党。而欧盟这一方,不仅不体谅中东欧民众的抱怨,反而辱骂中东欧民粹主义政党“粗鄙和狭隘”。欧盟一味以“自由民主”价值观作为评判标准,指责中东欧新上台的政府“违反法治、侵犯人权和蔑视民主”。对于中东欧国家的“叛逆”,欧盟的回应不仅冷漠,而且试图加以惩罚。

欧盟委员会第一副主席梯莫曼表示,欧盟将参照欧盟法律对匈牙利“反民主”行为进行处理。而这只能激起中东欧政府和民众对老欧洲更大的反感,进而公开抵制欧盟的各种压力。匈牙利政府公开表示,匈牙利“不会成为殖民地”,不会“被外国势力影响”,要向中国和俄罗斯等国家学习。

在波兰,民粹主义政党采取一系列与欧盟价值观相抗衡的举措,例如削弱司法部门的独立性、移除反对派官员、限制出版言论自由等。2015年底,欧盟委员会向波兰国有传媒寄去法律修正案,希望波兰保证“媒体的自由和多元主义”。2016年7月,欧盟委员会对波兰下达最后期限,命令波兰重组宪法法院以达到欧盟的要求,并且威胁如果波兰不能给出让欧盟满意的答复,欧盟委员会、欧盟议会或十个欧盟成员国将剥夺波兰在欧洲理事会的投票权。

然而,欧盟的这些做法只会将中东欧国家越推越远。欧盟习惯了站在制高点评判“新欧洲”,忽视了双方在历史、文化、宗教等多方面的差异。消除欧盟内部的结构性分化是当前欧盟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欧盟与中东欧国家“求同存异”才是消除分歧的良药。中东欧的民粹主义还会长期存在,它与欧盟的裂痕还会加深,这是我们研究欧盟问题不能不注意的关键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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